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真真是疼得死去活来，疼得脑中一片空白。偏偏身子给死死按住，怎么挣扎也逃不开身后那铺天盖地的疼痛。嘴里喉中都满是血腥气，心口里憋得发疼，堵得怎么也喊不出一句求饶的话。
渐渐我也没了挣扎折腾的力气，只能活生生在疼痛里煎熬。睁开眼，我看见眼前自己的手死死攥得发抖，指甲扣入掌心的皮肉，便有殷红的血缓缓淌出来。一时只有将额头狠狠顶在地上，再抬起时看得落下点点狼藉的水迹，也不知眼泪还是头上的冷汗。
所有的意识都只剩了疼，好容易我才喊出一声，却只是一句“疼——”
挣扎着还想抬起头，却只看到青砖地面，再没力气能去看一眼师父手里的那条丝绦。
我还想再看一眼，那是我娘留给我的。看一眼，就知道我有娘，她不是不要我，她只是还在来找我的路上。
恍惚中听师父问了一句：“风儿你知错么？”我断断续续能说出的，只是：“冤枉我……我不是……”
每一下板子都打得我几乎要魂飞魄散，接连而来的剧痛让我根本无法说出我心里的冤屈和难过，我已经听不清师父在说什么，我越发地恍惚，只有疼痛清晰无比。在这恍惚中，我所有最后一点子指望，就是我只想拿回我的墨玉。
那是我的玉，那是我娘给我的玉。只要将那块墨玉藏在我身上，我娘就会找到我。
如果她找到我，她一定就不会再离开我，她会护着我，就算是所有人都冤枉我瞧不起我，娘也一定会护着我。有娘的孩子，便是娘手心里的珍宝，没有娘的孩子，就是野娃子，就是随人践踏的野草。
每个孩子都有娘，风儿也该有。
风儿一定是有娘的，那墨玉就是证据，就是我所有的指望。
似乎是听得有人说了什么“不认错……打死……”，我听不清，也已经想不起害怕，只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抖索着嘴唇说出一句“还给我”，然后便沉没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又似乎是落在了一个梦里：外面一直在下雨，四处都是冷飕飕的，老师父抱着我，我心里满是委屈，偏偏想痛哭想倾诉却没有力气，可又分明觉得出下半截身子疼得如同被油烹火烧。我能做的只有哭，哽哽咽咽哭个无尽无休，一直到天黑，黑得只剩下我一个人。断断续续中，这个似幻似真的梦境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没结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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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发旁人走后，逸阳守在风儿身边，拿了本书，看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翻页。
又听得风儿无力的哭泣中夹了低低的痛苦呻吟之声，便知昏迷中的风儿似乎又略略醒转，忍不住凑在床边，小心翼翼搂住她，轻轻拂开散乱的鬓发，拿过枕边的帕子仔细为她擦去眼泪。
方才看见留儿拿了给风儿换下的小衣上血痕斑斑，逸阳是真真的心疼：怎么就一定要闯祸才罢呢？怎么就闯了祸还好像是她受了莫大的委屈呢？怎么就挨打挨成这样还死扛着就是不肯认错呢？风儿啊风儿，你出去惹了祸事还这般抵死不肯认错，让师父如何能饶过你？你一个小丫头，这五十多记板子打在身上，怎么受得住？如今伤成这样，若真养不好可怎么办？
明知道任性胡闹的风儿着实应该被好好教训，可逸阳自己最后还是忍不住替风儿求情。她就是个死心眼倔脾气，死活也不肯认错讨饶，难不成真的要眼睁睁地生生打死她么？
逸阳呆呆望着风儿，由着她哭一会子也好，若是将那许多委屈疼痛都闷在心里，不哭不闹只怕更易生病。
风儿啊风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混账丫头，你到底要大师哥怎样对你才好？大师哥又如何才能护着你少受些苦楚？
逸阳轻轻拍抚着风儿背心，风儿哭了一阵，渐渐又没了声气，逸阳见她呼吸倒还平稳，方小心翼翼将风儿重新放在床上趴好。
逸阳又拿起书来看了不几行，听得门外传来林书勇的声音：“大师哥，我将暮宇带来了。”
逸阳放下书，又瞧了一眼昏睡中的风儿，说了句：“进来。”
林书勇轻轻推门进得屋来，朝身后的暮宇道：“你跪下。”他身后跟进来的暮宇显然也是受了责打，走路都有些艰难。林书勇规规矩矩道：“大师哥，方才已然打了暮宇二十板子。”
