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天地一片澄清,屋子里适才的缠绵悱恻的意味半点也不剩。待安顺义离开,鹿野将躲在墙边偷看的喜儿一脚踢开,“还不回屋睡觉!”
喜儿回头一看,以为是安顺义,心想明明才见到去了夫人房里,如何又绕回到了自己背后,吓得赶紧跑了。
鹿野进入屋内,只见李思思已从里屋出来,到了外面书房。“思思见过公子!”她向鹿野行了一礼,竟似一点也不意外。
鹿野冷声道:“说吧,你究竟是何人,接近安顺义有何目的?”
李思思道:“公子且请放心,我不会对安郎不利,我与他所说,大部分也是实话。”
鹿野自然不信:“风雷山庄庄主之女?逃离夫君家的小妾?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说着,他从身后腰上拔出了刀来,“还是让他与你分说如何?”
李思思果然有些惊惧,跪在地上涕泪俱下,“公子饶命,我的确乃是风雷山庄庄主之女李思思;我与安郎所说,大多也是真的,只一点,我并非从大户人家手里逃出,而是从一个妖魔那里逃了出来。我在之前的确是在乞巧节见过安郎,心中着实爱慕他的相貌和琴艺,只是日前我不幸落入妖魔手中,才从他那里逃了出来,心里便想着来找他也好。”
鹿野蹙眉道:“你既然是风雷山庄庄主之女,为何不回家去找你父亲求援?”
李思思苦笑道:“公子不明白么,便是我爹爹,也不是那妖魔对手,若我回去找我爹爹,岂不是害了一家人。”
鹿野冷笑道:“那这个书生就不怕妖魔么,他手无缚鸡之力,你无须再说爱慕,我听了作呕,说罢,是什么妖魔?”
李思思道:“这个魔头自称修行千年,非人非鬼,非道非佛,非神非仙,辟出了一块既不在阳间,也不在阴间的地盘,专门掳走凡人或者拦住要去阴间的鬼魂,充为下属,自号虚无法王。”
在本我世界里,能够独自开辟空间的,鹿野也听过,但都是当作传说来听罢了,因为那已是地仙级的人物了,放眼天下也是有数。据说到了这种掌握规则力量的境界,已不能直视真身,因为哪怕只是看一眼其法身,就可能让自己双眼俱盲,甚至神魂破灭;也不能言语,因为只要念出他的真名,就有可能被他察觉,一个念头寻来,便有大祸。
在“他我”已经过世的世界里,鹿野也似乎从某处听说过这么一个超脱于阴阳两界大妖魔的故事。聊斋故事还是电影,鹿野已记不得了。不过那个世界并不存在妖魔,甚至连武道亦不存在,却又如何知道这个世界的事?
这种梦中似曾相识的感觉,让鹿野颇为不舒服。
“你可见过他施展神通法术?”鹿野小心翼翼地避免念出虚无法王的名号来。
李思思摇摇头:“那倒是不曾,但是他手下有一干为虎作伥的妖人,均是法力极高。”
鹿野突然心中生出一个恶念来,将刀抵住李思思喉咙:“那你是人是鬼?上次我没注意,这次却休想混过去,你根本一丝呼吸也无!”
李思思道:“公子明见,我的确已非活人,但也不是鬼,凡被抓入虚无界之人,均会被施展法术,不入阴阳;我见公子杀气外泄,想必动了杀心,公子武道修为极深,想要杀我,只怕也是不易,毕竟我已不入阴阳,其实也算是死过一次了,只是连鬼也做不了,无所谓生死了。”
鹿野二话不说,一刀刺入她的心脏,李思思登时面露极度痛苦之色,但是等刀拔出来,一丝血也没有流出,而且伤口转瞬间便合拢了。
鹿野终于开始有些相信李思思所说了,但他不是寻常百姓,自然不会真信她说的不会死,只是觉得凡俗之法看来杀不死此女。
“你既然死不了,为何很痛苦的样子!”鹿野问道。
李思思凄婉道:“因为公子修炼武道,所以阳气极重,不但阳骚味儿呛得我受不了,待在公子身边稍近一点,便如被火烤一般难受,被公子灌注真气的刀刃所伤,也如烙铁所烫!”
