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边河畔,阳光明媚,柳树清翠,枝叶茂盛,当微风拂过,垂下的枝条就划开水面,不远处的竹子偶尔发出纱纱的响声,一切都显得格外祥和。
张贤坐在河边刚刚清理完脸上的血渍,借着河水的倒影大概看了下脸上伤口的位置,便从书袋中拿出一盒膏药开始涂抹,动作娴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毕竟三五天就挨一次,他早已经习惯了,想不娴熟都难,要说作为穿越者为什么会混成这样?
他前世本来就是一个随和的人,从小到大别说打架就连吵嘴都没几次,虽然来到这里随父亲练过一些,但他可能没什么天赋,也只是有些强身健体的效果,若真打起来估计连一个强壮点都同龄人都够呛,更别说三人了。其次就是他这里的两位姑姑太厉害,总能把所有的事情胡搅蛮缠的搅的搞一堆,让你理不清头绪,最后大家都被绕的脑仁疼,祖母她老人家就出面呵斥上几句,这事儿就会这样被稀里糊涂的过去,反倒他的二位高堂回去之后都必定会大吵一架。
可是这事若反过来,他打了那三兄弟,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他两位姑姑不把整个院子闹到鸡飞狗跳是绝不罢休的,虽说父母都护着他不让他掺和,也绝口不提处置的事,但每次看他们回到屋里的脸色就知道,在那边受过多少委屈。
所以他也想明白了,与让父母为难还不如他自己能忍则忍,毕竟这世的父母他很满意,既为人子,这点孝心还是要有的,慢慢的也就成了常态。
不过今日他下了狠手,这事情恐怕父母亲是护不住他,有时候他就在想,要是他能像小说里写的那样该多好,小小年纪就练得一身绝技又有惊世才学,财富红颜更是信手拈来,日日逍遥不拘,夜夜佳人相伴。
呵呵……
想多了。
张贤叹了口气,摇头苦笑道,眼前的问题都不知道该如何解决,还有空在这做白日梦。
他伸了懒腰望着碧绿的河水,感慨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哦!少年郎好文采啊!”一阵低沉的嗓音响起。
张贤扭头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文士打扮的中年,身后不远处还停着几辆马车,里面有护卫和丫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中年相貌堂堂,举止雍容,目光如炬,虽满脸笑意,却掩不住本身摄人的气势。
只是现在张贤心情十分差,根本没有心思理会他,嘴角微扬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就自顾自的刨着柳树下的泥土,他曾记得在这里埋过一坛酒,这坛酒是他某天想起前世有老人家在院子里埋酒的情景,一时思乡心切埋下的,同时也淡淡的期待着未来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如今他准备挖出来送给夫子,虽说信件被毁,但夫子毕竟与他有恩在先又点名此酒,他自然不愿失信,好歹他也是两世为人,信誉二字还是有的,再说了要说这酒有多好,其实也不尽然,他不过是把买来的酒在蒸馏了一下,酒还是原来的酒,只是度数比较高味道比较香而已。
中年对他敷衍的态度也未计较,只是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道:“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应景且琅琅上口,不知少年郎可还有下文?”
张贤费了好大力气才挖出了酒坛,听闻这话微微一愣道:“没有。”
开玩笑这种流传千古的名句,他那有本事给他加后文。
“哦!甚是可惜啊!”中年惋惜的摇摇头道,就欲往河边走去。
张贤将酒坛从土里拔出来,拍拍手上的泥土嘟囔道:“不过有上文。”
中年眼睛一亮,转生找了块石头坐下道:“哦!那快念予老夫听听。”
张贤拍了拍手上的泥土,道:“心情不好,不想念。”
中年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快不过他又好奇诗句上文,不得不耐着性子道:“少年郎有何烦恼,不妨说出来,老夫也能为你解忧。”
张贤抬头看了一眼中年,又望了望他身后的车队,道:“我想去尚书省应试,先生给我封荐信吧。”
中年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少年郎你莫是在消遣老夫,你这年纪最多考个乡试,谈何资格去省试?再说就算老夫予你信件让你去尚书府,你有如何保证自己能极弟?”
“乡试两年前我便已考过资格自然是有的,至于省事极弟我没考过没办法保证,但夫子说我可以。”张贤漫不经心的说道,手里的小刀不停的翘着酒坛的封泥,有些后悔当时把这封泥做的太结实。
中年满脸不信道:“哦!少年郎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既然夫子对你寄予厚望,为何不自己写信保你去应试?”
