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敌寇遵照了田中奏折的传统政策,欲实现其征服世界的迷梦,于民国二十年的“九一八”开始侵人东北以来,到今年的此日,已经整整地满了十年。在这十年之中,敌寇灭亡中国的计划,秩序整然,一步也不曾放松,由冀东而热河察绥,以及内蒙河北;甚至“一二八”当时,就想伸足人扬子江流域,渐逼渐紧,终于使我不得不于“七七”卢沟桥之役,忍痛奋起,下全面抗战的决心。
我们回顾这十年来之失策,第一,是在于“九一八”当时之不抵抗,东北四省,就轻轻断送在军阀余孽之手。第二,是过信了国联,没有看清当时欧美国际间内在的矛盾,如当时英法对德及因争取欧洲霸权之故的同床异梦,以及英美对于远东的各有用心。第三,还是在于我们自己的不一致对外,不知早日团结。
我们对敌寇侵略的这种种失策,说起来原只能恨我们自己的政治军事,在当时的不上轨道。但这同样的失策,在欧洲的各先进民主国家,也竞不能避免,终于使侵略者得东西勾结,气焰日高,卒至制成了这一次空前未有的世界大屠杀的惨痛局面。星火燎原,养痈遗患,过去的痛史,说了也没有什么用处,还是让我们来一检现势,再说将来,倒是光明在望,反可以增加我们争取胜利的信心。
我们由这十年来惨痛的教训中所得的最大结果,是自己的命运要自己去开拓,只教信念坚定,绝处也可以逢生的一点。试将我四年前,抗战初期的民气军实,与国家的处境,和现在来一比,就很容易可以看出,“生于忧患,死于逸乐”,“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这两句古语的信而足征。在抗战初期,不但敌人在夸说三个月足可以亡我,就是对我抱同情之第三国,以及我国民众之大部分,也都以为以积弱之中国,而与号称世界一等强国之敌寇来拼,胜负之数,可不待蓍龟;中国但能抗战一年,已属奇迹,更哪里有最后战胜之理?
但是,现在我抗战已进入了第五年,而无论从兵种民气,军实,和经济机构等各方面来讲,不但是丝毫不曾减弱,并且反逐渐地在加强。虽然,各民主国家之对我援助,原是一个绝大的因素,可是战斗员数目的激增,后方产业的进展,地下地上富源的开发,与夫万众一心,民众对国族观念的认清,却都是我自发的心得,不抗战,我们决不会使这伟大的实力,能发扬光大得如此之速;不抗战,我们的团结坚忍之美德,也无从使世人看到的这样的显著。正当这“九一八”十周年纪念来临之期,虽然敌寇又在利用国际情势,与轴心阴谋,大作其和平与谣言之进攻,可是我与敌寇,决无于现在正将胜利之际言和之理,这不待重庆当局之正式申明,我们也早可以断言。而美国的不至于牺牲中国,完全向敌寇让步,也不待罗斯福总统的向国会详报援助我之细账,与郭部长之对美大使作深谈,我们也早可以料到。
罗斯福大总统,虽则在几次广播演词中,都不曾提及远东,可是意在言外,对轴心国海盗行为之惩处,决无大西洋与太平洋之分。而对于武装护航,务使因援用租借法案而运出之军火物资,能安全送达目的地之宣言,不已就尽够证明美国对敌寇的态度了么?况且,为充实太平洋防务之故,最近美国又有在圣诞岛新辟军港之议。而此次格拉第氏来菲律宾与荷印各属,所调查建议的,又属与美国整个国防有重大关系的军需工业之物资。从这种种方面来下观察,我们认为所谓敌美间已有默契,或敌美国协定之各阶段与步骤,还不外乎是捕风捉影之悬猜,这对于我的自力更生,与抗战到底的国策,终于是不能发生什么影响的。
况且,敌寇的侵略成性,得寸进尺,毫无信义,不但是十年来给了我们中国以一大教训,就是对于全世界爱好和平的民主国家,也是一个好教训。授盗以柄,与虎谋皮,美国当不会在思彻底灭除世界侵略分子之此际,而出此自相矛盾之下策。
这一个“九一八”十周年纪念的日子,恰好在纳粹以空军侵英满一周年纪念日之后。在纳粹空军大举侵英一周年纪念日中,英远东军总司令波汉爵士,与英前情报部大臣达夫古柏氏之演词,我们在这里也可以借用,中国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中国,也不是四年前的中国了。而世界各民主国家,如英美苏联荷兰诸国对剿灭侵略者的决心与协力,也远非一年前尚属犹豫未决时之可比了。
九月十四日,又是一百三十年前(一八一二)拿破仑带领六十万大军侵入莫斯科的日子。苏联的代言人,在那一天广播词中向希特勒的妙讥我们也可以借用一下。意思是想问一问敌寇间的疯狂军阀,到了现在还敢说一声三月亡华的那一句无耻壮语否?
原栽1941年9月17日新加坡《星洲日报》。
许寿裳作者小传
许寿裳(1883-1948),字季黻,号上遂,浙江绍兴人,1899年春至1902年夏,在杭州求是书院从宋平子等学习。1902年秋,以浙江官费派往日本留学,在东京弘文学院预备日语时结识鲁迅,结成终生友谊。留日期间,曾主编《浙江潮》、与鲁迅等筹办文艺杂志《新生》、与鲁迅等前往民报社听章太炎讲学。1909年4月归国,投身教育界。除曾追随蔡元培在教育部及中央研究院工作外,主要在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中山大学、华西大学等校教书。1946年应邀赴台,任省立编译馆馆长。第二年编译馆撤销,改任台湾大学中国文学系教授兼主任。1948年2月18日在其寓所被害。著有《鲁迅年谱》、《章炳麟传》、《俞樾传》、《中国文字学》等。
归国在杭州教书
一九九年初春,留欧学生监督蒯礼卿辞职,我的学费无着了,只好把欧游临时终止,归国来担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的教务长了。鲁迅对我说:“你回国很好,我也只好回国去,因为起孟将结婚,从此费用增多,我不能不去谋事,庶几有所资助。”他托我设法,我立刻答道:“欢迎,欢迎!”我四月间归国就职,招生延师,筹备开学,其时新任监督是沈衡山先生,对于鲁迅一荐成功,于是鲁迅就在六月间归国来了。我在《关于(弟兄)》文中,有一段说道:
……鲁迅在东京不是好好地正在研究文艺,计划这样,计划那样吗?为什么要“归国,任浙江两级师范学堂生理学化学教员”呢?这因为作人那时在立教大学还未毕业,却已经和羽太信子结了婚,费用不够了,必须由阿哥资助,所以鲁迅只得自己牺牲了研究,回国来做事。鲁迅在《自传》中,所谓“终于,因为我的母亲和几个别的人很希望我有经济上的帮助,我便回到中国来”,“几个别人”者,作人和羽太信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