鹿野疑道:“什么羊骚味?”
李思思:“不是猪牛羊的羊,而是阳气的味道。”
鹿野笑道:“那你待在安顺义那书生旁,为何又还好,要不是我阻止,只怕你们都宽衣解带,尽鱼水之欢了吧!”
李思思道:“安郎如何能跟公子相比,他毕竟是普通读书人,阳气不重,便近身也只如冬日暖阳,倒是颇为舒服。”
鹿野冷哼道:“难怪你要缠上这家伙,现在你走吧,安顺义我保下了,你别把什么乱七八糟的妖魔给招惹过来,如果你真的对安顺义有情的话,就更应该远离他。”
李思思又啼泣道:“公子可怜见,那法王法力极高,若是我走出这里,只怕很快就会被他捉回去。而且我找到安郎,并非故意想害他,实则我不入阴阳后,冥冥之中已能感觉到一丝命运的走向,我与安郎本就有一段缘分,所以才对他十分亲近。”
若李思思是活人,豪门千金,又是绝色美女,何愁没有男子喜欢。安顺义不过是个有妻子的好色贪杯穷酸书生,两人堪比天鹅与癞蛤蟆,天差地远,缘分却又如何而来,奇怪也哉。
但鹿野本就是因为命运之线而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对于任何关于命运的事情都不敢小觑。
另外一桩事情其实也让他苦恼,就是既然自己暂时杀不死李思思,也就只能威逼利诱,让她离开,但若是她死缠烂打,只怕也麻烦。而且,李思思离开之后,安顺义的危险就能解除吗?
李思思见他在思索,便道:“公子,其实我到安郎身边来,也是直觉这里能遇到助我之人。我父亲交游广阔,或许认识能帮我解脱的高人,甚至说不定能除去那虚无法王,若是公子能帮我传讯于我父亲,思思感激不尽。我本待与安郎相熟之后,再请他与我送信,但是有公子在,便不需烦扰他了。”
鹿野沉吟片刻,若是安顺义的致命危险来自虚无法王,自己即便守在这儿也多半无用,替李思思送信或许真是一个破局的切入点,便答应下来。
在本我的世界里,虽有妖魔,但是无论武道释诸门均极为强大,通天彻地的大能比比皆是,相互制约,形成了某种平衡,因此妖魔也不敢大摇大摆横行于世。
而这个世界里,显然武道整体水准比本我世界要低,因此才有妖魔敢随意祸乱人间的情形出现。
一开始他还觉得安顺义有钱有粮有工作有大屋有娇妻,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生活应该十分惬意才对,如今看来,这个世界对于安顺义这种人来说,真是太危险了。
李思思当着鹿野的面,用书房现成的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信,还问了鹿野姓名,在信中称他为侠义之士,颇多感激之语。
李思思将信交给鹿野之后,交代了诸多关于风雷山庄的细节。她十分细心,怕父亲不信鹿野,又说了只有自己与父亲才知道的三桩趣事。
风雷山庄就在城外数十里处,夜晚城门已闭,不过拦不住鹿野,他寻了无人看守的一段城墙翻了过去,趁夜往风雷山庄而去。
风雷山庄建在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独梁山岗上,只见一条宽约丈许的石梁通向山庄大门。庄主李承乾在江湖上威名赫赫,不过这种江湖名声要分作两面看,名声大也意味着敌人也不少。
到了风雷山庄,天已蒙蒙亮,还没到庄门,就有人拦住了鹿野,却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山庄庄丁。在木栏后面,影影绰绰似还有多人。
“我乃山庄李小姐的朋友,应约前来拜见!”鹿野恭敬道,为免虚无法王窥视,伪装成李思思生前好友。
庄丁问:“你说是小姐的朋友,我怎知是真是假?”
