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州司的地牢其实不错,砖石地,茅草床,最重要的是还算干燥,相较于天狱那能凫水的底层要好得多。毕竟不是常关人的地方,有些地方还留着新漆。
押送的人似乎也知道辰休的身份,加之这里关的也多不是市井之人,一路押解还算客气,甚至让这位小辰公子选了牢房。只是再客气的牢头也不会让人留恋班房,所以辰休觉得还是赶紧办完正事为好。
“老头,呆了多久了?”辰休靠在墙边,随口问道。也不知道所问何人。
并无回应。
“段老头,死了孙子不要紧,还可以再生。段家要没了可就真没了。”辰休又问道。
一阵细碎的锁链声传来,墙后之人终于有了反应。
“你是何人?”
语调似是九幽的亡魂,让人不寒而栗。
“辰家能说上话的人。”
“呵,辰家会好心沾这种烫手山芋?“
“你家都要没了还管这些?我可是你最后的救命稻草了,想清楚了?”辰休有些没好气,虽然自己也是无利不起早,但是也没必要求着救人。
砖墙对面陷入了沉默,良久,传来一声叹息。“即使是国师府,也不一定能救出段家。我孙愚钝,我段家。。。我段家。。。”话未说完,竟是化成一段声嘶力竭的哭喊,其中包含的绝望与愤怒,连辰休都不忍为之动容。
期间牢房外狱卒来回几次,却没有丝毫惊讶,想来也是常有见闻。
哀大莫过心死。
人最痛苦的便是看着一生所护,在自己面前化为尘土。而较之更令人无力的,怕便是这大厦将倾,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吧。
辰休有些出神,想到了之前的一些记忆,不由得感同身受起来。只是片刻便摇了摇头,似乎是在理清思绪。
“段老头,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知道你孙子那晚在哪里吗?”辰休问道。
“克文向来留恋画舫,事后我查问管家,也言当日克文马车是去往青竹舫方向。”
“可有人证?”
“若有人证我段家又怎么落入如此田地?可我清楚我孙儿绝不会如传言所说,行那强掳公主之事。他不敢,克文自小胆怯,即使留恋画舫也多是与那歌姬谈论音律诗文。加冠之年尚不敢杀鸡猎鹿,怎可能指使人杀掉四名护卫?这其中必是有人做局,可我却。。。可我却。。。”说完竟再无声响。
辰休听闻,也不再言语。只是开始在墙壁上摸索起来。最后在砖缝之中找了一块松动之处,伸出二指,也不见发力,便有气散破空的声响传出。一阵轻微的尘土飞散,那缝隙竟是变成了一指粗的孔洞。
辰休从衣服夹缝中掏出一张书信,将书信卷好塞了过去后,便躺在床上再无动作。
段家家主段新严此时眉头紧皱,双手死死攥住那封书信,指甲早已深深刺入掌中,鲜血滴下却浑然不觉。片刻之后,整个牢室似有骇人风暴,狂风四座,地上的茅草竟是竟如同被点燃一般,逐渐萎缩蜷曲,最后化为焦黑。
辰休闭着眼,感受着砖墙之后内里的勃发。虽不见表情,其实心中很是震撼。
“江湖水深,老鬼九命。”
果然每一个在这片国度活下来的江湖人老人都不容小觑。这段老鬼退隐多年,虽然当初名号响亮,但一代新人换旧人。早已不为人所重视。加之这场风波中似乎没有太作抵抗便举手投降更是为人耻笑。
现在看来,这只是随大势的无奈。
不过他越难缠对辰休来说就越有利,毕竟一个太容易死的投资对象可不是好的选择。
恶风停息,监州司的牢狱再次归于平静。辰休不发一言,似是未察。
“对面是辰浩公子还是辰珲公子?”
“我叫辰休。”
“辰。。。休?你便是街市谣传的国师痴儿?”
