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圣林城
自五百年前那次崩碎之后，极玉大陆就只剩下了这片面积很小的陆地了。
大陆之外，便是望不到尽头的混沌和虚无，如大海中的孤岛，独自摇曳，不知那边是什么，也不知这里是哪里。只有边防结界的流光，警示着大陆的终点。
……
五百年前，大陆毫无预兆地崩碎分解，无数的土地和生命消弥于无形，很多人连一声哀嚎都未来得及发出，就魂消冥冥。
崩碎随机而迅速，前一刻还牵着手一起逃亡的伙伴，徒然间手一轻，就只剩下还在消解的手臂，随着留下的从无底深渊直至天际的空洞，人却不见了踪影。
恐慌，绝望，甚至不知道该逃往何处，仿佛前方就是下一刻崩碎的地方，仿佛下一刻崩碎的，就是自己。只能无力地瘫在地上，或怔怔无声，或呜呜哀啕，四处都是末日景象。
在关键时刻，一直静默无闻的迷雾森林突然绽放出未曾有过的光辉，极力地向外扩散着。光辉所到之处，如同夏日阳光，祛散着惊慌，空间的崩碎也在光罩之内骤然停止，破碎的空间，在慢慢地收拢愈合。
这光辉，便是圣光；迷雾森林，便是圣林。
末日终究是末日，即使圣光竭力向外扩散，但终究到了极限。
光圈之内，便是生；光圈之外，便是陨。
崩碎只持续了两个时辰。因为两个时辰之后，光圈之外，除了漆黑之外，再无任何东西。
在这两个小时之内，极玉大陆就只剩下了这十分之一的土地和这十分之一土地内的生命。
圣光持续照耀了两天两夜方才暗淡回拢到森林内部，才意味着崩碎的完结。
崩碎的停止，并没有意味着末世的结束。
崩碎之后的局势，只给了大陆人民一次哀悼的机会。
哀悼之后，由于资源匮乏，人心惶惶，过去的秩序在风雨中崩塌。
以强者为中心，聚拢抱团，在各地举旗圈地，形成大大小小的势力，相互攻伐，争抢资源。
一时间乱局横生，硝烟弥漫，刀光血影已成为日常。
残忍亦残酷。
在战争进行到白热化阶段时，一人横空出世，辗转各方协调，加以武力威慑，战火才渐渐平息。此人便是后来各势力共尊为主的艾德陛下。
据事后各势力主事者口径一致的叙述，尽管当时艾德陛下心向和平，且激情澎湃，但是他那谈判的口才实在无法恭维。
在当时，各方势力其实心底也确确实实厌烦了争斗，但是时局所累，资源紧张的乱局之下，各方势力的信用已经崩溃，如若不争，便只能等着被抢。
有人能提出和平意向，当然是各方所愿。但是和平归和平，利益那还是要谈好的。
但艾德陛下倒好，稍微隐晦了一点，迂回了一点，那暴脾气是说来就来，直接撂下一句，再战，就打你。
那当时能主事的人无不是威震一方啊，岂能忍受这般放肆，打就打啊。
三两个回合下来，所有敢于拍桌子叫嚣的主事者们无不灰头土脸，鼻青脸肿收场，严重的还有肋骨断裂，脏器受损的，落下暗病。这打就打吧，下手也忒重了。事后说起，艾德陛下居然一脸无辜地说自己已经很克制地手下留情了……
就这样一路打下去，势力大的几乎都被打了，势力小的见状也学乖了。终于，极玉大陆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乱局的统一，以景山会议为标志，结束了末世时代，开启了以艾德陛下为中心的新政权时代。
为感激圣林的救赎，定国号为“林”，迷雾森林正式以圣林为名。
新政权的建立，也让剩下的人不再担忧生死，有了精力去整理乱局和重建工作。边防结界由艾德陛下布置，多次加固之下，已然安定，人民生活也愈渐富足繁荣，秩序再一次重新稳定下来。
时间缓缓流过，五百年便这样平稳地过去，大陆没有再发生异动，内部也没有出现什么争斗，百姓忻乐太平，安居乐业，路不拾遗。便如这朝升夕沉的太阳一般，过着简单规律而平和的生活。
当然，在这五百年中，经过各方名士的指导以及时间的积累，艾德陛下也终于成为了极玉大陆上真正意义的众人所信服而拥戴的王。
至于艾德陛下的来历，他未曾提及，也没人知道，而无迹可寻，真如凭空冒出来一般，令人疑惑。
唯一清楚的一件事，艾德陛下的实力已经突破大陆界限，达到了神人境界，对这片小土地来说，虽无那日崩碎至虚无之能，但要想毁天灭地，也只是翻翻手而已。
所幸，五百年下来，陛下的一片热忱并未改变，爱民如子，和善待人，为百姓生计尽心尽力，对于极玉大陆来说，如此便也就够了。
