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队就是资本
中国文化历来讲究“和”,但中国政治家们几乎无一例外地相信武力是最终解决问题的法宝。北洋时代,左右中国政局的人物除了军阀,还是军阀,而他们赖以立足的本钱就是军队。
从小站练兵以来,中国就基本告别了八旗军的时代,作为满清统治根基的八旗军早已严重退化,无法完成哪怕是一些最低级别的抓贼任务,因此他们的位置,渐渐让渡给了由袁世凯一手建立起来的新军——北洋军。
北洋军队登上中国的政治舞台,是从小站开始,那么这支军队战斗力究竟如何,是一支真正的新式军队,还是换汤不换药的绣花枕头?不是我要发此一问,当时的人普遍对新军持怀疑态度。为了检验朝廷军事改革的成效,1905年的“河间秋操”应运而生。
“秋操”,就是秋季的大规模军事演习。在直隶省河间进行的秋操,是清政府为改变各省各练其军以至各有其观的状况而进行的军事演习,同时也为提高新编陆军的实战能力。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的有近代化特色的正式的野战演习,参与这次秋操的官兵人数达到46000多人,全由北洋六镇中抽出,组成南北两军,南军由王英楷充任总统官,北军由段祺瑞充任总统官。按计划,南军驻防江苏北部和山东境内,由山东北上进攻;北军驻防直隶北部和山西境内,由保定南下防御,最后两军要在河间境内会合大操,而后进行阅兵典礼。袁世凯和铁良被派为阅兵大臣,预先在河间设立阅兵处,“以为挈领提纲之所”,派军学司正使冯国璋为总参谋,帮助袁世凯等指挥秋操。各国记者和驻华武官及各省代表也应邀赴河间观看秋操。
秋操开始,段祺瑞身先士卒,率领5000人从南苑出发,冒雨急行,抢先到达指定地点高阳境内后,他立即派兵侦查南军的虚实。10月25日,南军发起进攻,北军竭力抵御,在段祺瑞的指挥下,加强炮火攻击力度,以攻为守,结果竟然逼得南军节节后退。于是,原计划的南攻北守一下变成北攻南守。南军守也守得顽强,双方都用大炮拼命轰,一时间“日月无光,山河失色”。中外观操者对这次军事演习评价颇高,袁世凯的北洋军因此名声大噪,也给清政府很大的鼓舞。为检阅其他已练各镇的协同作战能力,清廷在第二年的9月又进行了第二次秋操,谓之“彰德秋操”。
彰德秋操仍由铁良、袁世凯担任阅操大臣,参加官兵总数达到33000多人,仍分南北两军。北军由段祺瑞充任总统官,从驻山东张怀芝为统制的第五镇内抽拨步兵l协,马队1标,工程队1营,从驻南苑第六镇抽拨步兵1协,在驻直隶第四镇内抽拨炮队l标,合编为混成第五镇;又在京旗第一镇内抽拨步兵1协,马、炮队各2营,工程队1营,编作以曹锟为统领的混成第一协;军服为土黄色。南军暂由湖北第八镇统制张彪为总统官,由驻湖北的第八镇及驻河南第二十九混成协组成,军服为蓝色。
此次办彰德秋操显然比第一次的河间秋操有些经验。第八镇和第二十九混成协各乘火车,先一步在新乡会合后,即在辉县进行了一次预演,然后集结在淇县北关一带,等待北军南下。北军在段祺瑞的指挥下,两支人马先分别进行了预演,然后开至彰德府北界刘家辛庄和丰乐镇一带集中。10月20日,南北两军正式成对峙之局,互派马队侦查对方的布防情况。22日晨,两军在汤阴县东南郊演练冲锋阵法,主要考验双方的骑兵。段祺瑞指挥的北军占到了一点优势。23日晨,两军演习了遭遇战法,双方都在炮火的掩护下进入阵地进行争夺战,南军因为动作慢了些,又被北军抢到了些优势。到了第三天,两军又在彰德府城郊外演习了攻击防守各法。可以说,短短的时间里,近代野外作战的种种阵法、战法、守法几乎演练了一遍,这让国人看到了“西法”练兵的效果,观操的外国人士对秋操的评价也颇高。当然,演习双方都有不少失误之处,这对刚步入近代化的中国军队而言是情有可原的,但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双方都有士兵将演习看作“官兵捉强盗”式的游戏,表现得非常不严肃。
两次秋操对袁世凯而言,是他十年来抓兵权、培植个人势力取得重大成果的大展示,标志着以他为首领的北洋军事集团的形成;对段祺瑞而言,他排兵布阵的指挥能力都得到了检阅和考验,并以他的实际表现赢得了认可。
