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刘异,来,快跟上我,刘仲,你就呆在那别动,埋伏着“,大哥刘縯在前方大喊着。
刘家庄位于舂陵江边,不知名的山脚下。地方虽不算太大,但地势开阔,地形复杂。小桥、流水、垂柳,人家,星罗棋布。当然,还有小孩儿最喜欢的密林、山丘、洞穴、小溪。
从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开始,虽然口不能言,身不能动,但是,我几乎每天都能看到,大兄刘縯披散着头发,手持自制的木剑,身披那件破烂的被单,权当披甲,而他的身后,大写的“刘”字旗下,追随着这个村子里几乎所有能够奔跑的孩子们,从几十个人,到数百人。
大兄刘縯的精力好似永远也使不完,豪爽的脸上,永远挂着坚毅的笑容。这些年来,他们跑遍了刘家庄每一户每一家的角落,跑遍了祠堂,跑遍了所有的桥,藏遍了所有的洞,将他们的旗帜,插上了周边所有的山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都不例外。春雨里,他们在疾驰,烈日下,他们在厮打;秋风中,他们在歌唱;冬雪中,他们打雪仗。
我隐约了解到,大兄领着他的伙伴们,撒了欢似地在庄子里活动,但凡不听他号令的,均被他征服。
这个自小长大的孩子王,已经不满于胡乱干仗,过家家,从纠合着几十个小孩的乌合之众中,慢慢分出了三六九等。同时,刘縯将他们逐一编队,我依稀记得有什么:惊雷刀手敢死营、奔月枪手守阵队、重甲骑兵冲锋营、火弩队、执斧营、斥候营等等。虽然,他们手上并没有什么刀、枪、棍、棒、剑、箭、戟、斧,也没有任何一匹战马,只有一面面黑糊糊、油腻腻的破旗帜。
记得其中,有个叫刘稷的大个子,憨厚结实,力大无穷,悍不畏伤,声如铜铃,自从被刘縯打趴下后,再无二心,带着自己的七八个手下,毫无怨言地归顺,对刘縯视若神人,唯命是从。刘縯先是让他作自己的贴身护卫,然后,又封他为“前锋大将军”,专门负责呐喊、助威、冲锋、陷阵,下辖惊雷刀手敢死营。
而另外有个小个子刘玄,字圣公,出自刘氏偏房,但父亲担任亭长。长得如女孩子一般阴柔,跑得最慢,逃得最快,但一肚子鬼点子,经常偷出祠堂里藏着的贡品,款待那些五大三粗的熊娃,甚得这些熊娃娃的拥戴。那个呆头呆脑的刘赐,就是秀玄的铁杆粉丝,不过刘赐看起来也还忠厚老实。
刘玄自觉实力过人,于是不听刘縯号令,两方硬是干了好多次的群架,但是,每次都以刘玄一方惨败告终,全员挂彩带伤。而自从刘縯收服刘稷后,形势更是一边倒。见势不妙,刘玄彻底放弃抵抗,全员倒戈,跟随了刘縯。刘縯看他狡猾,灵活,专门派他去打探消息,顺带做好队伍的后勤工作,据说他管着:火弩队、斥候营。
更有其他一些我还叫不上名字的少年,当然朱佑除外,此人特别足智多谋,勇猛善战。当然还有更多其他的少年,或鬼灵精怪、或勇猛无畏、或促狭狡猾,不一而足。
刘家庄的敌人没有了,所有的孩子都成了刘縯的手下,刘縯看起来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而就在那些日子的深夜,从大兄房间里传来梦语,我依稀听的是“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一遍又一遍。
终于有一天,大兄不再消沉了,因为我发现,他的眼光,投向了不远处,那里,有着族人谈之色变的阴家堡以及远近驰名的邓家坞。
而更远的南阳宛城,有着世家大族李氏的高门大院,豪门世家申屠家族的私有城郭。我不知道,大兄的目光,在那时,有没有越过崇山峻岭,穿越千里,来到长安的上空,向那古老的皇城,投下森然的目光。据说在那里,可以看到天下。
