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
“铠儿,铄儿…”铁氏陈夫人站在狭窄的田埂上,遥望着在水田里变成泥人儿的两个孩子。
“诶,母亲!”铁一铠作为哥哥,首先朗声答应道,即使他再压低了嗓子,出口音依然那么柔细。
毕竟是小孩啊,他心想。
“走走走…一铄,不挖了。”铁一铠晃了晃弟弟,拎起编娄爬上恨不得有他高的田埂。
“好嘞,哥!”铁一铄兴奋的回答,他好像干什么事都很有激情,很新奇,永远感觉不到累。
“娘,你看!”铁一铄跟只小兔子一样比哥哥还快的跑到母亲身旁,“我抓了十二条黄鳝呢,比哥哥都多!”
“呵呵,铄儿真能干!”铁陈氏抚摸着铁一铄的头。
“铠儿,累了吧!”铁陈氏柔声看着铁一铠姗姗来迟。
“娘,我不累!”铁一铠看着温柔的母亲,心里一暖,开心的说。
“娘,哥他不累,就是又黑了一点!哈哈哈…”调侃了哥哥的铁一铄在身上抠了一坨泥巴丢向铁一铠就跑。
“臭小子,你找打!”铁一铠面色一狠,从脚底抠出一大坨泥巴追了上去。
铁陈氏面露喜悦,拎着兄弟两个丢下的编娄向家里走去,她的腿脚不是很灵活,长期以来的辛苦劳作带来的隐疾一直困扰着她。
从田里到村里的路不远,娘母三人玩玩打打,走走停停却花去了十来分钟。
只见村头有一大群人围在一起,好不热闹。
“阿牛!阿牛,你们在干嘛?”铁一铄认到人群中的一个小孩子,大声喊道。
“一铄啊,我大伯回来了,我大伯当兵回来咯,你看,我大伯给我带的糖葫芦。”阿牛献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串糖葫芦,从小不出村的小孩子们对一点点小惊喜都能开心半天,何况自己大伯回来,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有不少的新鲜事可以听到。
“你大伯?谁啊?”铁一铄不明所以的问道。
“我大伯啊,锗石大哥的爸爸啊!”阿牛收好糖葫芦,舍不得吃,瞅了一眼怀里看看有没有折到,有没有扭到。
“哦,锗石大哥的爸爸!”铁一铄一听,恍然大悟。
“我们要回家了,一铄再见!”阿牛看着大伯一一拜别村民们,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往回走,他也赶紧跟上。
“锗青大哥,等一下!”铁陈氏三步并做两步赶紧上前喊停当兵回来的阿牛大伯。铁一铠和铁一铄看着面色执重的母亲,也慌了神般站在母亲的身后,上前站着。
“哦,铁弟媳啊,这是你家铁岚的暖风金,我在县里看他的没人领,我就给他领了,府里的人太多我没找到他的名字,怎么?他没回来吗?”锗青疑问道,递上三串百元钱币。
“娘…”铁一铠和铁一铄分别抓住铁陈氏两只手。
“这是府、县给的盘缠,每个有兵历的人都有,说是战争结束了,让战士们如沐暖风般回家。”看着疑问的铁陈氏,锗青生怕她误会,赶紧解释道。
“我家男人不是和你一起当的兵吗,怎么你先回来了,他还没…”铁陈氏紧紧的攥着两子的手。
“哦,铁岚还没回来呢!我就说嘛,他可不是糊涂的人,连暖风金都不拿!”锗青调侃道,似乎想让铁陈氏轻松点,“我们一起当的兵,但是一进兵营我们就去的不同部队,你家铁岚身体强壮,拎着重盾跟玩似的,他去当盾兵了。”
“我身体弱点,还好厨艺好,我去给神仙们做饭去了,战争结束后,神仙们也是最早回城的队伍,所以我也就先回来了,你家铁岚应该随后就会回…”
“大伯,大伯,你见过神仙吗,神仙都长什么样…”阿牛一听神仙,两眼放精光,跑上前晃着锗青的胳膊说道。
“神仙嘛,神仙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吧…”锗青宠爱地看着侄子,他把钱币放在铁陈氏手里,“那啥…铁弟媳,我先走了啊,”
“哦,嗯…”铁陈氏无神的应着,人群慢慢散去,她依旧没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娘,我饿了!”铁一铄拽了拽铁陈氏衣角。
铁一铠看了看弟弟,又看了看母亲,眼神中也透露着无比心痛,“娘,我们回家吧!”
“嗯,回家!”铁陈氏收了神应声道。
“娘,今晚我就去祖祠烧柱香,祈求爹爹快快回来!”铁一铠认真的说道。
“哥,我也去,我去求爹爹给我带糖葫芦回来!”铁一铄赶紧应声道。
“好好好,乖铠儿,乖铄儿!”铁陈氏僵硬的脸再也忍不住,化为了几瓣,一瓣哭,一瓣笑,一瓣慈祥,一瓣愁容!
次日一大早,天都没亮!
“铠儿,铄儿,起床咯,把衣服穿好!”铁陈氏拍了拍铁一铠、铁一铄的小脸蛋。
“娘,天都没亮,再睡一会!”铁一铄惺忪地看了一下窗外,翻个身继续睡着。
“我们去接爹爹,看看爹爹回来了没!”铁一铠已经坐了起来,铁陈氏怕他着凉,赶紧为他穿着衣服。
“喔!我们去接爹爹咯!”铁一铄一听要去接爹爹,立马蹦了起来!
