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命亦予你。
这话说得有些浪漫了。
赵佑后知后觉有了几分不好意思,停了话头酝酿几息,视线一直落在少女发顶那个可爱的发旋上,才没叫气势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要收下么?”
“你都这么诚恳了……我若是不收,岂不显得很不知好歹。”
唐金玉依旧低着头,闷闷道。
赵佑拿不准她的心思,谨慎道:“这只是我的主意。如果你不喜,那也只是我的事。”
虽说这是他思虑已久,觉得最合适作为一份礼物,用以安慰少女这些天面对付青鱼时,隐隐憋屈的心情的。
但如果她不喜欢,那这就不是一份好的礼物。
一滴水落在了他的袖子上。
从少女侧垂着头的方向掉落下去,晕开在血红的袍袖。
赵佑的心头猛然发紧。
“这是怎么了?”他眼里划过急切,嗓音却依旧十分和缓温柔,用手去捧唐金玉已然湿润的双颊,迎上一双粉润似桃瓣的眼。
“是不是不喜欢?”
“我瞧着你这些天心情不大痛快,才想着给你送些礼物,没成想选错了。”
“你别哭,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唐金玉噙着泪花摇头,眼下都是红的,竟是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模样。
“我不想要这个。”
她皱着脸,含含糊糊地拒绝道:“我不想要你的铭牌,不想要你的名字,更不想要你的命。”
“我想你好好活着,安安全全地从战场上回来。”
于她而言,拿着赵佑的铭牌,想象着对方在战场上,在刀光剑影间穿梭并进。她更想他平安完整的回来。
哪怕他被别人看上,被别人纠缠,也好过这块象征他性命的铭牌, 被交到她的手上要好得多。
即使是铭牌的主人,带着满心的安抚之意才将这东西送给她的。她也会骤然想起那一夜夜的梦里,被不一样身份的送来的铭牌。
唐金玉用力闭了闭眼,想挤掉眼眶里的泪水。
却不想这样更叫自己泪流满面了。
“别哭,别哭,是我错了,我不该送你这个。”
赵佑心疼不已地吻她的眼,忽然明白了少女的意思。
比起他这种早已接受死亡的人,原本生活在花团锦簇之中的少女,眼看着周围的所有人走上战场,本就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哪怕她生性开朗坚强,也不代表她真的接受了死亡。
铭牌对她来说,恐怕是……见都不愿见到的东西。
唐金玉把脸埋进赵佑的臂弯了,张开唇齿,照着对方结实的小臂就是一口。
一点没留力道,甚至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血腥味。
赵佑却连眉头的都没动一下,如此沉默地承受着少女的悲伤。
“既然你把这东西给我了,我就不会还你的。”
许久,唐金玉终于松口,仰着脸对上赵佑温柔而沉默的眼睛,认真道:
“既然铭牌在我手里,不论你以后还会不会回来找我,我都当你是活得好好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除非你自己来求我还你,不然我一辈子都会觉得,你活得好好的,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赵佑不由沉默下来。
他懂唐金玉的意思。既然铭牌是他活着的时候交给她的,那即便他有朝一日当真战死,也不会再有另一块铭牌了。
既然没有铭牌,她就会一直坚信他活着。
如若不想她就这般等上一生,那他无论如何,都要活着回来才行。
唐金玉固执地瞪着通红的眼,等待着赵佑的回答。
“……好。”
赵佑几乎没坚持多久就败下阵来,用掌心盖住少女的眼,吻了吻她的鼻尖。
“我答应你,永远不会让你等得太久。”
他以为他是向来如实的人,从不会做出可能性飘忽的承诺,譬如什么一定会活着下战场。毕竟将领战死沙场的不要太多。
但如果换做是唐金玉的要求,他想,他必要将未来的可能性,拼尽一切力气,变成必然的未来。
哪怕投降,哪怕苟延残喘,哪怕遭人不齿,他想活着回来,陪她走完剩下的半生的念头,压过了他的一切思虑。
唐金鸣眯着眼,打量着桌对面老实端坐的二人,感觉牙根泛起一阵阵的酸意。
干嘛呢,这是干嘛呢,只是等开饭的前夕而已,至不至于如此腻歪,隔着那么远还没完没了的拿眼角偷看。
“赵佑啊,你的伤如何了?”
唐金鸣由不得低咳一声,硬生生插见二人的眉目传情之中。
只是够够的,往日唐金玉一个人偷撩闲就腻歪得要命,怎么今日向来不太搭理她,一贯稳重内敛的赵佑,还光明正大地回以眼神呢。
经历了这么久的祸祸,赵佑也终于没抵挡住唐金玉这丫头的折腾劲,被传染了吗?
赵佑被唐金玉眼里对兄长明显的“你这妖怪怎么又来打扰我们卿卿我我”的意思逗得勾起嘴角,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便也没遮掩脸上的愉悦神情,回道:“已经差不多了,王军医的意思是过两日换个房子,慢慢养着就足以。”
唐金玉连忙插嘴道:“但是养也很重要的,他目前可上不了岗,不能干活。”
唐金鸣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妹妹。
你能不能稍微慢一点护犊子?
唐金玉眨了眨眼。
不可以哦,我担心你欺负他。
唐金鸣真是酸极了妹妹这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模样。
“……我已向京城去信请求调粮,如若顺利,粮草一旦出发,我便会联系北海郡那边。”
不过大事当前,别管唐金玉怎么拦,该说的还是要说。
“若借兵抵达,整合过后,就要即刻起攻韩祁所在的长林郡。”
这话是对着赵佑说的。
“我明白。”他点头应道。
唐金玉摸了摸鼻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唐金鸣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左右就咱们三个,你丢人也丢不到外头去。”
“行行行,就你聪明,你能都能不够。”
唐金玉冲兄长不服气地做了个鬼脸,然后趁着唐金鸣在动手与不动手之间犹豫的间隙,连忙道
“我就是觉得……京城那边不会给粮。就算给,也是一大堆的挑拣条件。”
她摸了摸下巴,思索道:“如果那位之前的念头还没熄,指不定粮草没有,圣旨倒会来上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