这无疑使他在袁世凯的心目中又增添了几分重量;对于朝廷而言,多年来的西化改革终于看到了现实的成果,中国也迈入了热兵器时代,朝廷的统治又可以“长治久安”了。
从此,八旗军、湘军、淮军成为历史,北洋军作为一支左右中国政局的力量,终于花开蒂落,水到渠成,走上历史的舞台。
帝制覆灭,一造共和
从1896年起,段祺瑞便追随袁世凯左右,成为袁党中一员得力干将。袁世凯一面用心讨好慈禧太后,一面紧紧抓住时任军机处领班大臣、督办政务大臣、督办练兵大臣和督办路矿大臣等多项要职的奕勖的裙带,利用其昏庸贪婪的特点,大肆行贿,从而买到了一把保护伞,让他得以扩充军权、路矿权、财政权。段祺瑞、徐世昌、曹锟、张怀芝、王占元等嫡系亲信皆被安排在重要职位上,形成以袁世凯为首的自成一体的北洋系。
人怕出名猪怕壮,自古就是这样。在清王朝满人的统治下,袁世凯以_汉人如此权重势高,令满清亲贵集体感到了严重的威胁,特别是载沣、铁良、善耆等一帮少壮派的贵胄,视袁为眼中钉。
1907年9月,清廷下令免去袁世凯的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之职,改为军机大臣兼外务部尚书调京任职。表面上提升了袁世凯,实则迫使他离开直隶,剥夺了他对北洋军队的直接控制。失去了军队这张护身符,袁世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接下来更糟,1908年11月14日、15日,统治中国长达六十年的慈禧太后和傀儡皇帝光绪先后驾崩,三岁的溥仪被扶上皇位,号宣统,他27岁的父亲载沣为摄政王,掌握了军政大权。载沣是光绪的弟弟,袁世凯出卖维新派,令光绪被囚瀛台,光绪对袁世凯是恨之入骨。载沣为替兄报仇,以绝后患,亦数度欲杀袁。唇亡齿寒,为了救袁世凯,段祺瑞想到一招至险之计。
段祺瑞相约冯国璋,由段自己到保定搞一次虚张声势的冬季操练,让各部队对外放风说北洋军要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冬季军事演习,各部队表面上也以行动配合,给人确有其事的感觉,但实际上不是真演习。陆军部一定会知道也一定会吃惊,因为不经他们批准擅搞操练就如同犯上作乱,势必也惊动朝廷,从而让朝中亲贵感受到北洋军的威慑力。一旦朝廷追究,段祺瑞他们又可以异口同词说没有这事,是有人造谣;或反咬一口,说陆军部有意陷害。因为北洋军和陆军部一直有矛盾,外界极易相信,那么,陆军部难逃干系,又向清廷施了压。
果然,陆军部很快收到报告,说北洋军与陆军学堂即将举行大规模冬操,朝廷得到消息大为震惊,这不是抗拒朝廷吗,可是又无计可施。
在这时,又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让段祺瑞好好地利用了一下。
驻保定的北洋第六镇第十一协的几个士兵,聚赌时发生争执,引起火并。该协的协统李纯没敢直接向段祺瑞汇报,只告诉了学堂督办公署,表示自己尽快妥善处理之意。
段祺瑞闻讯后,先是没放心上,过了好半天突然醒过闷来了,一拍脑瓜有了主意。他立即命人给李纯打电话,说李纯那儿是发生兵变了。李纯吓一跳,赶忙解释,段却不听,只坚持说他那儿就是发生兵变了,要李纯率兵镇压,并表示自己随后带兵增援。这事闹的,李纯自己的事,段祺瑞比他还明白,一时间李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难道真要出兵镇压,出兵不是不可以,问题是镇压谁?
一时间,军营里鼓号连天,将士们被集合起来平叛“兵变”。消息传开,越传越神乎,段祺瑞遂向陆军部报告:保定发生了大规模的“兵变”!朝中上下大为震动。载沣由此深深感到袁世凯在北洋势力根深叶茂,轻易动之必招大乱。而奕勖、张之洞等王公大臣又强烈反对,加上外国势力也支持袁世凯,令生性优柔的载沣终不敢贸然下手,又不甘心留袁在朝,遂于1909年1月2日发布上谕,以“袁世凯现患足疾,步履维艰,难胜职任”为由,强行将袁世凯打发回家“养病”去了。袁世凯身体如何,自己说了不算,载沣客串了一把医生,还给袁世凯开了一张请假条,假期是无期!
