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鸣曾经笑话过唐山,说他爱自欺欺人,明明早已察觉君主不同往昔,却想掩耳盗铃,假装一切并未发生,以求一个心安。后来被骂了管好自己。
他以为自己和自家爹不会走上同样的路子。
他并不将全部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高高在上的君王,始终为自己留有底牌后手,他以为这样就足以在朝堂之上如鱼得水。
可惜是忽略了一点。
他总想着天塌下来就有一个顶着,天下总会有一个共主,且那个人他认识多年,是个不错的人选。
却忘了考虑一旦这个人选掉过头来,成为要命的刀该如何是好。
唐金鸣有些头痛地笑起来,还有些无奈,“既然咱家都抗了旨,先太子……就不算是个很好的人选了,在他手底下讨生活,保不齐哪天就没了。”
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存着秋后算账,卸磨杀驴的意思呢?现在谁也说不准。
他沉吟片刻,“至于穆王那边……”
唐家起反一方面是不忍韩祁为祸山河,另一个方面更为了自保,若太子与唐家已经有了隔阂,最好的法子,当然是换一个没仇没怨的。
不过穆王在朝中多年,除了挂帅出征的时日,就一概当做没这个人,老老实实闭门过日子,还真不一定会愿意登基。
何况章居贺那傻子做太子,唐金鸣本人心里还真有点抗拒。
“你也想太远啦。”唐金玉努了努鼻子,提醒道:“先太子还活得好好的呢。”
虽然她大胆的想法里的确包括将这人拉下马。
唐金鸣笑了一声,耸耸肩表示知道。
“你对接下来的行程,可有什么建议?”
唐金玉歪着脑袋笑起来,“没什么建议,我就是个跑来帮忙的小大夫,你才是军师中郎将,别问我啊。”
“真没什么建议?不说我可走了啊。”
唐金鸣好得和妹妹能穿一条裤子,还能不知道对方眼里的欲言又止?
“嘿……”唐金玉故作羞涩地眨了眨眼,一副不好意思插嘴的模样,“那我可说了?”
唐金鸣抬了抬下巴,眼里一片了然,没说话。
唐金玉见好就收,不紧不慢的笑了笑,“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别急。”
她从脚边捡起一根稍细的树枝,在营帐内裸露的土地上滑动,轻轻勾勒出目前几个发生战火的城池位置。
最北是雁归城,西北军正对狄人。
最南是扶风郡,西南军与南蛮兵交杂。
他们的两军联盟正处中央,刚过京城三阙,贴着东南第一郡瑶光,往南二百里才能到韩祁所在的长林郡。
而靠近东北的北海郡,反而是目前最安宁的地方,不过也派出了大量的守军。
“据我所知,咱们出发时有六万联军,西南那边有四万,整合起来减去损耗的数量,还剩多少?”
“只剩五万了。”唐金鸣顿了顿,低声道:“剩下的这些,能上战场的不过四万三,七千伤兵也要额外顾忌。”
虽说他们行的是以战养战的主意,但说到底,若能一路高歌,谁也不愿意做这个没完没了的法子。更何况以战养战大都意味着大肆掠夺所到之处,不论是他还有赵佑,都不愿意扰民至此。
都是同胞百姓,长剑所指,不应是这些弱者。
“那就只剩一条路了。”
唐金玉轻声道:“现下继续攻城伤亡太大,还不如……”
皓腕轻晃,在东南角的最后一城上画了一个圈。
“围而不攻?”
唐金鸣反问道:“现下是深冬,大家粮草皆不足,可一旦拖到了春夏,江南的稻米一熟,咱们可就难了。”
韩祁挑的地方很妙,是个足够自给自足的地方,围而不攻恐怕行不通,反而会拖垮他们自己。
“为什么要让他粮草足呢?”
唐金玉心平气和,“韩祁不还有个张嘴等吃的好兄弟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韩祁养自己还够用,那要是还养另一个呢?”
“让穆王那边给足压力,迫使南蛮消耗更多兵力,以间接拖垮韩祁?”
唐金鸣嗓音微沉,“那你如何知道,是韩祁先垮,还是咱们先垮?毕竟穆王和我们的粮草也不多。”
“咱们没有,京城还有啊。”
唐金玉撑着下巴呵呵笑,“既然想坐稳那个位子,他总要掏出些东西嘛。”
“除却充盈的粮草,还有兵器,银两,上京城繁华多年,哪个没有呢?”
“这是搜刮,没人会同意的。”唐金鸣有些严厉地盯着妹妹。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唐金玉平静道:“你大可说我残忍,但前线战士浴血奋战,后方的人不该一份力不出的坐享其成。”
“别的东西我不清楚,京城药铺的药材每每入冬都要堆积成山,国库里更是有着一整年的收成赋税,将士疾苦受冻,伤兵日夜受苦,我不信你不动心。”
“可是……”
唐金鸣脸上透出几分动摇。
事实上他不是没有想过的。他和唐金玉一起长大,很多时候在政事的敏感远超于她,但在有些方面,也会受到她大逆不道想法的影响。
不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在家国动荡的时日里,都会想着尽力保证上京城的繁华如初,以寄托自己对太平盛世的向往,维护皇帝的威严,仿佛前线死伤无数,但只要皇帝还遥遥在上,高居庙堂,衣食无忧,他们就可以欺骗自己,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但唐金玉的意思却很明白,在前线遭遇如此困境时,物资充盈的上京城,更应该为其付出。
家国是一体的,有国才能有家。
唐金玉耸了耸肩,“事实上北海郡还有人可用。”
迎着兄长询问的眼神,她如实相告,“我往北海郡时,曾建议舅舅设立招贤馆以网罗可用之人,我离开时,已经初见成效。”
“北海郡人人尚武,即使北海军以大半散出,我想舅舅也一定会抽掉百姓充盈军队,加上网罗走的人才,我猜着他们手里起码还有六万人可用。”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诱惑道:“兵强马壮哦,只要粮草到位,起码能借来两三万吧。”
“……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有这么多?”唐金鸣古怪地问道。
唐金玉嘿嘿一笑,“荣欣领兵了,我去瞧过,手下起码有四万,这回却并未出郡作战,舅舅是何等谨慎的人我也有些了解,这才猜着他们起码有六万,这都是保守数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