在这片大陆上，人们所热衷的，除了每年一次的收获祭和之后的侍卫军选拔之外，便属圣林朝拜了。
每年收成之后，会有三天庆祝收获的狂欢，狂欢之后一月，会开始侍卫军的选拔。一旦选拔通过，便会进入皇宫，得到武阁内各位大能训练指导的机会，幸运者更能受到艾德陛下的青睐，成为近侍，由艾德陛下亲自指导修行。
仅仅五百年的时间，便已有数人突破了古往今来难以突破那道天堑，达到了神人境，拥有灭世之能，更与天地同寿。而他们，也随艾德陛下一起去域外征战，磨砺自己。
在侍卫军选拔之后再过不久，也就快到新年了，对于极玉大陆留存下来的人来说，能够和和美美地度过一年，得幸于圣林的庇护，新年伊始，朝拜圣林也是力所能及表达感激的方式。
自崩碎之日圣林显现圣光之后，圣林在极玉大陆内的地位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也正好符合当时灾后重建的信仰需求，景山首次会议，便官方正式将迷雾森林更名为圣林，确立了其神圣的地位。
此后不久，以圣林为中心，建成了如今的圣林城，并建立一系列的法令条款，维护圣林内秩序。
五百年来，无论新年朝拜，还是平日里求问姻缘、嫁娶求福、求子祈愿、孩子满月等，只要是人们能想到的可以来虔诚一番的事，都会乐此不疲地拖家带口走此一趟。
加之新国建立不久，艾德陛下宣布的圣林洗礼一事——每位达到武阶大圆满境界，都能在圣林内获得一次洗礼的机会，在灵魂之内种下大道的种子。只等这种子生根发芽，便可晋入圣阶，向着神人境进发。
因此圣林城便如众星拱月一般，拜访之人络绎不绝，每日都挺热闹。
不过要说最热闹的，三天前的那次盛况，才真是五百年来仅见。
12年前，艾德陛下喜得一子——艾晨皇子。
这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之前坊间可是没有一点消息流出，突然多出一位皇子，确实显得太过突兀，让很多人都措手不及。
而如今，12年已去，三天前正是艾晨皇子少年礼的日子。
在极玉大陆上，各个家庭会为在孩子12岁的时候为他们举办少年礼，告诉孩子已经走过了幼稚，开始了人生的成长；要开始学会独立，逐步脱离父母的守护，认识责任，探索属于自己的未来。
对极玉大陆的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作为皇子的少年礼，自然需要宏伟盛大一点。
虽然天下都欲和皇子同庆，不过艾德陛下还是一如往常选择了低调从简，以家事为由在皇宫内举行了一场宴会。
宴会的入场名额毕竟有限，12年前皇子诞生没有好好庆祝一番，此次少年礼自然还是要为皇子做些什么。
于是少年礼当天，宴会之外的那些想做些事的，便都来到了圣林城，为皇子祈福。
这些人，几乎就是整个极玉大陆的人了。
这些人星夜赶路，城门未开，外面便已经是一条长龙难以望到尽头。
从早到晚，人流量便没有降过，蜿蜒的人流，挤满了广场和街道，走着一批，又迎来一批，闭门时间甚至都延长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停歇。
作为城卫，陈礼现在回想起来，依旧有心余力绌的感觉。
也幸好，极玉大陆的居民对于圣林始终保持着敬畏和虔诚，尽管拥挤，却也算井然有序，未出什么大的岔子，倒是省了不少心思。
今个儿，也是平凡的一天。旭日东升，空气里还弥漫着黑夜残留的清冷，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回想起被窝的温暖。
安静的城门下，两名城卫持枪伫立。
圣林城规矩，城门每日三班城卫执勤，早五启城门，晚五闭城门，每四个小时一班。闭城后会有两个小时城内巡逻，此后全城熄灯宵禁，不得喧哗，进入整夜的清宁，让圣林得以休养生息。
今早城门执勤的，便是陈礼和对面的王中。
王中是个很有前途的小伙子，年仅20岁，就达到了武阶圆满的境界，更在三个月前完成了圣林洗礼，只等细心感悟，突破入圣指日可待。
一般来说，为了圣林的宁静，除了必要的管理和城防人员，其余人是不被允许在圣林内过夜的。