听闻这话,张贤动作一僵,不禁又想起怀中那封残破的书信,有些黯然道:“夫子是给我写了,但却遭了变故……,信件坏了。”
中年眉头一挑并未说话,深邃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张贤,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什么也或是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啵儿”一声,封泥终于还是被撬开了,香醇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张贤晃了晃酒坛,再凑到坛口问了问才放心的盖上封泥,却不想引起了中年的注意。
“想不到少年郎居然还藏了这等好酒,予老夫一杯小酌可好?”中年眼睛盯着张贤手中的酒坛说道。
张贤闻言,将酒坛往身后一藏道:“不行。”
中年眉毛一立,道:“为何?”
“若是小子还有剩余,赠先生一坛又有何妨,只是不巧小子目前也仅此一坛又已经承诺赠予夫子了。”
“老夫给钱。”
“不行,君子一诺千金,应下的事情怎可反复无常。”
二人你来我往的争执声引得车队众人纷纷探头观望,他们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能让向来倨傲稳重的老爷这般幼稚。
中年似乎感受到了大家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再转过来瞪了张贤一眼道:“这样老夫吃亏点,你告诉我上文再加上这坛酒,老夫便给你一封荐信如何?”
张贤沉吟一阵,说实话中年的提议他很心动,可又想夫子的恩情,他又犹豫道:“上文可以给你,只是这酒……还请先生见谅,不过若是先生愿意等几日,待小子再酿一坛给先生。”
中年霍然起身,怒道:“你这小娃娃怎会这般不识抬举,你可知老夫是何等身份,想要老夫亲笔书信之人,当今天下又有多少?……等等!你说这酒是你自己酿的?”
张贤被中年这喜怒无常的样子搞得有些懵,不过对中年的话确是一点都不信,抬眼看了一眼中年道:“酒的确是我酿的,不过先生既然对科举程序如此熟悉,那也应该知道这信也不是谁都能写的,想这钦州城当官的也就那么几个。”
中年自然听懂了张贤话里的意思,也没有恼怒,只是笑着说道:“少年郎老夫没有必要诓骗与你,只要你答应老夫的条件,老夫自然会信守承诺。”
……
张贤低头不语。
沉吟一阵中年又道:“不如这样,老夫再退一步,你先把那那上文写予老夫一观,这坛酒就先匀一壶予老夫解解馋,剩下的日后再补如何?”
张贤抱着酒坛眉头紧锁,这道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看中年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诓骗自己,而且这坛酒还是有些份量的,区区一壶应该也没多少便点头应道:“好。”
中年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就朝车队喊道:“来人啊,给老夫取酒壶来,顺便把笔墨纸砚也拿来。”
不一会儿,张贤面前就摆上了精致的酒壶,沉甸甸的书案和纸币,还留下一个漂亮的婢女在乖巧的研墨,无处不透露着腐败的气息。
张贤吐槽归吐槽,倒也不矫情,直接就把酒壶灌满,中年也不用杯子,迫不及待的抡起酒壶就往嘴里倒,看着还颇有几分洒脱。
“啊……”中年满足的长叹一声,才意犹未尽的放下酒壶,道:“当真是好酒啊,少年郎,若是你不能遵守承诺,老夫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张贤微微撇嘴,他不喝酒也不懂酒,在他看来什么酒都是一个味道,所以自然也不懂这些人的感受,毫不在意的点点头算是听到了。
“哎!少年郎,发什么愣呢,快写啊。”中年一边嘬着壶嘴一边说道。
张贤“哦”了一声,便开始写,只是写到昨夜小楼又东风,却突然发现后面这句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时,这故国二字有些不妥,这首诗本就是南唐国主李煜写的,这故国二字说的是前唐,要是现在他把这二字写进去,那就变成……,想到这张贤冷汗顿时流了下来,抬眼望了一眼中年,才接着写,然后这首流传千古的名词就被变成了: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昨夜小楼又东风,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有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张贤写完后认真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纰漏,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把宣纸递给中年。
却不想中年接过后眉头一皱,鄙夷道:“如此绝句,就被你这手字不堪入目的字给毁了。”
张贤闻言,顿时面色涨红,他自己的字有多丑,他心里自然清楚,夫子也曾告诫过要他好好练习,但他始终水平摆在那里,所以这话他也无从反驳。
中年哼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老夫还要赶路,承诺老夫的酒别忘记了。”
张贤哦了一声,才发现中年答应自己的信还没给他,急忙说道:“先生且慢,您承诺我的的书信呢?”
中年微微一笑,道:“少年郎莫急,等你酿好酒送到老夫府上,老夫自然会兑现承诺。”
“您不讲信用,说好的事情怎么就变卦了?”张贤有些微怒道,他现在心中有些打鼓,也不是说他小器,区区一壶酒和几句词,他还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中年的做法让他接受不了,空手套白狼这种烂招他可不喜欢别人用在自己身上。
中年眉尖一挑,气定神闲的道:“少年郎此言差矣,老夫怎么就不遵守承诺了?只是晚些罢了,而且老夫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现在给你书信吧?”