逸阳看林书勇从耳畔直到脖颈处的一条抓伤仍是渗出血来，又看了一眼他身旁跪的暮宇正不住地瞧向床榻上昏睡的风儿，轻轻咳了一下，方开口道：“许暮宇，昨天你和风儿到底为何到蒋元宝家生事，你仔细讲来，敢有半点隐瞒不实，我绝不饶过你两个。你可想清楚了，你能再挨二十板子，风儿未必还能挨得住。”
暮宇吓了一跳，赶忙摆手道：“大师哥千万不要打风儿，都是我的不是……”
“你也不必替她顶罪。”逸阳沉声打断道，“师父既然已然罚过了风儿，你如今原原本本将事情据实都讲清楚，我便不再追究。否则，我终会查出来，到时候，你二人一个也饶不得。”
暮宇又瞥了一眼风儿苍白的小脸，低头沉吟了一下，才开口道：“我说实话就是，反正这事儿也确确实实不能全怪风儿。昨日吃过早饭没一会子，风儿来找我，说眼瞧着大师哥快要省亲回来了，就想趁了大师哥不在的时候出去玩一会子。我想着她身上的伤才好，已经一连二十多天都不曾出去过，便同着她一道儿去了饮马河玩。
那天我俩玩儿得兴起，也就忘记了时辰，一直过了晌午，我俩都饿得不成，就跑到不远处的抱石村，爬墙进了村头第一家的院子，打算随便找些吃的。我俩当时当真是不知道那家就是蒋元宝家，看见院中的梨树上满是果子，我两个只想摘几个梨子就离开。谁料想我俩正互相抢一个大梨子，也不知道怎么突然窜过来一条大黄狗，吓得我俩连滚带爬就逃院子。上墙的时候那个最大的梨子掉了，风儿不舍得，非得下去捡那个梨子，不料想狗一叫就把蒋元宝从屋里给叫了出来。
蒋元宝就是上个月跟风儿赌弹珠的那帮孩子里的孩子头儿，上回就是他们输急了眼，元宝带头、他们一群人一块儿欺负人，起着哄都骂风儿是‘缺爹少娘没人要的野娃子’，这回他也是冲上来张口就骂‘野娃子你敢做贼做到我家来了’，还招呼他家的狗‘去咬死那个缺爹少娘的下贱小毛贼’。
风儿只顾了跟他理论，不提防给窜过来的黄狗咬住了小腿，风儿也是又急又疼又害怕，出手就没了轻重，那狗就……反正蒋元宝当时就急了眼，举着锄头照了风儿的头就砸，风儿一直都是闪躲，并不敢还手，我看情势不好，跳下墙去踹了元宝一脚，拉起风儿窜上墙就跑了。
我俩一气跑到河滩，风儿再也跑不动，她上回挨打的伤还没好利索，腿又给那黄狗咬得不住流血。我要给风儿包扎伤口，她一边抹汗一边喊疼，突然就惊叫说她的墨玉不见了。
风儿当时爬起来就往回跑，我看她眼睛都直了，也怕她有事，一路紧跟着也帮她四下里找，可就是哪儿都没找到。没奈何我们只好又回到蒋元宝家，风儿腿上还不住地流血，我就让她就在门外等着，我自己翻过墙进院子里替她找。
谁知道蒋元宝刚好去追了我们回来，正好在门外看见了风儿。我在院子了听见风儿求他：‘你捡到我的墨玉没有？若是你捡了就求你还我。’
蒋元宝还说：‘就是我捡了，但就是不给你，除非你给我的狗赔命。’
风儿先是恼了，骂了一句‘你混账’，可立刻又改口求他：‘那墨玉是我娘留下的，求你还我。’
然后我就听见风儿一声惊叫，还有蒋元宝吼着骂风儿：‘你个缺爹少娘的野娃子小杂种能有个屁娘！我打死你给我家狗赔命。’
这时候我也从门口跑出去，蒋老头也跟在我后面跑出去，风儿正东躲西闪，看见我就喊：‘宇哥怎么办？他拿了我的墨玉不还给我！’
突然风儿眼光直直盯着我身后，我顺着她眼光一看，原来蒋老头手里拿着一块拴着细黑绳的黑石头。风儿喊着‘求你把墨玉还我’，就朝蒋老头这边扑过来，偏这时候蒋元宝趁机揪住了风儿的肩袖，朝风儿脸上就是狠狠一拳，风儿吓得一声惊叫，躲闪不开只好就是一招‘涧里行舟’，元宝的胳膊就……就折了。
元宝嗷嗷直叫，风儿吓得愣在原地，还要去扶元宝，蒋老头发了疯，抱过门口的门闩就来打风儿。我拉着风儿要跑，她发疯一样挣开我，还想从蒋老头手里抢回墨玉，是那老头自己脚下绊了个跟头，一脑袋撞在了他自家的大门上，他一见流了血，又正看见村里有人朝这边过来，他和元宝就一齐拼了命地喊‘救命啊杀人啦’，风儿吓得脸都白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背起她就跑。
风儿知道闯了大祸，吓得一直哭，躲在外面不敢回来，我好容易劝了她回来，谁知刚一进门就听说大师哥提前回来了，风儿只好……”
“好了，余下的我都知道了。”逸阳皱着眉打断了暮宇的话头，朝林书勇一摆手：“你带了他去罢。”
“大师哥。”暮宇赶忙道，“我想守着风儿。”
逸阳冷冷“哼”了一声：“你若当真是心疼风儿，就该少纵着她闯祸。”见暮宇看向风儿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又道，“你今日先回去，我这里照顾风儿一个有伤的也就罢了，等你明日好些再来给我这里添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