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客栈,宁清韫急忙吩咐小二拿药。
见两人一同回来,小二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觉得宁清韫脾气温和好说话,便又开口问了几句。宁清韫自然不可能把方才刺客的事情告诉他,只好借口敷衍,说是不小心被东西划伤的,并无大碍。
“我看这位公子淋了不少雨,又受了伤,怕是要着凉的,我这就吩咐人去给公子准备热水和姜茶!”小二说完,便迅速窜进了后厨里去。
宁清韫闻言眉心一蹙,朝男子瞧去,这才发现他衣裳上深一块浅一块的,该淋的雨是一点也没少淋!
拿了药箱,宁清韫拉着他三步并两步地上了楼,一把推开房门,吓得刚沐浴结束、衣衫大敞的萧拓双目圆睁。
桌上晚膳看似是刚刚送上。对上几人不解的眼神,宁清韫只说,“萧燚,这晚膳你们端去隔壁与沈弥一起吃吧,你家主子受伤了,我在这里替他上药。”
萧燚几乎是瞬间抬眼看向萧岑熙,一眼便瞧见他左手手臂上一道深痕。
不是说出去透透气,怎会受了伤回来?
他知道,事情经过若萧岑熙想说自然会说,若他不谈,萧燚自然不会多问。可宁清韫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替一个男人上药,不合礼数。
“我来替公子上药便可,不必劳烦公主。”萧燚说完便要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药箱。
宁清韫径直绕过他走到桌前,将药箱打开,明显没有撒手的意思,“此事因我而起,我来。”
见她神色认真,萧燚没有办法,只好又看向萧岑熙。
“让萧燚来吧。”萧岑熙不轻不重道。
“我来。”她头也不抬地捣鼓着那些瓶瓶罐罐,语气不容置喙。
萧燚与萧拓对视一眼,不知她为何如此坚持,于是更是好奇两人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清韫无视身旁人探究的眼神,推着萧岑熙往桌边走,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她随后绕到他左侧,弯下身子,作势就要去解他的衣裳。
众人惊呆,只见萧岑熙一把攥住她的手,眸色深沉,“你做什么?”
宁清韫怔了怔,一脸奇怪地看着他,“脱衣服啊,不脱衣服怎么上药?”
萧岑熙呼吸一滞,似要从她眼里看她这话究竟有几分认真,“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吗?”
原来他是在意这个?
宁清韫气笑,“你想多了,我只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替我挡了一剑,我就得对你负责。我的医术还算可以,以前在战场上替伤员疗伤的时候也不少,什么授受不亲,我早就见怪不怪了,何况只是上个药而已,难不成太子还怕我占你便宜?”
萧岑熙眸色变了变,半响说不出话来。
萧燚跟在萧岑熙身边这么久,从未如此震惊。他从前所见过的女人,没有任何一个似她这般豁达,也从未见过有人敢这么跟萧岑熙说话。
一番话虽不知轻重,却看得出她为人开阔,情义当前。她本不同于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如果从前所见皆为世俗,那她便是这凡尘俗世中的例外。
萧拓惯是个会察言观色、七窍玲珑的,他端起两盘菜边说边朝门外走去,“今夜这些饭菜不太合我胃口,我去看看小弥那儿的菜色如何……”
他一把将萧燚推到走廊外,顺手拉上了门。
屋里回归平静。
宁清韫垂眸,又要伸手替他更衣。
“我自己来。”萧岑熙低沉着嗓音,避开她的动作,起身往内室里去。
湿透的外衫很快褪下,他眉心紧蹙,用力将粘连在手臂上的衣物撕出。
铜镜里显现男人健硕的身躯,宽肩窄腰,只着下袍。撕裂般的痛楚使男人额头上汗滴遍布,他隐忍的目光扫向那道暗红的裂痕,将手中衣物扔进水盆,鲜血晕开,团团赤色。
取了一件干净的内衫,右手穿入,左臂敞露,衣带斜系腰间,露出领口大片肌肤。
他徐徐朝宁清韫走来,她抬眼看去,入眼是男人淡漠无绪的面容,古铜肤色,那只伤了的线条分明而结实的臂膀,紧致的脖颈锁骨和胸口两道凸起之中明显的沟痕。
直到那抹古铜色近在咫尺,宁清韫才发觉自己看得太过于明目张胆。面色一烫,她瞬即扭过头,垂下眼掩饰眸中慌乱。
她拧着热毛巾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为何竟跳得这样快?她从前为男子施针用药时,本着医者仁心,别说是看了,就是触碰其体肤时也是毫无触动,可为何面对他却……她本以为,无论是谁在她眼里都该别无二致,可如今发现,她好像根本无法将他与其他人混为一谈……
为什么?因为他的身份?
