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竹林密布,马蹄声过处,震落数片竹叶,惊起一阵飞鸟。
萧拓驾马至宁清韫身侧,明朗的声音散进风中,“丫头,咱们就这么抛下贺兰成走了,真的没事吗?”
宁清韫看他了一眼,轻笑,“怎么,你还舍不得他了?”
“我不过就是好奇,随口问问,毕竟他也是获你父皇准许了的,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人家脸色看,就不怕贺兰循和皇后半路给你使绊子?”萧拓道。
“怕什么?一个放浪形骸之人,能指望他做什么大事?他不在,少了人添乱,反而更好。倒是你,”宁清韫目光一转,“早先不是还畏首畏尾的,死活都不愿意去左江吗,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
萧拓有被冒犯到,脾气是一点就燃,“谁畏首畏尾的了?若不是阿霁一根筋地非要跟着你去左江,我才不搭理你呢!”
一根筋?
宁清韫闻言下意识朝萧岑熙看去,萧岑熙冷眼又正朝萧拓扫来,两人的目光冷不丁在半空对了个正着。
触及他目光仅仅一瞬,宁清韫便神色慌乱地收回了眼,嘴里不自觉地低声催阿丹前行,阿丹也是听话,撒开蹄子大步往前迈去,霎时间便与二人拉开了一大段距离。
“诶,这丫头突然跑那么快做什么?”萧拓疑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萧岑熙道,“阿霁,这丫头该不是在躲着你吧?”
萧岑熙面无表情,甚至不看他一眼,冷冷吐出二字,“闭嘴。”
萧拓还不知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只见萧岑熙已经驾着步景驰风而去。
“世子,太子这几日心情不佳,您还是少说话为好。”萧燚劝道。
萧拓蹙眉,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像是好心提醒他不要惹恼萧岑熙,可为何又感觉萧燚这是在嫌弃他话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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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云见影,日向西斜。
几人赶路已将近半日,期间不停不歇,宁清韫和萧岑熙看起来一切如常,另外三人却已渐露疲态。
“再坚持一下,若我没记错的话,再往前几里地,便有落脚之处了。”宁清韫对沈弥安抚道。
前面不远便是座村庄,村口附近有家专门接待过路行人的路边客栈。
越过一座石桥,正临弯道,几人为奔赴落脚之地马不停蹄,不曾减速,却不想弯道尽头竟有一乌黑的障碍横立在窄路中央,宁清韫迅速勒马止步,惊得阿丹一阵嘶鸣。接踵而来的几人也被迫连连止步,萧拓恼道,“怎么回事?”
定睛一看,只见那乌漆漆的东西原来是头黑马,马后慢悠悠走出来一个人,墨绿缎袍,腰系玉带,嘴里叼着根野草,手上还捧着一束不知打何处拾来的野花,纨绔之中夹着几分悠闲,不耐之中似又闪现几分惊喜,不是贺兰成是谁?
见了几人,他将嘴里的草根扯在手里,空出嘴埋怨道,“我都在这等你们半天了,怎么现在才来?”
宁清韫瞬时冷了眼,越过那匹霸路的高马,只见散落在马蹄边大大小小的木箱和包裹,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有病的傻子。
沈弥顺着宁清韫的视线看去,吃惊之余不由嗤笑道,“贺兰成,你这是打算去郊游还是去逃命呢?”
萧拓莫名被戳中笑点,坐在马背上乐个不停。想起宁清韫之前说的贺兰成不添乱已经是谢天谢地,顿悟其中真理!
贺兰成不爽几人揶揄,将白眼一翻道,“你懂什么?这些可都是好东西,到了左江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贺兰成一边说道,一边将地上的东西往马背上搬,“东西不多,不过十来个箱子,我都算好了,咱们一人两个,绝对没问题!”
若不是他清早用错了家中马夫打算运去修缮的马车,马车在半路上散了架,他怕是一早便在客栈里舒舒服服躺着了,何至于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与这些包裹大眼瞪小眼?
贺兰成说着就往萧燚手上塞了个木箱,转眼沈弥手中也多了一个布袋。萧燚顿时怔住,看向萧岑熙。
萧岑熙神情淡漠,只看着面前神色黯然,似在隐忍的少女,静待她对此作何反应。
“够了!”宁清韫一声冷喝止住贺兰成即将要把箱子塞给萧拓的动作,“我早就说过,出了这临江城,没人认什么公主少爷!吃不了苦的,现在就可以掉头回去,恕不奉陪!”
