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曹叡对曹真的一家之言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曹真毕竟在同蜀军的正面对抗中落了下风。他还想听听另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的意见。于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曹叡将曹真的提议讲了出来,希望听取众位大臣的意见。话一出口,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司马懿,你以为此计划如何?”曹叡点名想听司马懿的意见。
司马懿回答道:“陛下,如果曹将军出征,臣愿随同前往。”
这一回答实在太巧妙了。首先,他不置可否,既没有说赞同,也没有说反对,这样,两方都不得罪。其次,司马懿如此表态,在旁人看来,他是支持曹真的,并且甘当曹真的随军,也有利于缓和他和曹真父子的潜在矛盾。最后,没有发表意见,自然也就不用承担责任,事实上,司马懿和陈群持有相同的观点,那就是后备物资是一个大难题,而且蜀道艰险,战事前景很不乐观,一旦战事失利,自己就可以免除相应的责罚。更何况,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见司马懿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先前持反对意见的陈群也跟着没有什么意见了。陈群虽然是一位忠臣,但似乎不是那种敢于谏言的直臣。
接下来,就是紧张的战事筹备阶段。准备粮草、马匹,训练部队,考察地形,研究进军方略,一直忙碌了好几个月。八月底,曹叡在洛阳举办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出师仪式,欢送曹真出征。随后,十多万魏军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伐西蜀遇雨班师
曹真经过慎重考虑,制定了如下进攻方略:他自己率领关中军团的主力从长安出发,走斜谷南下,而司马懿则率领荆州军团沿汉水而上,从上庸地区的西城进攻,最后,两路军马在汉中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中心——南郑县会合。另有一路兵马由张郃带领,走子午谷奇袭。
看到这里,或许很多人会想到先前的子午谷之计。当时,诸葛亮率大军北伐,魏延提出带领一队精锐沿子午谷奇袭长安,被诸葛亮以路途艰难、成功率不高为由拒绝了。成功率究竟不高到何种程度,此次,曹真的第三路兵马用实践进行了检验。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张郃率领的第三路人马由于路途过于艰难,而不得不暂时停止前进。当然,这也不能责怪张郃,因为子午谷的道路实在太难走了。唐代诗人李白曾经在一首诗中写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子午谷之道的艰难程度,与“蜀道”相比,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曹真将军并不是一个遇到困难就放弃的人,他在得知张郃关于子午谷路途艰难而中止行军的消息后,果断下令:重修子午谷的道路。如果修通子午谷的道路,那么,从长安到蜀地的路程将会大大缩短,这对于一心想要一举拿下西蜀的曹真而言,是非常有利的。前景是光明的,过程却是艰难的。子午谷山高路险,行军尚且艰难,修路也容易不到哪里去。关于这些,曹真大可以说:“我不怕!谁让魏国人多实力强呢?”曹真下达重修子午谷道路的命令后,这项艰巨而浩大的工程就有条不紊地展开了,而且进展得很顺利。但是,好景不长,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项工程进行到一半时,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来,而且一下就是一个月。无奈,没有占据天时,雨天路滑,修理部队的补给供应不上,曹真只得下令停止修路。子午谷这一路算是胎死腹中了。
另两路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诸葛亮对魏军的进攻早有防备,你想,你总是隔三差五地去人家家里捣乱,就不允许别人过来报仇吗?因此,诸葛亮早就下令在南郑的西、东两个方向修筑了两个军事要塞——汉城和乐城,以抵御魏军的直接进攻。
如果曹真没有七分以上的把握,他是不会贸然提出伐蜀的,而他之所以有如此强大的信心,主要还是因为魏军的兵力比蜀军更有优势。不过,打仗向来都不是比人数多少的。很快,诸葛亮就让他碰了一鼻子灰。
诸葛亮听说魏军前来进攻,并没有慌乱,他布置好一切防守之后,召集了有限的兵力,并征用了驻守江州的李严的两万大军。干什么呢?防守?不,是进攻。在诸葛亮的人生哲学里,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诸葛亮在立足未稳,兵力较之魏国明显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还多次出祁山。
当曹真领着大军优哉游哉地西进的时候,忽然,半道中杀声四起。曹真定睛一看,原来是蜀军的伏兵。这样一来,很有意思的一幕发生了:人数较多,原本处于攻势的魏军一时间陷入了混乱,兵器、盔甲掉了一地;而人数较少,原本处于守势的蜀军反而气势汹汹,斗志昂扬。
这就是战争的魅力之所在。
当然,魏军毕竟还是在人数上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待魏军将士缓过神来后,没费多大力气,便击退了蜀军的进攻。可是,魏军的敌人貌似不止于此。
