这还是自唐金玉来瑶光城之后的头一回，唐金鸣对她做的事发了这么大的火。
准确来说，这在兄妹俩相处的十几年里，都是极少极少的。
少到唐金玉面对兄长的呵斥直直发起了愣，木木呆呆地坐在原处，都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睁着一双懵懂清亮的杏眼。
并不是说唐金鸣平时少骂她了，而是对方很少对她产生这种质疑和排斥。
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兄妹，在无数深夜里挑灯夜读，每次抬头都能看见对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读累了课业就随口闲聊，每一个观点都能毫无遮掩的畅谈。
唐金玉以为如果这个世上有谁最懂她的狂妄，那一定是唐金鸣才对。
可如今见兄长眉眼冷厉，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从外人的角度来看，荣欣郡主未必就能自己决定是否领兵出征。哪怕她的确是北海郡四万新军的主帅，在大部分人的眼中，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受父兄疼爱才得以领兵的女子。
就像她自己一样，即使于瑶光郡城内代行唐金鸣的部分职务，在众多人眼里，不过是因为哥哥宠着妹妹罢了。
也许这世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个红衣少女的铁蹄曾踏破上京。
按理说前尘已改，那些未知的梦未必就能按照原有的逻辑进行下去，可唐金玉就是无比笃定这一点——荣欣郡主会沿着上一世的轨迹，铁蹄所向，即为剑锋所指。
但这些话，唐金玉不能对任何一个人说清。
当然，唐金鸣的担忧也是有道理的。信件传递过程中的确有泄露的风险，北海郡王也有可能不许荣欣郡主出兵。
“……那就先等等北海那边的回信吧。”
她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轻声道：“是我操之过急了，你别生气。”
唐金鸣一直都对亲妹子这个胆大妄为，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而苦恼不已。但气归气，他也明白唐金玉是个能惹事，也能善后的人。
他打心眼里从未轻视过唐金玉，并不将她当做寻常女子，但到底是亲人间的护短，让他对妹妹多多少少有些过于旺盛的回护心思。
在唐金玉惹了事的第一时间，他往往习惯性的想到其中危险。
但这并不是在质疑唐金玉的决定。
他本心是这样认为的。
“那个，我不是……”
唐金鸣噎了一下，注意到妹妹眼中骤然黯淡下来的光，意识到自己方才话赶着话了。
他是真的从未质疑过唐金玉对事态的把控。只是一时间没想到合理的措辞来表达他对这一过程的担忧，并不是刻意强调唐金玉的女子身份。
“……你们先用饭吧，我想起粮仓有些账目还有模糊，这就去弄明白。”
唐金玉始终不与兄长对视，摇了摇头语气淡然，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屋子。
赵佑没有跟去，而是给一旁语塞的唐金鸣倒了杯茶。
“……你，你不跟她一起？”
唐金鸣不尴不尬地接过茶盏，试图找补话题。
赵佑笑了笑，“她正是不痛快的时候，我就不去打扰了，一会儿我把饭给她送去。”
唐金鸣沉默下来。
在这件事上，他没法儿跟赵佑解释什么。话赶着话惹了妹妹生气什么的……他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索性赵佑也没想着听，两个大男人一起吃饭怎么听都怪怪的，也就各自收拾了饭菜，端回自己屋里用。
纤细的指尖宛如葱削，拨弄起漆黑圆润的算珠，颜色分明，响声清脆，有种意外的和谐。
就是这节奏有些太快了，一听就觉得是负着气的。
赵佑端着热好的饭菜走进屋里，眼看少女白皙的脸颊上两团颇具生机的红，杏眼亮得灼人，连账本都翻得格外响亮。
“这东西脆，你小心些。”
好笑地摇摇头，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径直握住了少女的手腕，捧起来一看，果然如他所想，指尖都泛了红。
“休息休息，我给你端了饭，先用一点？”
赵佑并不刻意提起因，动作自然地将少女的指尖握在掌心，用自己粗糙的指腹一下下揉摁对方细腻的指肚。
唐金玉撅着嘴不说话，在赵佑面前撇去了方才隐忍的服软，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我要和我哥绝交一整天。”
最终，她闷闷地说道。
赵佑心软不已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闹腾是真的闹腾，可心软也是真的心软。连生气都会给自己定个时限。
他总是舍不得看她这副模样。
“好，那我陪你。”
唐金玉并不是爱无理取闹的人，就算被亲兄长的话扎了心，也没像对待其他人一向反齿还击，而是蔫巴巴的遁走。
不过她这个绝交一整天，到最后也没成功就是了。
因为就在下午，看着总是活蹦乱跳的唐金玉，在午睡醒来之后，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烧得浑身滚烫，迷迷糊糊地窝在床榻上说不出话。
原本在官署办公的唐金鸣闻讯撂笔，一边立即派人去城外接军中自己人的大夫进城，一边就往妹妹那边赶。
“郁结于心，积累成疾。”
官署内有备好的郎中，本是用于保证诸位官员不因身体原因而不能处理政务的，没成想安排这件事的总管唐金玉先用上了。
清瘦的郎中收回把脉的手，叹了一口气。
“唐总管往日看来也是懂医的，怎地能把自己的身子耗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医者不自医啊。”
唐金鸣在一旁紧紧皱起了眉，“很严重？”
郎中低头写方，头也不抬地回道：“唐总管似有先天不足，积劳成疾本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一先一后下来，就要比他人严重，再这样下去，恐会伤了元气。”
“也怪是唐总管平日看着一点异常都没有，不然还能提前找补一些。”
唐金鸣听罢，心里懊悔不已。
这些日子以来忙得头昏脑胀，叫他都忘记了，唐金玉并不是个身体康健的底子，她生来体弱，这些年跑跑跳跳的虽说看似好了不少，却还是应该仔细养护才行。
只是她实在能装，累到这般田地，却一点疲态都没露。
在他和赵佑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们心里暗自想要保护的少女，其实受了很大的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