鹿野说了一番李思思的容貌,以及身边丫鬟容貌姓名,又称是去年在太原相识,约了今年登门拜访。这当然是李思思教他所说,去年她的确曾去过太原。
那庄丁道:“小姐已然过世,今日便是她的头七,这位公子还是请回吧!”
鹿野一副大惊的样子:“李小姐如何过世了,既然如此,我必要去拜祭一番!”
小姐生前朋友拜祭这种事自然是不便拒绝的,庄丁前去通报了一番,便有人下来迎接鹿野上去,只是随身所带的长刀先留在了下面。
石梁最高处约莫数百丈,往下一看,烟雾缥缈,深不见底,更有虎豹的嘶吼声从下方隐隐传来,十分可怖。而上方高处更有滚石、箭矢、火油等,若是有人想要强闯,只需在石梁上放火,再以强弩据守,便要让普通武人大吃苦头。
到了庄门之后,便是一片宽约百亩的石台,上面一个巍峨的庄园,随处可见的武人出没,只是气氛十分悲戚。
李承乾八个儿子,却只有一女。
一个白发老叟出来,瞥了鹿野一眼,仿佛是在打量他。随后慢慢低下头,只是肩膀怎么也弯不下去,显得特别别扭,他拱了拱手:“公子是小姐的朋友?”
“您是葛老吧,思思跟我说过你,她小时候唤你葛爷爷。”鹿野道。
这老叟,是山庄的管家之一,名唤葛老,是庄里最体贴李思思的长辈之一。
葛老的眼皮子耷拉了一下,吐了一口浊气:“以后再没人这么叫我啦,公子请先上香吧。”
葛老的步伐十分沉重,仿佛用腰上的力在拖动两条腿,他带着鹿野到了灵堂,递过来三根香。鹿野接了,放在烛火上点燃,轻轻一晃,灭火只留三缕青烟,然后朝灵堂拜了一拜,将香轻轻插到了香炉中。
守灵的是几个年轻男子,模样与李思思有几分相似,个个面色冰冷,想必是李思思的兄弟。家属答礼,这些人也只是生硬的点了点头,眼里更无一丝情绪。
出了灵堂,鹿野问葛老:“可否带我见一见李庄主,小姐有一样物事放在我这儿,现在既然人已过世,这东西我当还给庄主。”
老管家道:“庄主伤心过度,不便叨扰,公子能否将东西给我,我转交给庄主即可。”
鹿野道:“此物极为特殊,须得亲手教给庄主,请葛老务必成全。”
老管家身上猛然散发出一股气势,仿佛个头瞬间高了几寸,他打量了一番鹿野,身在江湖,总要小心各种诡诈计谋。自己虽是风雷山庄的管家,以奴仆事人,但年轻时可是赫赫有名的鹰爪门高手。
不过鹿野立刻说了一件李思思小时候调皮偷爬到高处掉下来,是葛老接住救下的事。此事老管家并没有说与其他人听,李思思为免父母责骂,自然也没有拿出去说。
“看来小姐与公子关系当真不一般!”老管家颓然叹了一口气,“我人老了,记忆早就不好了,也就小姐还记得。”
他整个人精气神又松懈了下来,“也罢,我与公子去禀报!”
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请鹿野进去见庄主。到了庄内深处一个僻静屋子,正中站着一位身形比旁人高出了一头,浓眉大眼、阔面重颐且面有哀色的中年人,葛老正伺立在一旁。
这中年人只是往那儿一站,便如一柄锋利的长枪,气势咄咄逼人。一见到他,鹿野便知灵堂那几个年轻人的表情跟谁学的,冰冷如斯,也无半分戚容。
鹿野上前行礼。葛老介绍,面前正是李思思的父亲,风雷山庄庄主李承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