正想着,男人已经将手臂摊到她眼前。
见她发愣,他想起她方才失措的神情,唇角不禁勾起一抹淡笑,问她,“想什么呢?不是说见怪不怪,怎么……”
触及他近乎嘲笑的眼神,宁清韫顿时心头一堵,撇了撇嘴,竟破天荒地没与他辩驳,只是抿着唇,用毛巾给他擦拭起伤口周围的血迹。
伤口不算深,没到需要缝针的地步。宁清韫想,还好那黑衣人没有在这剑上下毒,否则他如今是生是死,都不得而知。她欠他多少,也没有定数。
她双眼专注着处理他的伤口,可是不知怎么的,余光却总是不自觉瞥见男人颈项和锁骨的线条。
感受到心口莫名的跳动,宁清韫心底一阵恼怒,暗自调整着呼吸,紧紧捏着瓷瓶,开始给他敷药。
“疼就说一声。”她叮嘱道。
淡黄色的药粉铺撒在暗红之上,浸入皮肉,她感受到指尖下男人的筋骨时而会随着剧痛而略微紧绷。客栈里的药,自然不能与沈睦的药相比,那种蚀骨一样的疼痛,他竟也能咬牙隐忍,从头到尾,未哼一声。
敷好了药,宁清韫便用布条替他缠起伤口,脑子里,总是不由闪现方才他与那黑衣人打斗的画面。
那根银箭……若不是他及时拉了她一把,她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犹豫片刻,她抬眼看向男人冷峻的侧脸,问道,“外头下着那么大的雨,你为何会出现在马厩附近?”
她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他会那么碰巧救了她?
“屋里人多,出去透气。”他不冷不热地说道,宁清韫却瞬间煞红了脸。
什么嘛,他这是在抱怨她故意让他跟其他三人挤一间房,叫他喘不过气了吗?他不过才刚救了她,便说这种话,是要叫她愧疚到底吗?
本来满腔的感动,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宁清韫垂了垂眸,“我待会儿就让小二再找一间厢房。”
萧岑熙原本不明白她何出此言,忽然反应过来她误解了他的意思,却不打算解释,只说,“不必。”
“你受了伤,需要静养,”宁清韫道,“更何况,这是我欠你的。”
只不过这次欠的不是人情,是恩情。
人情需还,恩情是要报的。
他抬眸望她,未曾开口,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小二推门而入,端来了几碗清粥小菜和一碗滚烫的姜茶,又带着几个人,往内室的大盆里一桶接一桶地放着热水。
萧岑熙将原本要说的话尽数收回,宁清韫未曾注意到他欲言又止,将粥端到他面前,又把小菜一碟一碟如众星捧月一般摆成半弧形,像盯着孩子一样看着他用完了粥,又监督他把那碗姜茶喝下。
萧岑熙眼底闪过一丝抵触,却仍一饮而尽,直到将空空如也的瓷碗放在她面前,问道,“这下可以放心了吗?”
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别说他了,宁清韫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
这辈子除了她师父,她也没伺候过谁,他倒好,居然还不领情?要不是因为她欠了他的,她才不……
萧岑熙询问的眼光扫了过来,宁清韫掐断思绪,“那你早些歇息,伤口不能碰水,我先走了。”
“等等……”萧岑熙道。
宁清韫脚步一顿,回身看他,“怎么了?”
待小二一行人合门离开,屋里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周遭沉寂。
“今晚那人的来历,你知道,是吗?”萧岑熙问,淡然而威慑的目光直视她双眸,浑身又恢复了原来敏锐、冷漠、难以靠近的模样,仿佛只要她张口说一句谎,他便都能察觉得到。
早知瞒不过他,宁清韫道,“是,不过,也算不上知道……”
“什么意思?”
“今晚这黑衣人似乎与那夜伤我的人,是同一个……”宁清韫无奈一笑又道,“不过无法确定,只是猜测。况且那晚对我出手的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
说起来,那晚的事还与他有关。
经他一提,细想起来也煞是奇怪,虽说前后两个刺客身上都有同样的标记,均以物遮面,可是前者并不打算对她痛下杀手,后者却好似得了失心疯一般,一心想要她的命。最重要的事,那面具人身上有那道异香,今夜这黑衣人却没有……难道,并非同一个人?
“此人知你行踪,冲你而来,绝非无缘无故。他出手间有训练过的痕迹,明显是个以佣金听命的杀手。若能知晓来者聘主,对症下药,便可先发制于敌,而非敌制于我。”萧岑熙道。
他言下之意,是希望她好好想想她究竟得罪了谁,以致于对方不惜重金聘请杀手,也要将她置于死地。何况此人之后若锲而不舍,一路追杀,他们原本的计划必将全部被打乱,分身乏术之外,还有无尽的后顾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