城长也是惜才，让王中以城卫军的身份继续留在了圣林城，感受圣林气息，以便早日突破。
晨班确实比较早，看得出来，王中脸上还泛着些困意，眼神有些迷离，偶尔还打着哈欠。
考虑到王中尚且年少，本身也非行伍出身，也无入身行伍的打算，加之历经三日前的拥挤后，在如此早的时间，有拜访者的可能确实微微，便也没说什么，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提醒提醒就好。
其实陈礼自己也打不起什么劲，也就是长时间执勤习惯了而已。
“城卫之职，城貌之体现；圣城之门，更当恪尽职守，神完气足，挺直有型，而不污圣林之体。你二人如此蔫然，如夕垂老矣，怠惰不勤，当罚俸一月，自闭修为绕城十圈，十日而止；若有再犯，卸甲去职，离军除籍。”
两人此时都有些心不在焉，竟没发现有人接近，闻声之后才有所发觉，顿时一惊，猛眨了几下眼皮，深吸了口气。定睛一看，才发现了一个少年，不，看这身高和稚嫩的脸，身下这应该只能算是一个孩童吧。
两人松了口气，王中微微一笑，对其语气反而觉得有趣。
“我说小孩，这才几时，一路长远，孤身一人来圣城，你父母可知晓？”稍微一顿，稍有戏谑地问道：“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末了还爽朗地哈哈笑了笑。
“换班之后，你俩自去刘卫那里请罚，待我出圣林之时，若罚不到位，我会让甄林生撤掉刘卫圣林城守城长官一职。”
小孩口中的刘卫正是城防长，甄林生则是圣林城城长。
两人一听这黄口小儿如此傲慢，语气桀骜，还用上头的名字压人，心中也生起不快，眉头紧锁，眼神愈渐锋利起来，略有威吓之意。
但小孩对他二人的表情变化视若无睹，只是在说完之后，在两袖内左翻翻右翻翻，不紧不慢地取出一块令牌，将其展示在二人面前。
王中看着这令牌倒是觉得熟悉，但确实没啥印象，但是陈礼入伍十余年，见到这令牌瞬间便想到了什么，背后不禁冒出冷汗涔涔，心中的凉意可比清晨的寒风要冷许多。
“你是，艾晨陛下？”陈礼试探地询问道，但是这令牌，这年龄，这语气，他很确信没有其他的什么可能了。
“是，得父皇允许，入圣林洗礼。”说话间眼神轻轻一斜，有意无意地盯了盯王中。
王中自明其意，这是在回复自己之前那句“你父母可知晓？”心中顿时一凉，如寒冬的河水，冻得梆硬。
真是恨不得抽自己几大嘴巴子。
“城卫陈礼，王中，当受艾晨陛下旨意，换班之后，向城防长领罚，罚俸一月，自闭修为绕城十圈，十日而止，此后定当恪尽职守，不敢懈怠。”两人都挺直了身子，以军礼应到。
“嗯，清晨初阳之升，圣林苏醒，正是气息蓬勃之时，其内蕴含轮回大道，当值不当值，都应细心感悟，于身心，于修行裨益良多。”艾晨徐徐道。
“刘卫那里，此次不追究其治理之责，让他自己整顿一下。我无官职，本不应直接参与国政军政管理，但作为皇子，实有监察之责。”
“圣林保全极玉不致消弭于虚空，更有洗礼福泽，理受极玉尊崇。你等作为圣城亦即圣林之卫，应以此为豪，精神饱满，尽心维护圣林之体貌。更应在圣林气息之下，勤奋修行，入皇城，受武阁指导，守护极玉之稳定。”
“是，谨听陛下教诲。”两人恭敬道。
……
望着陛下远去的身影，身形虽小，却散发着成熟与稳重，行走平缓而规律，每一步都在诠释着皇家繁杂的礼仪标准，让人感觉到，他就是那皇者。
似乎过了很久，两人才终于缓过了神，相视而望，不由唏嘘长叹一声，那是他们无法企及的高度，无关乎修为，无关乎身份。
“传言果真不假，艾晨陛下真是严苛待人，更严于律己。”王中感慨道。
陈礼点头，深表赞同。不过传言里艾晨陛下也有严守律法，刻板固执，不通人情的形象。但刚才陛下未对城防长追责，更对他们有修行告诫，这传言，也有不实之处啊。
等等，修行？
“刚才，艾晨陛下是说他来这里是进行洗礼的？”正当陈礼刚要想到什么，王中怀疑和讶异的声音在旁冒出。
“好，好像是。”陈礼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时间也无法相信这个想法，但刚才，陛下确实是这么说的。
“天啊，艾晨陛下这，这才12岁吧？”王中惊呼出声。
