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水曜日。
前二十几年,还是同一个城市,我从来没在哪个地方遇到过林渊,但自从第一次见他之后,我们每周都见面,就在水曜日这天。
前一个水曜日分别的时候,就约定下一次的集合地点,都是同样的时间。谁也没有迟到过。
我们称彼此为博物馆朋友,遍游城中各大博物馆之后,我们又互称展览馆朋友,继续寻访各种艺术展……
见面次数多了,我已放弃挣扎,放飞自我了,如今我习惯在每周三素颜,穿开衫、烟管裤、乐福鞋。
反正每次见他,我不是妆花、打嗝,隐形眼镜脱落,就是高跟鞋嵌进露台孔洞,裙角夹进电梯门,有一次看到心仪的铜造像,急于跟他分享,还喷了他一脸口水……
他从一开始替我担心,到安慰我,到假装无视,到忍不住笑出声……我就觉得在他面前,我没什么需要维护的形象了。我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只觉得自由自在。
我们从不打探各自更多的私人生活。
每次从展厅出来,我们就在湖边树荫下散步,累了坐在石凳上吃冰淇淋,分享这一整个下午的收获,在他身边,我不用吃那种必须摆在骨瓷碟里的甜品,我可以用手拿着甜筒舔啊舔,用舌尖挖洞,沾在鼻头上……
天光朗朗,清风徐徐,每次抬眼看他,都让我欢笑,看着他的脸,我同时也能看到自己的心,缓缓开出一朵花,香气习习。
又是水曜日,我们见面。
美术馆的大门紧闭,立着一块牌子:布展中,暂不对外开放…
新展还没有准备好,我本想带林渊走内部通道,但他拒绝了,说下次再一起来,今日带我去一个地方。
我第一次上他的车,大落落坐在副位,觉得又刺激又新鲜的,只差没有举手欢呼了!这种感觉很奇怪,我一次次在他面前失态失控,却有一种绝对不会被他嫌弃的踏实感,也许这是一种最安全的关系,我成了他的好朋友,再也不用担心会和他分离。
想到这里,我扭过头笑着看他,然后他也正笑着看我。对,就是这样,无论何时,我看他的时候,他也在看我。下一秒,我如果亲吻他,他会不会也亲吻我……
车开出城区,上高速,之后又在国道行驶了一阵子,我们就拐进了松堂山,山路虽然经过修整,奈何蜿蜒曲折,十分迂回,每次转弯,他都小心减速,而我身体不由自主倾斜,嘴巴总是忍不住发出儿时玩小汽车时那种“悠~”的声音,他就在旁边发出很爽朗的笑声。
如果这条路被施了魔咒,变成时间洪流中的漩涡,无限死循环,我也愿意。
层层叠叠弯转,进入大山深处后,我们停车在一处宽大的平台,之后步行几分钟,就到了山云雨雾居。
这里是谭老的度假别墅,依山而建,大师将山泉引入室内与庭院,流水叮咚,鸟语花香。
房屋造型简约却有古风格调,每一处装饰都极尽素雅质朴,这里的主角是大自然的山林清泉,每间房都开了大窗,引景入室。如此移步换景,处处都是惊喜。
我里里外外转,反反复复看,每一个地方都是充满心思而又浑然天成;
这就是林渊长大的地方,我的男神就在这里度过童年和少年,接受着大自然的滋养,又沉静又飞扬。
这里空气馨香。举目四望,碧空白云、青林繁花,令人心旷神怡,陶醉不已。
林渊坐在窗边静静烧水煮岩茶,很快就有一阵蜜兰香飘来…
“你喜欢这里吗?”他把茶杯递到我手中。
我一个劲儿点头,俩个人就又笑起来。
他向窗外看看,对我说:“在这里吃过晚饭再回去吧。”
然后,他去厨房扎起齐腰围裙,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又拿起一只木制平盘走向后园,我也跟在后面,原来那里还有一方菜园,种着小番茄,罗勒,甜菜,甘蓝,芝麻菜,薄荷,……
他把各种菜都摘了一些,又顺着溪涧往下走,几十步到了一处浅浅的小水塘,然后卷起袖子拿起网兜捞起一条鱼。
眼前一幕幕已经超过我的日常认知,他说吃饭是指自己先种菜摘菜?养鱼捕鱼?……
我亦步亦趋跟着他,他却将我挡在厨房门外,说:“先去院子里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里也能看见你。”
我在院子里从窗户向里面张望,见他迅速地清理鲥鱼,洗净切好各类食材,很快就有饭香飘出来……
花雕酒咸肉蒸鲥鱼,甘蓝炒粉丝,虾米杏鲍菇汤,芝士烤小番茄,油醋汁拌溏心蛋芝麻菜,蒸小花卷。
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我又惊又喜又羡慕,啧啧称道。
这时,楼梯那边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有人边跑边说:“我实在不想打扰,可我饿了啊。”
倾国倾城的面容,翩若惊鸿的身姿……是天鹅公主!
天鹅公主也在山云雨雾居!
……
她走过来,向我颔首致意,拿眼睛瞟着林渊,说:“嗯~~~这位是,…博物馆嫂子?”
嫂子?
“不不不,我不是”,我慌忙摆手,看向林渊,他坐在餐桌旁,分放餐具,并没有看我们,却像是合着某种节奏在点着头……
我突然双颊滚烫,不知道说些什么。回想最近的大户私拍会,我兼做拍卖师,如鱼得水,可谓大获成功,个个赞我才思敏捷口若悬河……
为什么轮到过日子,我就像个傻子。
还是天鹅公主先打破尴尬局面,跑过来拥抱我,介绍自己:“我是林念,很高兴见到你。”
小姑娘匆匆洗了手,跑回桌旁,笑眯眯地看着一桌子的菜。林渊在帮我们盛汤,我就贴着桌面面向她,悄声说:“我不是你哥哥的女朋友,我们刚认识不久,只是一起看展……”
“一起看展,然后他带你来山云雨雾,给你做饭……”小姑娘也学着我,我们两个贴在桌面,几乎是鼻尖对鼻尖。
我恍惚间好像知道了什么,猛然抬头去找林渊,他也在看我,一直以来,那眼神中的笑意、清澈、坚定是给我的。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原来是这种感觉———那么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原来是这种感觉,四面八方涌来的暖流,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住,我感觉再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再也没有什么困难能打倒我;感觉世界又明亮又柔和,感觉自己一定是个拯救过银河系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