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出骄阳,撒下潋滟清波。青山绕薄雾,巍峨灵秀天成。
凤栖城自古就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依山傍水,草木葳蕤。当年太祖建立下来的简易行宫早已被扩容修建,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凤栖行宫,作为皇帝近年来修养身体的地方。
年近冬季,徽沣帝也向来会在天寒地冻之季离开京城,来到更暖和些的行宫调理身子。因而近日已有宗人府的官员带领宫人,先一步来到凤栖行宫打扫布置。
唐金玉和路过的几个面熟的官员打过招呼,就站在稍远些的长亭里,静静眺望远方。
他一袭青柏长袍,衣角绽开瘦而强劲的墨色梅枝,头戴玉冠,眉眼肃穆,风姿出尘,凛然宛如天上人。
连路过的宫人侍卫,即使不认识他,也会不由自主的多看两眼。
少时,黑衣侍卫匆匆而来,靠近唐金鸣恭声道:“下面的人消息来了,小姐的车队稍停了半日,说是小姐下车休息时崴了脚。”
唐金鸣叹了口气,如玉的指抵住额角,轻轻揉了揉已经皱起的眉心,“……她可真能折腾。兰青,你去车上把我的斗篷拿来,我多等一会儿。”
“主子,小姐行程有变,指不定今日来不了的。您看您要不……?”
兰青看自家主子脸都冻白了,试探着问道。
“话多?”
唐金鸣没看他,凤目紧盯远处地平面,话语里没有半分呵斥的意思,却叫兰青浑身一凛。
“属下失言。”他立刻躬身请罪。
他原是唐金鸣身边的武侍长随,后来被调入腾蛇卫做了亲信,称呼也从“少爷”变为了“主子”,因着和唐金鸣多年主仆情义深厚,在很多事上都能劝一劝。
但随着唐金鸣渐渐将更多权利抓在手里,人愈发深沉冷静,他能说上话的地方,也渐渐少了下来。最多的,也不过是关注一下自家主子这个怕寒还抗冻的事。
他隐隐觉得今日的主子,心里似乎压着事。有什么东西似乎在催促着唐金鸣,叫他一大早就出发,急匆匆来到约定汇合的长亭,之后就一直心不在焉,连和人碰面时一向周全的见礼都做得敷衍。
但这些就不是他这个下人能问的了。
兰青低着头退出长亭,然后搓了搓胳膊,吐出一口白雾。
明明瞧着阳光大好,照在身上却没有一丝温度,天色愈亮,就愈发显出一股诡异的肃杀之感。
弄得他心里也升起一阵不对劲的感觉。
去整顿一下护卫的安排好了,保护主子才是他唯一的任务。
唐金鸣这一等,就从黎明破晓,江向东流,到了日暮低垂,残阳如血。
直到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地平线之前,一队熟悉的马车摇摇晃晃地驶来了。
唐金鸣猛地站起身!
“哥!”
一张似玉赛雪的小脸从马车里探出来,笑意甜蜜,星眸澄澈,嗓音更是又脆又亮堂,正探着小半个上身,冲这边努力挥着手。
唐金鸣不发一言地看着马车来到自己面前,瘸了一只脚的妹妹笑嘻嘻地从车上被人扶下来,一蹦一跳地来到自己面前。
“哥——你来接我啊?辛苦啦!”
唐金玉甜蜜蜜地笑着,心里打着担心唐金鸣生气,所以要先糊弄一下的算盘。
“……玉儿。”
唐金鸣深深地看着她,再开口已经沙哑。
他们是感情深厚的亲兄妹,对于对方的每一个小习惯都知若己身。唐金鸣看似平平如常,可眼神是乱的。
唐金玉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了?”她不顾脚疼,立刻上前一步抓住了兄长的手腕,试图用笑容安抚对方,“怎么脸色这么不好啊?”
唐金鸣嘴唇紧抿,血色全失,顾不得有外人一场,撇去了一向的沉稳风度,一把搂住了唐金玉。
力度之大,甚至让唐金玉险些一嗓子喊出来。
“……咱爹被杖邢了,陛下夺了他的官。”
“韩祁领了中书令,太子拿了禁军。”
“京城,乱了。”
耳边响起轻而细的话语,却宛如千钧,叫唐金玉如遭雷劈,直接愣在当场。
唐金玉眨了眨眼,用力回抱住自己的兄长。
她的兄长啊,以前遇见再慌乱的事,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唯有此刻,隔着厚厚的冬衣,她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寒意。
那是从心里迸发出的冷。
“哥……咱们立刻回家。”
她踮起脚,环住兄长的后背,努力将自己的体温传过去。
“只要咱们在一块,什么事都能度过去。”
因着曾有一任皇子做了中书令而武变夺权,这个位子从来都是令人忌讳的。连历代太子都不敢坐的位子,偏偏由一个并无实权的皇子夺了。
而当朝堂堂太子,却去抢了兵权自保。
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了?
唐山的事是唐金鸣当天凌晨接到的消息,还附带一封唐山的亲笔信,嘱咐他必须和妹妹同行归京。
因此即使内心焦急,唐金鸣也生生在寒风中扛了一整天,硬等到了人回来,即刻启程。
“兰青,这一路上要辛苦你了。”
唐金玉抱着陶罐站在马车下,嗓音沉稳,目光平静。
“小姐放心,属下必定护二位安全归京。”兰青沉声抱拳,臂膀坚如山岳,随即转身离开,紧锣密鼓地安排着人手。
“冷不冷?”忽然,一张带着暖意的斗篷落在了唐金玉身上,她回头正对上赵佑温和的眼,然后绽开一个笑。
“……的确有点冷。”
赵佑的身影笼罩着娇小的少女,然后轻轻摸了下她的脸颊。
“辛苦你了,大夫那边怎么说?”
“硬抗的呗。”
唐金玉无奈地摇摇头,将手里的瓦罐放在车轩上,转过身和赵佑面对面。
“明明怕寒得不得了,却在风里站了一天,不病倒都是对不起风。”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本想着回去好好过个冬,这下刺激了。”
她爹那样的保皇党都没逃过,天知道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赵佑沉默地看着她,什么都没说。
世人的悲苦并不相通,甚至有时只会显得吵闹。
他什么都做不了。
唐金玉却在此刻轻轻拉起了他的手。刚刚抱过瓦罐的手还是烫的。
她低着头,轻声道
“其实我该谢谢你的。我哥病倒了,我都不太知道该做什么。幸亏你还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