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一直算是天子亲信。往年一入冬，家里的男子就要去给君王尽力做事了。
唐山的礼部要紧锣密鼓的准备去各国使团的接待事宜，宗室的祭祀器物，还要和宗人府内务府共同商讨，前朝后宫诸位大臣娘娘的冬日进补之物，以及稍后的春节事宜。常常是忙得足不沾地，饭都是唐夫人派人送去的。
而唐老太爷和唐金鸣也同样不会闲着。冬季是各道府守将，还要四境主将入京述职的时候，兵部通常会请领兵多年的唐老太爷和善地方驻军管理的连老太爷坐镇，去考核诸位武官的行政能力，同样是成天不着家。
至于唐金鸣就更忙了，他是门下黄门侍郎，主要负责拟旨和审核，冬季除却日常的折子，还有许许多多慰问各地的榜文，样样都要他亲自过目，一不留神就是大半月宿在宫中。
可如今却出了唐山的事，连带着唐金鸣养病，唐老太爷告病，入冬就很难聚在一起的唐家人相当难得的整整齐齐待在家中。因着担心唐山一个人闲着，就会胡思乱想，反而拖累自己的身子，唐夫人没给任何一个人宅在屋中的机会。
统统都赶去干活。
“为什么剪窗花这种事也要咱们干呀……”唐金玉垂头丧气地揉着自己有些发红的指肚，天知道她打小手笨的她，为了剪出不崎岖的红“福”字，红纸废了七八张，手也被剪刀给硌红了。
“因为娘了解你。”
一旁的唐金鸣放下手里的红纸，再在桌面上展开，竟是密密麻麻的一张繁花似锦图，花瓣间甚至还有纤细的蝴蝶若隐若现。这是他头一回做这种复杂的图，效果颇叫人满意，看的唐金玉更沮丧了。
“了解我什么啊？明知道我手笨，专门安排这些事打击我吗？”
唐金鸣好笑地摇摇头，重新拿起一张红纸，慢悠悠地回道：“你多心了，娘哪有那个工夫。不过是担心你闲久了要拆房罢了，入了冬匠人就少了，修房子太麻烦。”
唐金玉的脸都要鼓成包子了。
“……妖言惑众，我要叫人把你抓起来。”
唐金鸣挑衅一笑，“需不需要我给你叫车去京兆尹？”
“鸣儿少欺负妹妹啊，现在可不止为父一个和事佬。”厚实的门帘打开，从外面进来的唐山正巧了最后两句，想也知道是兄妹俩又在斗嘴解闷。便笑呵呵的出来打圆场，身后还跟着黑衣的赵佑。
“爹你们动作这么快？我还以为要修好些时候。”唐金鸣早习惯他爹这在家老好人的模样，见人来了也不起身迎，处境不变地靠在软塌上继续手里的活计。
唐金玉倒是想和人打招呼，但碍于长辈在，只能无声的抿起嘴摇摇手，跟赵佑送去一个笑。
唐山对女儿的小动作心里暗笑，并没有点破，而是接上了儿子的话，“茅棚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就是个递东西的，具体你问赵佑吧。”
唐金鸣看了眼赵佑，没说话。
唐山心里笑得不行，坐下之后也不开口，就等着这二人闹呢。
唐金鸣这么大一个人，不知道怎么的，就是看赵佑不顺眼。平日倒也不是会找麻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和对方一对上，就显得格外兴致缺缺，一副不想理人的模样。
幸好赵佑是个温和性子，自觉接上了准丈人的话，“只是茅草被雪压歪了些，上去摆正就好了。我额外补了一些，雪再大也不会出事。”
“……恩，辛苦你了。”唐金鸣撇了下嘴角，客客气气道谢道。
“辛苦啦辛苦啦，快来喝些热茶！”
唐金玉已经叫下人上了茶，见气氛有些凝滞，连忙笑呵呵地招呼道。
“对了爹，京兆尹的刘大人给前门递了帖子，说是想近几日来拜见您，不知道您方不方便。您看这个怎么回呀？”
唐家自从入冬开始，就是闭门谢客，深居简出的模样。除非是亲家间的来往，不然拜帖一律当没看见处理。只是这位刘大人，唐金玉对他印象颇深，更知道对方从不拔尖露头的性子，这拜帖递的实在反常，她处理的时候就忍不住留了下来。
“……刘大人？”唐金鸣古怪地问道。莫名其妙地看了看自家亲爹。
这位不是归您直接管的吗？见面还用拜帖？
这还是他从清河郡回来才知道的事。稳坐天子门户之臣的刘半山，实际上是腾蛇卫的直属之一，和唐山看似连话都没说过，实则能从密道一路跑到唐家和唐山喝茶聊天。
实属能演。
唐山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摇头轻笑起来，“熊人一个，以为自己能耐大呢。帮我回了吧，就写我最近忙，没空见人。”
“啊？就写您忙着没空？”唐金玉也奇怪起来。这理由听着也太假了吧，她爹是和刘大人有仇？这种时候也惦记着气人吗？
“别听爹的，写随时都可登门，我唐家扫榻相迎。”唐金鸣插嘴道，“闲着也是闲着，我想见熊人。”
“嘿！你这小子。”唐山瞪他，“这是什么时候，你怎么没事干就害人呢？人家不过和我有些情分而已，没必要这样的。”
以唐家现在的情形，凑上来就是和皇上的意思别苗头。
“人自愿凑上来被我害的，您要不见，我就单独给他发请帖。”
唐金鸣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他发帖是情分，您接受就不是情分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刘半川的意思，恐怕就是明晃晃的向皇帝表达不满。徽沣帝训斥唐山的话，实属他被戳破了心头所想之后，生出来的恼羞成怒，他当时惩罚了唐山就罢了，事后竟还批了唐山的请辞，明摆着就是将臣子的尊严放在脚下踩。
唐山领腾蛇卫多年，徽沣帝本该是最懂他有多尽职尽责的人。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拿他出气。
这实在让人心寒和不服气。
纵使这是和皇帝别苗头，纵使唐山若真见了他，就意味着皇家耳目的两大头目都在对皇帝表在对皇帝表达不满，刘半川也乐意这么干。
不愧是京城刘铁板。永远秉持心中道义，永远不畏惧强权。
唐金鸣觉得这样的人，他爹光是心领其意还不够，更应该亲自见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