又是那不期而遇的令人厌烦的雨。九月,天空开始飘起绵绵秋雨来,而且接连不断,一直不见停歇。不期而遇的秋雨,使得山路变得更加泥泞,军需物资淋水后变得更重。河水暴涨,冲毁了年久失修的栈道。这种种不利的条件,魏军都赶上了,行军速度犹如蜗牛一般。再加上后勤保障不足,使得魏军的战事变得很不乐观。
另一路,司马懿的遭遇和曹真差不多,山路泥泞,进军速度极其缓慢。天时、地利、人和,看来这三样都没有摊上。好在这次出征是曹真的主意,司马懿只不过是个随军副将而已。该怎么办?看着办吧。
前方的两路主要兵力几乎停滞不前,后方的大臣们可都等不及了。战争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前方的军队在泥泞中多挣扎一天,就多消耗一天的军粮。这是一个微妙的时刻,各方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首先是曹真,他是此次伐蜀行动的总策划人,如此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如果他不在蜀地弄出个名堂来,就这么悻悻地回去,肯定不好交代。这次,他吃了秤砣铁了心,准备不打胜仗不回头了。司马懿觉得,他不过是来给曹真将军捧场的,反正这场战争要赢也赢不了多少,要输也输不到哪里去,他跟在后面跑腿就行了。那么,皇上那儿又如何交代呢?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因为皇上实在没有什么时间来理会这些远在千里以外的事情。近来,曹叡迷上了美色,前方战局如何,他不闻不问,每天只知道流连于后宫,置国事于不顾。
皇上不着急,总有官员会替他着急。少府杨阜第一个忍不住了,他向皇上上疏说:“连年征战,加之今年收成又不好,百姓在闹饥荒,朝廷实在难以筹集打仗所需的物资。”言下之意,就是我们已经供养不起庞大的军队了,快点让曹真带着军队撤回来吧。此言一出,立马得到了朝中很多关心社稷的大臣的响应,其中的第一号人物当属陈群。先前他就对曹真伐蜀的建议持否定态度,只是因为曹真充分挑动了皇帝年幼的神经,用花言巧语将皇帝搞得热血沸腾,再加上他又不是那种性情刚烈的臣子,便只好作罢。如今,战局陷入僵持,拖得越久,对魏军越不利。作为名义上的朝廷第一号人物,他又一次对伐蜀提出了异议。见舆论已经倒向了撤军一方,朝中其他大臣也纷纷站在了支持撤军的一边。
当大臣们纷纷提出撤军的时候,沉溺于美色的曹叡也乐得“顺应民意”——只要不影响他“治宫室”就行。于是,曹叡发出了撤军命令。
还在泥泞中挣扎的曹真经过长时间的跋涉,终于离他之前和司马懿约定的会面地点不远了。就在这时,曹真收到了皇上的撤军令,刚刚看到希望,又被泼了一大盆凉水。
不管那么多了,经过这么久的折腾,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连个大仗都没有好好打过(之前的“兴势之战”只能算是一场小规模战斗),这么回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于是,曹真决定用拖的,再拖个几天,等到和司马懿会合了,痛痛快快地和蜀军打上一场,再撤退。
不过,曹真的如意算盘到底还是落空了。就在他“即将成功会面”的时候,再次遭到了诸葛亮伏军的袭击。诸葛亮是个聪明人,虽然他的战术思想是主攻的,但是,他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就在于,他总是知道什么时候是进攻的好时机,即使是防守的时候。不难想象,大雨倾盆之际,在这幽幽的深山之中,乱箭射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恐惧场景?遭到埋伏的魏军很快陷入一片混乱。蜀军趁乱直捣黄龙,一小股精锐直接朝曹真父子奔去。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魏军将士一看,原来是司马懿率领援军赶到了。魏军顿时士气大振。这一小股蜀军伏兵见势不妙,便迅速撤退了。经过这么一折腾,曹真也不再恋战,战也战不出什么名堂了,只好收兵。
如果光看结果,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因为交战双方几乎没怎么动手,伤亡人数非常有限;但从其他方面来看,曹真的此次西征并不像有些史书上写得那样“鸡肋”。
一方面,对整个战局的走势有着很大的影响。魏国千里迢迢,劳师动众,消耗巨大,再加上皇上玩物丧志,使魏国原本丰富的积蓄消耗殆尽。连先前被剥夺职务,在家休养的曹植也忍不住写了诗文“数年以来,水旱不时,民困衣食,师徒之发,岁岁增调”来抱怨。对于以逸待劳的蜀国来讲,这是一个难得的蓄精养锐的机会,此消彼长,诸葛亮和他的蜀军积聚了足够的士气。接下来,将会是更加猛烈的攻势。江东那边的东吴,更是静得可怕。竞争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魏国因打仗而耗尽气力的时候,蜀国和吴国则以逸待劳,蓄势待发。
另一方面,对于司马懿和曹真的位置而言,同为托孤重臣,同为三朝元老(曹真可能比司马懿升得早些),如今,他们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变化。司马懿应付诸葛亮得心应手,虽然没什么大功,但好歹一出手就立即扭转了颓势,并将蜀军生生赶走。曹真则是一败再败,如今,更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如果光就这一场战争而言,过在曹真,因为他是此次行动的总策划,一切的后果都得由他来承担;而唯一的功在司马懿,因为他只起辅助作用,但却在关键时刻救了魏军,救了曹真。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这次西征中司马懿的表现,那就是——四两拨千斤。这便是司马懿的智慧,在平静中掀波澜,于无声处听惊雷。
但是,战败的诸葛亮并没有打算就此罢休,他已经开始筹备下一次的北伐了。司马懿即将面对的这次北伐,是他所经历过的最为艰难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