话像是对着所有人而言,明白人却听得出其中意有所指。
贺兰成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是在说我吗?”
宁清韫眉梢微挑,你说呢?
贺兰成轻笑,眼底露出一丝警告和狡黠,“阿韫,你这样可不行……”
他知道,他掉头而去,绝非是她想要的结果。
“要么带着一个行李留下,要么带上所有东西掉头,自己看着办!”宁清韫冷冷丢下一句话,便饶过那匹拦路黑马,扬长而去。
宁清韫哪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让他以为她所忌惮的是圣旨也好,是贺兰氏的势力也罢,以退为进,引君入局,她才不信他肯安安心心卷盖铺回府!
到了客栈门前,贺兰成果然不负众望,马背上仅有一个木箱,再无其他。
远远看去那箱子没有任何异常,可近处一瞧便可发现箱子略显膨胀,箱上两个锁扣勉强相勾,随时都有崩裂开来的风险,单看贺兰成将其从马背上拖下地来时,眉毛拧成一条线,浑身力气使于前,便可想而知里面究竟塞满了多少物件!
他朝客栈内扬声唤来了几个小厮,几人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合力将那个笨重箱子抬回了客栈里。宁清韫与萧岑熙将阿丹和步景拉到马厩里安置。
古人说千里之马难有伯乐,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可怕只怕有人识得这好马,招摇过市易生祸端,宫中御马师念此,将步景绝云阿丹一顿改造,外在看起来已经与常马无异,放在马厩里丝毫不显突兀,没点功力的人更不易识别。
安置好绝云,萧燚习惯性地到客栈周围察看环境,周遭便只余萧岑熙与宁清韫二人。
宁清韫走到食槽边检查客栈提供的马料,发现不过是玉米、秸秆、麸皮一类的,虽说与宫里的没得比,但也还算过得去了。
捧了一勺草料倒进食槽里,宁清韫招呼阿丹去吃,阿丹凑近闻了闻,片刻便扭过了头,一脸嫌弃的样子。
“都是杨宏把你给养坏了,越发娇惯!”宁清韫使劲揉着阿丹的鬃毛训斥道。
萧岑熙似习以为常,“八珍玉食吃惯了,如何喜欢得上粗茶淡饭?”
宁清韫见他眼神放在另外两匹傲马身上,便知他是在指步景和绝云。
马儿都是通灵的,听到主人的话,于是不满地叫了几声,跺着蹄子。
“一个个的,就属你们最金贵!这山野乡村的,上哪给你们弄山珍海味去?”宁清韫这回埋怨,是摸着步景的头。
萧岑熙眸心一动,算不准步景何时会抬腿踢人,在她的手伸过去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随时将她拉开的准备,可宁清韫对步景摸了又摸,揉了又揉,那马却毫无反应,高傲的神情中甚至带着一丝舒适和享受。
萧岑熙不免失笑。他方才只是说它一句,它便嘶喊叫嚣着不满,而宁清韫一边教训一边揉搓的,它竟是没了脾气?
上次在马场,她对步景也是这般亲昵,甚至在朱雀门前,她还抬手抱了抱步景的脖子。步景不喜生人,却反而亲近她,他倒是好奇,步景究竟喜欢她什么?
待萧燚归来,三人一齐回了客栈。
本以为沈弥几人都已经安顿得差不多了,谁知进门后却见三人仍停留在厅堂里边,连带着所有行李也都堆在一旁。
“怎么了?”宁清韫见状问。
“阿韫,小二说客栈现在就只剩下两件厢房了,可是咱们这么多人,怎么住啊?”沈弥立即朝宁清韫迎了上来,苦恼道。
若是普通人,挤挤就算了,眼前这位可是萧氏太子爷,千尊万贵的,怎好委屈了人家?单独一间房那是合理需求,若是三间厢房倒也还算周全,可偏偏只剩两间……
贺兰成对此却是不以为然的,一直拿宁清韫奉送他的那句“出了临江城,没人认什么公主少爷”的话来说理。
正因纠结,沈弥才故意压着贺兰成,等着宁清韫回来再想法子解决。
说不准萧岑熙眼底是何情绪,沈弥正期待着宁清韫是否要换一家客栈,宁清韫眼睛都不眨一下,对小二道,“麻烦你,两间厢房都要了。”
沈弥咋眼。
“公子没意见吧?”宁清韫对萧岑熙问道。
后者略微颔首,抿唇不答。
许是三人气场太强,又器宇不凡,小二不禁瞄了瞄几眼,又看了看宁清韫,“那几位客官,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