得到诏旨的袁世凯又惊又怕,毕竟此时的自己羽翼未丰,清廷还是有实力灭了自己的,他不知道接下来还会遭遇什么不测,只能接受旨意回老家河南。为了笼络部下,临行前,他把一所价值30万元的私宅赠给了段祺瑞。后来段祺瑞大部分时间一直就住在这所宅子里。不过关于这所宅子,还颇有些来历,那是一位当时驻京师的闲官和袁世凯打麻将时输给袁世凯的,但房子是给了,房契却没给。后来袁世凯倒台,房主拿着房契来跟段祺瑞要房子。
当时的段祺瑞已经是中国政坛第一人了,这房主未免胆子太大了,虽然段祺瑞家人和朋友幕僚都不同意将房子还给人家,但段祺瑞说: “既然房契在人家手上,他来要房,理当还给人家。”于是全家人就从这里搬了出去,另外租了一所院子居住。由此可见,段祺瑞还是很讲道理的,按他当时的权势地位,完全可以拒绝归还,谁也拿他没办法。何况就是打官司他也未必会输,因为当时的人都知道这所宅子的内情,是袁世凯送给段祺瑞的,但段祺瑞并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利为自己谋利。其个人操守可见一斑。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政治斗争素来如此。载沣放逐了袁世凯,立即着手抓回军权,力图剪除袁党。段祺瑞自然不能逃过,他的职务随后一调再调。由会考陆军留学生主试大臣,调任北洋第六镇统制,接着又调任江北提督,地位虽高了些,兵权却被暗削,只能管辖地面治安之事。不过,段祺瑞看得很清楚,王室衰微,袁世凯培植的北洋势力遍布政府各部门,盘根错节,绝不是一班清廷“小爷们”所能彻底剪除的。所以,他这个提督做得蛮安心的,又是做财政预算,又是剿匪管治安,他是恪尽厥职。此外,他还不时发电报到彰德府北门外洹上村的“养寿园”,向隐居此处的袁世凯报告京津动静、朝廷消息,请示处置办法。袁世凯不甘蛰伏,利用种种手段遥控着北洋军;其嫡系徐世昌、段祺瑞等人也时时刻刻在为袁世凯寻找重新出山的机会。功夫不负有心人,说曹操曹操到,机会不久还真就来了。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了,革命军成立了湖北军政府,黎元洪被枪杆逼着做了首义都督,武汉三镇也被民军掌握。
黎元洪是湖北黄陂人,字宋卿,出身寒微。他毕业于北洋水师学堂,曾任职北洋舰队。甲午战争后,他投奔张之洞,官至第二十一混成协协统,有“知兵”之名,很得张之洞的赏识。他为人忠厚,人缘好,军中官兵普遍对他印象较好。起义军占领武昌后,在推举革命军政府都督时,他们认为自己地位低下,资格不够,而想找一个社会地位高、有声望的人来出面担任,便把黎元洪推出来了。黎元洪起初觉得这简直是害他,坚决不肯,甚至吓得躲到了桌子底下,是被革命军拿枪硬逼着,勉勉强强做了都督。
清政府大为惊骇,仓促之下,把北洋军改编为第一、第二两军,由陆军大臣荫昌统率第一军火速南下,军咨使冯国璋统率第二军“听候调遣”;同时,令海军提督萨镇冰率领舰队溯江而上,协同作战,对武汉形成水陆夹击。然而,北洋将士素来只知有宫保(即袁世凯),不知有朝廷,荫昌根本指挥不动。清廷又令冯国璋赶往湖北,但冯却先跑到河南向袁世凯请示用兵方略。老谋深算的袁世凯便给了冯一个“慢慢走,等等看”的指示。所以,尽管湖北形势迫人,已经半机械化的北洋军却像得了肌无力,行动迟缓,一步三摇,就那么点路程,十天半个月也到不了汉口。
这时的北京城被南方传来的革命军的消息弄得一片恐慌,一些王公官僚纷纷要求起用袁世凯,接受袁世凯重贿的内阁总理大臣奕勖更是极力争取,徐世昌、那桐也从旁边起哄,向载沣施压。载沣先是不吃这套,对那桐严加训斥,那桐一怒之下辞职了,奕勖也不上朝议事了。军情如火情,堂堂清廷偏找不出第二个合适人选。此时,各国驻华公使也纷纷要求清廷起用袁世凯。对袁世凯咬牙切齿的载沣实在没招了,万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妥协。10月14日,清廷令袁世凯为湖广总督,督办剿匪事宜。袁世凯要的可不只是这一点权力,又不便完全拒绝清廷,于是就以自己的脚病还没好为借口拖延时间,也是以牙还牙,给载沣一些颜色看。另一方面,他又是奏请增加军费,又是奏请起用被开缺的王士珍、倪嗣冲诸人,作出忙于“筹备布置”的姿态,等待清廷妥协。袁世凯还暗中电召段祺瑞、冯国璋等心腹至洹上村密商对策。段祺瑞是在职官员,按清律是不得擅离职守的,他便悄悄从小道骑马走了七天,赶到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