而就在那里,有一个名叫王莽的侏儒,正身居高位,窃国篡汉。而他的身边,站着令这片土地、这个帝国为之颤抖的猛人们,大将军廉丹,大将军王邑、大将军严尤,国师刘歆,大司徒孔光、国尉甄丰,而那蛰伏在黑暗中,王莽的私属“影洛阁”,更是未知的恐怖。
那几年,我有意无意间,听说了,知道了关于王莽的更多的事情。
例如,王莽向匈奴送去了数不清的中原珍宝、物资和数不清的美女,与匈奴各部单于称兄道弟,互通有无。据说匈奴为此派遣了大量的使者到长安朝贺。后来,匈奴单于还将王子勒燕然派遣到长安为质。
谈论这些事情时,大人们有自鸣得意的,也有义愤填膺的。
自鸣得意的往往都不姓刘,“看,汉武大帝打匈奴打了那么多年,匈奴也没有派王子为质,王莽大人还真的有一套,此人还真的是治国平天下的圣人啊”。
刘氏宗族则多数义愤填膺,“呸呸呸,王莽这是拿我们的民脂民膏收买匈奴,给自己长脸呢,没骨气!”此时,我小声地附和,“说的对”,可惜,没有人听到我的咿咿呀呀嘟嚷声。
当我能够蹒跚学步的那一年,我听说,皇帝病了,王莽在长安率领数千官员和儒生,向天长拜哭泣,号称向上天祈祷,代皇帝赴死。对此,一些人说,“王莽真乃忠臣圣贤,对汉室忠心无二”,而另一些人则说,“黄鼠狼给鸡拜年,能有好心?哭天喊地,像个娘们,作秀而已,何必当真。大伪似真,大奸似忠,知否,知否?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知否知否?如此这般,汉室危哉,知否知否?“
又过了不知多少天,突然,刘氏宗族全部男丁在祠堂集合,连我这个小娃娃也不例外,谁让我也是男丁呢。只见阿翁刘钦满脸庄重严肃,一本正经,似乎在抑制着什么悲愤。带领族人上香,拜完高祖刘邦塑像后,阿翁突然忍不住掩面嚎啕大哭,我站在前面,看得真切,父亲涕流满面。周围的刘氏大人,也全部嚎啕大哭,而所有的小男孩儿,除了我,都瞪着好奇的目光,荒疑之间,不知所措。
阿翁痛哭了一阵后,强抑悲痛,向大家宣布,得知长安传来的朝廷消息:皇帝病死。王莽大权独揽,操纵政局,立二岁的刘氏娃娃刘婴为皇太子。而太皇太后也就是王莽的姑妈,颁下谕旨,称:秉承群臣之意,命王莽代理天子朝政,称“假皇帝”。臣民称王莽为摄皇帝。国号改为“居摄元年”。
听到这些消息,我相信,宗族子弟,都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
此刻,我看到大兄刘縯的眼睛睁得滚圆,似乎使尽了全身力气,眼里充满了血,攥着拳头,身子不住颤抖着。而我身边站着的刘秀,正瞪着好奇的眼睛,吮着自己的手指头。
而在我和刘秀,刚刚能够从蹒跚学步转为能够跑一跑路时,大兄刘縯就把我们收编了。话说,累计现在,已经跟着他跑了五年了。这五年的每一天,刘秀都是如同泥人出土,浑身灰头土脸,而我,却总是云淡风轻,一尘不染。
大哥总是和他的手下说,“刘异太奇怪了,他总是能在我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他出现时,别人是衣衫褴褛,而他却总是衣冠整齐,更奇怪的是,我们所做的一切,他都能洞察在先,奇哉怪也”。
令他们更加奇怪的是,在他们的队伍里,有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刀、枪、棍、棒、箭、剑、戟、斧、叉、锏,当然,没有一个是真的。而我,手中持有的,却是真正的武器,随手得来的河边的垂柳枝。
除此以外,他们所更不知道的是,在刘异这个娃娃的身体内,住着两千年后的近三十岁的灵魂,那一年,我八岁,叔父刘良传授的九九八十一路细柳剑法,小有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