“小生不再,正是在下。”辰休其实很喜欢这个称呼,比门口卖面皮的徐大傻喊他二傻要好听多了。
“公子年纪轻轻如此懂得隐忍,必是大才。既然公子能够做到这一步,段老儿自然盼公子能救我段家。只是还望公子坦诚以待,需要段家付出什么代价,段老儿也需要有个准备。”
“哈哈哈哈,”辰休笑的很是开心,回道:“其实你没得选,这你我都知道,愿意蹚这趟浑水的没必要参进来,我是你唯一的选择。但是我喜欢在商言商,公平交易。当然了,拿人弱点也是公平的一部分。所以这部分我们余着,你欠我一个要求。空头支票,但不会太难,也不会违背你的行事准则。可能要等三年?这是第三个条件。我们先从这谈起。”
“公子的第三个条件就如此,想来剩下两条更是不易啊。”段老头话语间竟是有些笑意,却没有反驳,算是答应了。
“至于这第二个条件是,段家从此成为我辰休的附庸,注意是我辰休而不是辰家。我辰休保你段家不灭,段家所有生意自然是我来抽成,最重要的是,下届段家家主,从你段家人中,由我来挑。”
良久沉默,段新严没有表现出丝毫恼怒,只是缓缓问出一个问题:“段家现在是砧板鱼肉,确如小辰公子所说,无法拒绝。但辰老儿有一问题,小辰公子如何能保证自己在家族之中不倒?我段家江湖起家,二等家族。尚有族系之争,落入今日田地也由此原因。若是往后公子势弱,又如何保证我段家在交出这些之后不会被卸磨杀驴,小辰公子对此可有腹稿?”
“这些我自然有自信,至于证明,没几天便会人尽皆知,所以你现在不用担心,在将你段家摘出风波之前,便会有所了解。”辰休很是自然的说道。
“百年家事,竟是如此之快?”段新严有些惊讶。
“嗯。我家很和谐的。现在我们来说第三个要求。”辰休顿了一顿,又说到:“我要你段家在这次事后举家迁去北漠州。在那里重新开始,做那里的地头蛇。”
“什么?!”段新严终于忍不住惊呼出声,“小辰公子怕是玩笑话?段家江湖世家,如此搬迁且不说一路仇家截杀。便是抵达之后要重新开始又谈何容易?再之家族生意多在登州,这一迁徙亲朋古旧十不存二又与灭族有何区别?”
“首先呢,人没死,这是最重要的,这你我都知道。其次,即使这次风波定了,你们也得罪了监州司,也将会得罪登州府,最重要的是段家在登州被如此设套,想来对登州的掌控程度也已被各路对手算了个七八分,所以到时候,或者说当下,你们在登州的生意渠道便正在被蚕食。等风波平定,十存其二已是高看。我说要你段家生意其实也就是提个由头,剩下的那点油水对我来说有无随意。而迁去北漠州便大不一样。朝廷对北漠州的开辟向来看重,你段家举家支持这一点是对于这次陛下与公主颜面受损的道歉。第二是做一个楷模。嗯。。。楷模你不懂,就是做个例子。为了证明举家开辟北漠州可行,我东余必会举国支持,不说是与国同休,但你段家如果在此行途中,或者在北漠州受损便是折我东余颜面,所以你一家必会得到巨大支持,远好过留在一个四面皆敌的登州。至于这第三嘛。我也要过去,我想带点可以用的人一起。”
“公子这是?”段新严有些疑惑。
“机要秘闻就别问了,先说你答不答应。”
一番沉默,墙后一时没有声响。辰休知道段新严在假装犹豫,毕竟气息如此之稳哪里是什么天人决战的样子。其实今日的自己就是段家的救世主,即使让他们段家举家给辰家当佣人,段老儿思索之后也会答应。毕竟,有命才有未来。
思绪未止,便听闻墙后段新严说道:“老朽答应了。”
“那就好说,现在你在这牢里好吃好喝。给我个能指挥动段家人的信物,然后咱们下次见面应该就是我为你段家还有你孙子段克文沉冤昭雪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