陈礼点了点头，可不是吗。三天前刚过的少年礼呢。
“12岁，武阶圆满？”王中喃喃道，似乎还在消化那些话，也似乎在找理由说服自己。
“12岁，武阶圆满啊。”不同于王中还处在武阶突破边缘的境界，陈礼是个实打实的圣阶强者，还是个圣二阶强者。
陈礼所能感受到的，比王中看到的，更为详细，也更为深刻。
艾晨陛下此时不仅仅只是武阶圆满，他的周身还溢散着专属于圣阶的气息。
这意味着，艾晨陛下已经拥有了独自突破武阶的能力，但是却压制着这种突破，想来是为了趁着这次圣林洗礼的机会，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一举突破至极限吧。
“我以20岁之姿达到武阶圆满，完成圣林洗礼，更获殊荣于此修行，只需按部就班感悟圣林赠与，晋圣阶入武阁便可水到渠成，日后加入侍卫军，守护极玉大陆也指日可待，甚至入神人境，与艾德陛下去域外也不无可能。“
“自以为傲视同侪，窃喜于今日成就，幻想于将来辉煌；此刻与艾晨陛下相比，我的这成就，又算的了什么，恍若天地之差，云泥之别，我何堪与视，何堪与视啊。”王中连连叹息，声音竟慢慢有些呜咽，胸中郁气骤生，难以自抑。
陈礼见状，暗叹不妙，开口道：“传言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艾晨陛下修行伊始，天才之名便接连传出，10岁由凡入武，传言12岁便已臻至武二阶，今日得见，天才之名不假，但这修为，却是实打实的谣传。”
“武阶圆满，12岁的武阶圆满，呵呵，想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身感受，谁能相信。”陈礼继续说道。
“这五百年来，甚至纵观留存的极玉历史，除了艾德陛下未有记录之外，最早能达到这一境界的人，也就300多年前的白田玉了，但那也是有18岁啊。”
“你们这一世代，能在弱冠之年达到这一境界的，也就你和那几个人了吧。不怪你们天赋不够，实在是陛下太过妖孽了些。”陈礼接连摇头叹息，满是惋惜之意。
王中听后，眼神逐渐清明了起来，对啊，不是我天赋不够，实在是陛下修行太过妖孽，古往今来，就从没听说过谁在18岁前武阶圆满的。
不过想想，自从圣林洗礼之后，自己总觉得这样天才的成绩，这个年龄段的任务就算完美收工，兀自欢欣鼓舞，有了些飘飘然，修行就懈怠了下来，实在是不该。
“按照陛下这进度，将来突破至神人境，必不成问题，再有突破，也许极玉大陆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窘境了。但那时艾晨陛下的身旁，还是得有人啊。”陈礼意有所指地说道。
王中自然明白陈礼的用意，语气坚定地道：“修行不坠，全力追赶，我希望那时陛下的身边有我。”心中的那团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
“不过陛下是不是不知道圣林城有多大啊，不用修为，每天十圈，哪受得了啊。”王中刚放出豪言，这转眼便又怂了下来，埋怨道。
“你啊。”陈礼没好气地回道。
不过陈礼也清楚，王中说的确实是事实，不用修为，绕圣林城跑十圈，自己有圣阶之体，又长年受训，尚还好说，但以王中的体质，马不停蹄地跑，一天也就能剩下三五小时休息和吃饭了。
要命的是，自己二人受罚去了，巡逻守城肯定是要重新排班了，王中天赋异禀，刘长不舍得打骂，自己在他手下当了10多年的兵，简直是随手就打，张口就骂，何曾客气过。想想之后汇报的情景，简直堪忧啊。
“呵呵，自己懈怠了，惩罚是应该的，多跑跑也是有好处的，身体达到极限了，也就更容易吸纳圣林的气息了。”王中打了个哈哈，勉强安慰自己。
“你也知道懈怠了，抬头，挺胸，枪握直了，打起精神，眼神再给我锐利点，好好执勤，等换班之后，赶紧将情况汇报给刘长。”陈礼没好气地说道，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你来汇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