“铄儿,赶紧悟着,等我给哥哥穿好了,你再起来!”铁陈氏一脸嗔怒道。
“哦!”铁一铄看着母亲变脸了,立马蔫了吧唧的重新躺下。
娘母三人穿洗完毕,吃了早餐,天才蒙蒙亮。
“娘,我们去哪里找爹爹!”铁一铄拿着一根干薯条舔着,农家的干薯条就是实在,一根恨不得有铁一铄一个小胳膊长,上面挂着自然形成的糖霜,在农村里也是孩子们常见的零食。
“我们去县里,听你们锗伯伯说,当兵回来都跟那领了暖风金才回来!”铁陈氏背着两个大包裹,看着两个儿子丝毫不觉得累,“你们爹爹,肯定取了府里的暖风金,现在准备去县里取呢。”
“好!”铁一铄应声道。
村子离县里很远,有三四十公里,也幸好都是农村孩子,铁一铠、铁一铄一股气走到了县里。
“娘,我脚疼!”三人喝了一人喝了一碗面疙瘩汤,在一家歇脚舍休息,铁一铄坐在床边抱着通红的小脚带着哭腔说道。
铁一铠没有叫唤,他的脚同样通红。
“来,娘给你们揉揉!”铁陈氏将兄弟两个的脚都放在了怀里,轻轻的揉着,两兄弟跟长在铁陈氏腿上一样,一边一个!
“舒服点没?”铁陈氏歪着脑袋问着铁一铄。
“舒服了,娘!”铁一铄笑呵呵地回答道,“娘,我们明天就可以看到爹爹了吗?”
“一铄,你脚抵着我了!”铁一铠踹了一下铁一铄,“我脚也痛的很,你拿远点!”
“才没有,是你先碰的我!”铁一铄不服输的还了一脚。
“就是你刚才碰了我一下!”
“你才碰了我,你以后不要碰我了!”
“谁稀罕碰你,你个鼻涕虫!”
“我也不会碰你,你个黑炭!”
“你…”
两兄弟互相打骂着,滚来滚去,滚着滚着睡着了,衣服都没脱。
“铁郎,你要是活着,就赶紧出现在我的面前吧,你看看你的两个狼崽多可爱,多有活力!”铁陈氏脱着两兄弟的外套,盖着被子轻声念叨着。
“呸呸呸,说什么呢!”铁陈氏扭头假啐了一口,“铁郎一定活着,兴许明天就能见着!”
忙活了半天的铁陈氏揉了揉肩,捏了捏腿,做了简单的清洁,就去休息了。
“铁郎,你一定要活着…一定要活着…一定…”铁陈氏呢喃着入睡。
第二日,铁陈氏扛着疲惫的身子叫醒了眼睛都没睁开的兄弟两人,这一次不但铁一铄起不来,甚至铁一铠也不想起来。
“娘,干嘛起这么早!”铁一铠疑问道,“就算爹爹今天回来,现在肯定也在休息的。”
“不会的,你们爹爹性子可急了,他肯定会带着你们喜欢的东西日夜兼程赶回来的。”铁陈氏坚持着给铁一铠穿衣服。
“唔…”铁一铠闷嗔一下,没睡好,感觉身子骨里麻痒麻痒的,很难受。
铁一铄更是如同软骨动物一般怎么扶都扶不起来,不得已,铁陈氏将铁一铄抱起来放在怀里穿衣服。
两兄弟还在睡,每个人的嘴里塞着一块硬饼,脑袋耸拉着,哈喇子流满了饼子。
街道上零星的开着几家早餐店,昏暗的煤油灯在店里摇晃着,忽远忽近,像是没睡醒人的眼。
铁陈氏拖着两兄弟来到北城门,这里是洛沂县的士兵从北而归的必经之门。
此时的北门人满为患,出去的人流多到堵塞城门,想进来的人却怎么都进不来。
只见想出去的人都拖着家带着口,不少的孩子都跟铁家兄弟两一样被大人拖着,有的是祖母祖父,但大部分都是母亲。
“诶,有当兵的回来了!”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
想出去的人流像是加装了离子推进器一般猛然加速。
“哎哎哎,慢点,你们这群苦妇,踩我货物了,內谁,你不要爬我车!哎呀!”一个穿着考究的商人想要趁早把货物送进城里,车队被卡住死活进不去。
“我去!”商人请的护卫队坐在车沿,他刚挡下一个想要爬车的人,又见一个剽悍的妇人一手掐着一个孩子蹬在木车上,一个潇洒的动作已经飞过了第一辆木车。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想要爬车,商人一看挡不了了,急忙对着后面车队的人大吼道,“后退,后退啊,踢他娘个蛋咯,我的货啊!”
幸耐进门的大多都是车队,人流很少,大家一看出城的如同洪水一般,赶紧后退。
“踢他娘个蛋咯,我这些可怜的货啊,我的血本啊!”商人的几辆车耸拉着停在城门外一侧,车架子散的散,丢的丢,车上的货物十不存一。
“爹爹回来了,铠儿铄儿,快,打起精神来!”铁陈氏抖了抖两个孩子,她听到有人喊当兵的回来了,随后人流激动的叫喊着各自亲人的名字。
即使她根本看不见城门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是被思念冲昏大脑的她依然领着孩子冲进了人群。好似冲进了喜悦的人群,就能获得真正的喜悦一般。
经过接近半个小时的拥挤,铁陈氏终于带着两个孩子跑了出来。
“娘,我的饼…”铁一铄指着只剩下一点点留在嘴里的饼委屈的喊着娘。
铁陈氏摸了摸背包,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包也挤掉了,唉,挤掉就挤掉吧,顾不上了。
“一铄,来,我们分着吃!”铁一铠冲进人群时就将饼拿在了手中,紧紧的攥住,一看弟弟委屈的快哭了,赶紧将手中的饼分了一半给他。
经过了几分钟的安顿,人群停止了骚乱,嘴里念叨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路上的零零散散的十几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