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非每次出门前都要进行一番精心打扮。
具体细节是,领带夹的位置要在自下而上三分之一处。鞋子表面得有光洁度,而光洁度取决于鞋油数量的精确以及擦拭的力度与时间恰到好处。岳非做这一切一丝不苟。
由此可见,岳非是一个极其讲究的人。
然后,岳非会拿起他的公文包放在左胳膊下,站到镜子前,用梳子梳梳并不凌乱的头发,走出房间。他会取出钥匙,给防盗门上暗锁,拧一圈是单卡,两圈是双卡。然后,走出楼道。岳非的左脚踏出楼道的那一瞬,城市某一建筑物上的钟会准确地响一下,表明这是凌晨一点。
岳非走进凌晨一点的夜里。
岳非一走进城市的黑夜,便显得格外兴奋,一块块花花绿绿的地板砖图案迅速地向脚板后面移动着,移动着。城市的夜晚,其实如同白昼,人自然是少多了,但依然热闹。世纪路中段有处工地,灯火通明,岳非会很轻松地在第十层或是十一层看到几个戴红帽的建筑工人。中心路上的热闹是被一些花枝招展的女人点燃的。有时,岳非走着时会撞上一个,拿眼瞧他,把他端详成一张或几张钞票。岳非并不答话,岳非走他的路。南京路、北京路、上海路,向左一拐,便是华山路,华山路是东西方向,岳非的家就在华山路的中段。实际上,岳非所走的路线是一个标准的正方形,他从一条边的中点出发,然后又回来了。
岳非的脚踏进楼道的那一瞬是凌晨三点。
那个时刻,在城市遥远的深处就会响起鸡鸣声。
岳非用精确的两个小时走完正方形。然后,岳非净了手,上床睡觉。
但是,岳飞对自己每晚的行程毫无知觉。
那时的岳非是非真实的人,那时的岳非的灵魂实际上还在床上,还在老婆的两条胳膊围拢之中。行走着的仅是一个躯壳。
想象一下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们不能解释的现象太多。比如,岳非所做的一切怎么就那么合乎时间的规律?几乎分秒不差。有人对这事将信将疑,可岳非的老婆拿出了明证。有一天早晨,她跟在岳非后面,手里握着一块电子手表,后来,她终于服气了。她甚至搞不清是时间左右着岳非,还是她那夜游的丈夫约束着时间。
我们当然有理由为岳非的安全着想,他会不会对迎面而来的突发变故无法躲避呢?可事实证明,我们和岳非的老婆一样不必费那份心思。因为,经岳非的老婆多次跟踪证明,在整个过程中,岳非表现出超常的灵活多变。道路边上的行人根本不会对他构成威胁。何况,岳非行走的正方形全是路边的人行道。也就是说,只要岳飞的行走路线不变,他就不会遭遇由车辆带来的危险。既然他在时间上都把握得相当精确,那么他突然改变路线的可能性,就几乎没有。
岳非的老婆后来总算放了心。岳飞的老婆不想对他的这一病状做任何方面的努力了。岳非的老婆甚至在明知他离开房间时仍继续大睡。
可有时候,你会发现我们忽略的环节往往会给我们致命的打击。
那天早晨,岳非没有按时回来。
岳非的老婆在凌晨三时突然醒来,就清晰地听到了城市深处发来的怪异的鸡鸣声。岳非的老婆先是往身边一摸,岳非的位置是空白。然后拉灯,看表,穿衣,顺了岳非行走的路线奔跑,脚下的方砖飞快地往后延伸,最后,她突然在华山路的路口站住了!
她发出一声尖叫!
她准确无疑地看到躺在道路中间血泊里的正是她的丈夫岳非!
岳非的领导亲自操办了一场小型但非常隆重的追悼会。岳非的领导痛苦涕零。岳非的领导说,他是一个对工作积极认真一丝不苟的好同志,我们对失去这样~个好兄弟而感到痛苦。岳非同志遭遇车祸是我们的巨大损失!
岳非的老婆甚至有点自豪。
并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会得到这样的评价。
所以,她渐渐地不再对丈夫的死抱有怀疑。例如,他怎么突然改变了夜游的路线,跑到行车道上去了呢?
有一天,岳非的老婆在默默整理他的遗物。突然,发现岳非的衣兜里有一封信,她拆开那封信,默默地就愣在那里!
那是一封举报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