“你……”张贤想要骂人,但又想到这中年可是带着护卫的,万一真的惹恼了他只怕自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只能憋的满脸通红的瞪着中年道:“如今先生东西已然到手,小子有苦难言,只求先生能信守承诺。”
中年呵呵一笑,道:“你看你说的,老夫不是还给你留着一坛酒做筹码吗,只要你信守承诺,如约将酒送到老夫府上,老夫自然不会毁约。”
张贤有限不信的看了中年一眼,闷闷道:“那不知先生府邸何处?”
中年沉吟一阵,道:“这要怎么说呢,老夫今日才搬过来,还真不知该如何与你说这府邸的位置,只是依稀记得那宅子叫黎园。”
张贤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这中年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知道,叫他如何信得,等等……黎园?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莫不是那座黎园?他有些不确定的打量着中年道:“先生说的可是城中十里铺的那座黎园?”
中年身形一顿,道:“应该是吧,都说了老夫今日才来,又怎么会知道呢?难不成这钦州城里还有第二座黎园不成?”
“这倒没有”张贤微微摇头道:“只是那座梨园是官宅,向来都是刺史大人居住,先生莫不是诓我?”
中年眉头一挑,道:“怎么?老夫不像刺史?”
“不像”张贤心里暗道,有为了一坛酒就不顾风度忽悠小孩儿的刺史?而且他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随便出门逛一圈就能遇到刺史这种大官,要知道这可是相当于他前世市长那种级别的。
只是他又不好当众拨中年的面子,毕竟中年身后的车队就足以证明他身份不简单,也许真跟刺史大人有什么瓜葛,再说只要这中年有本事给他弄到信件,真假又有何妨,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多说了一句:“并非小子不信,而是小子乃一介草民地位地下,平时连普通官宅的大门口都不得多逗留一刻,如何能到黎园中寻先生呢?”
中年嘁了一声,道:“少年郎就莫要旁敲侧击了,你这点小心思老夫心里明白得很,你只管把名字留下,剩下的老夫自然会交代妥当,定然不会有人与你为难。”
张贤将信将疑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道:“那好吧,就劳烦先生费心了。”
中年笑而不语,起身便往车队走去,车队里的奴仆和丫鬟看着中年回去急忙递上大麾接过纸张,马凳都是提前摆好的,就连刚刚搬过来的书案都一气呵成的收了回去。张贤心中不由暗叹:“腐败啊,真是腐败。”
临走时,中年又扭头对张贤说道:“少年郎且记着,老夫张说字道济,别到门口了连找谁都不知道。”
“小子记下了,恭送先生。”张贤失礼拜别道,然后目送着浩浩荡荡的车队远去。
直到车队消失,张贤才叹了口气坐下,琢磨着中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要说是假的吧,中年相貌堂堂气宇轩扬,这一队人马也像那么回事儿,要说是真的吧,中年对自己的府邸都说不清楚实在可疑,而且这黎园里住着的刺史大人姓韩他是知道的,听中年的口气他应该很有名才对,可张说这个名字他这两世记忆里也并没有印象,好吧!他承认他前世念书不是那么勤奋,记得的人物也没有几个,算了不想了,爱咋滴咋滴,谁叫他流年不利把信弄坏了。
“咕噜噜”肚子不争气的开始抗议起来,他才想起自己连午饭都还没吃呢,可是一想到要回家他又犯难了,脑海里已经可以想象到回家后是什么情景。
无非就是那两位姑姑带着儿子到祖母哪儿控诉他的罪行,又把他从小到大“恶劣”的事迹一一列举出来,对他们儿子的罪行绝口不提,然后再把挑事儿的说成张贤,总之一句话,就是他们儿子没错,他们就吃准了他父亲不善言辞,定然不会是她们的对手。
张贤微微叹了口气,嘟囔道:“也不知道父母亲可还安好。”
他抱着酒坛望了望天空的骄阳,估摸着这会儿他的二位高堂应该快挡不住了,要是他这“罪魁祸首”再不回去,估计这罪名又要坐实了,搞不好又要应下什么丧权辱国的条件。
……
呵呵,夸张了。
就以往来说,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黑锅已经够多了,不在乎这一次两次,那两位姑姑也就想借机打压一下父亲,顺便再套两间铺子回去,有时候他真搞不明白,祖父留下的这点家产这些年早就应该被他们掏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他们还争个什么,难不成他们还想赶尽杀绝不成。
张贤越想越气,今儿这事儿可大可小,继续父亲那套隐忍的办法,只怕他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加难过,这次就算撕破脸皮也要跟他们把话说明白了。
好吧!……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