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金玉和赵佑已经失踪三天了。
唐金鸣向官署请了假,也没管到底有没有被批准,撂了官印就直接在白马观住下了。
京城深秋多雨,更别提是在本就潮湿的山中。原想着立刻派人上山搜救,却被连绵不绝的雨幕所阻拦。
他的妹妹,柔弱而调皮的妹妹,到底在哪里?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赵佑有没有找到她?有没有保护好她?
谁也答不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唐金鸣一直在观内等候,调动各方人马向不同的方向搜救,顺便照顾着因为放心不下妹妹,而不肯离开的祖母。
他拦下了想要来的父母,说人太多了安排起来很麻烦,他不想顾完妹妹,又要顾长辈。
他就是如此冷静到几乎冷酷的人。
他偶尔会听见下人的禀报,说害得妹妹失踪的那姑娘又在寻死觅活。
“玉儿回来之前,她不准死。”
听罢那些话,他总是如此冷淡地吩咐下去。
他的妹妹生死未卜,害她的凶手却好吃好喝地供着。
真是世事难料……
“外公,今日雨停了。”
唐金鸣换了一身剑袖短打,踩的是铁底的马靴,走在白马观的青石地板上吭呲作响。
他腰间悬挂着长剑,俊朗的眉眼凝着一层寒霜,身姿挺拔宛如出鞘的剑,英武得不像那个常年在御书房侍奉帝王的年轻儒生。
他踏进门里,凝视着背对他的高大身影。
“你带上那几个猎户,往西走。”
魁梧如山岳的身影动了动,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极为严肃的面容。
纵使眼角已有了细纹,对方的目光依旧悍然如虎,透露出惊人的坚毅和沉稳。
和唐老太爷同样出身西北军,却因为出身京城第一武将世家,而在而立之年从战场抽身,迈入官场沉沦的——唐金鸣的外祖父——担任当朝太尉足有三十余年,直至两年前才彻底卸任告老的——连戚,连老太爷。
唐金鸣无言地点点头,他能拦住很多长辈,却拦不住这一位。
执掌本朝三军长达三十年,皇帝见了也是忌惮三分。宛如收起了利齿的猛虎,这样的人,他是拦不住的。
“您要上山么?”他抬手摁住腰间的剑柄,轻声问道。
连老太爷摇摇头,声音低沉,“你去了,我就不用去了。”
“人马都给你,山上注意安全。”
“……是。”唐金鸣回道,转过身想走,又猛地站住脚。迟疑了许久,心里那些在外人面前从不暴露的不确定悄悄冒了一个头。
唯有面对这位似乎一生都没有动摇过的长辈时,唐金鸣才会忍不住变得有一丁点懦弱。
从小就是这样。
“外公……您说玉儿会不会有事?”
连老太爷抬眼看了看他,声音稳定得没有丝毫变化。
“不会。”
他的眼中浮出零星柔和,直白地说道:“玉儿学过武,人也不笨,底下还有个一直在寻她的小子,很可能二人现在已经汇合,不会有事。”
“你要相信她,就如同她相信你。”
不会有事,外公说了,妹妹不会有事。
唐金鸣心里紧绷到近乎断裂的弦松弛了下来。
“……那我先走了。”
他再度点点头,这一回没有回头。
唐金鸣不是鲁莽的人,白马观所在的高山下有暗河激流,他不确定唐金玉是否待在原处,还是被水流冲走。因而他到达白马观的第一件事,就是派人重金寻找当地熟识山路的猎户。
只可惜前几日的雨太大了,找到人也没派上用场。
“李校尉,这一道就麻烦你们了。”
唐金鸣像一旁穿着禁军铠甲的人点点头,他的心情实在不大好,连平日充做门面的假笑都不想摆。
索性对方是奉了皇命来的,也不太在意他的态度。极其平静地一点头,招呼了一声背后的人群。
“那小唐大人,我等就先行一步了。”
唐金鸣目送最后一队人马远去,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
急人,非常急人。偏偏他只能苦等,没有任何办法。
时间过得漫长又飞快。
唐金鸣不记得自己在说定的地方等了多久,又感觉自己明明只是晃了一下神。
太阳已经要落山了。
“公子,您看这……”
一旁的长随低声询问,已经有三对人马返回了集合点,却一无所获。
唐金鸣皱着眉,死死凝视着远处山脊上赤色的落日。
“……叫禁军和连家的人回去吧。”
他摩挲着腰间的剑柄,这把剑跟了他太久,上面还是妹妹调皮留下了刻痕。
写的是“笨蛋哥哥”。
他的确是笨蛋,到现在都没找到她。
“叫家里的人回去搬帐篷,今夜就住在山里。”
长随没有任何迟疑地应声,转身将他的话吩咐下去。唐金鸣抹了把脸,将目光投向一旁面容朴素的男人。
“……劳问,这附近可有适合驻扎的平地?”
“啊……有有有,我在这山中有一处居所,那里够宽敞,就是有些偏……”男人受惊似的一缩肩膀,粗糙的双手不断搓着,缓解心中的紧张。
被人塞了一兜白银固然惊喜,但紧接着就被关起来随时等候指令的感觉,实在是不大好。
更别提眼前这位衣着华丽的男子,用一双极为疏离的眼睛看着他。
“劳烦带路。”
唐金鸣无所谓对方心里的想法,他平淡地点了点头,叫上十来个亲卫,打算先去对方所说的地方踩一下点。
林间弥漫着血腥气。虽然已经被雨水冲刷得很淡,但亏得是唐金鸣五感敏锐,尤其是嗅觉远超常人。
雨后还依旧如此清晰的血腥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唐金鸣的心隐隐提了起来。
他一边希望是唐金玉,一边是祈祷不是她受伤。
“走。”抽出腰间的长剑,唐金鸣的眼中划过一丝厉色,一行人脚步匆匆,冲向了血腥气的源头。
狼尸,挥砍的痕迹,刁钻的箭。
唐金鸣的心剧烈的跳动起来。
“找!给我找脚印!”
接下来的事好似一场梦,顺利得连他都没反应过来。
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侍卫就高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惊起了林间的飞鸟。
“哥!!”
等他循声看去,就对上了一双看了十几年的眼睛。
唐金玉哭得丑极了,一瘸一拐地向他跑过来。
身上的衣服破烂又脏兮兮的,脸上还有细小的刮伤。
狼狈死了,叫唐金鸣的洁癖都快发作了。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伸出双臂,一把接住了丑丑的妹妹,眼眶涌上一阵酸软。
“别怕,哥来了,咱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