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祖师樊天志常年在后山山顶闭关修炼,不问世事。
遥想当初刚上山时,两把上古神剑在手。凤凰剑一出鞘,双翼绽放,五尾扫荡,一剑将脚下崎岖之地削为平地。飞鱼剑一出鞘,一化十,十变百,百道剑光划过石壁,从石壁内凿出了石屋。双剑威力不言而喻,祖师的实力更不用多说。
自此,石屋里便是祖师的天地,而石屋外的世界,在祖师的眼里,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灵云剑宗的事务悉数交付自己的三位爱徒管理,大徒弟郑高云平时会上山来,与他诉说山外的见闻。偶尔,他也走出石屋,毕竟还是个活人,譬如进食出恭,总有人的基本满足。
当然,每年也有闭关、出关的讲究,所谓的出关,也只是对剑宗弟子的一种说法。因为出关时,三位长老会携一名弟子代表上山来,以此让祖师大致了解每年剑宗的水平,这其实也不过是大长老郑高云提出的想法。
近来的这第六批弟子,每回上山来的弟子代表,都是梁丰。祖师听大徒弟郑高云介绍,说他是灵云国四大家族中梁家的后辈,论资质,确实还不错。只是祖师看梁丰面相、谈吐、举止,总还是觉得差了那么一点。
今年,又到了出关的时候,照常咧,祖师在石屋等着人上山来迎接,他与往常一样,盘膝静坐在屋内,闭目养神。
午后晚些,过不多久,隐约感到有上山来的脚步。可在来人的气息当中,祖师忽然察觉到一股异样而又熟悉的魂力,那种异样源自某人的剑魂,那种熟悉则源自他自己记忆深处,一个本该淡忘却偏偏在此时重新浮现起的人。
“师父,我们迎接您老来了。”郑高云高声呼喊。
祖师立马回道:“近前说话。”
他感觉今年的弟子代表定不是梁丰,随着人影渐近,那种异样与熟悉感更加强烈。祖师睁大双目,向前一看究竟,看到的正是张汝。他与张汝四目相对,凭一种直觉,他甚至断定张汝的剑魂便是虚无阶。
“不是梁丰吗?”祖师故作一问。
“师父,他叫张汝,我们带他来,正打算与您说起这事……”
祖师听那说话的语气,便再次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不等徒弟说完话,突然一个健步如飞,人影早已闪到张汝面前。
郑、邢、刘三人都是一惊,张汝更是一愣。祖师不等张汝反应过来,忽地一拇指按下去,抵住头顶天灵,竟不惜耗费自身九成功力,以迅猛之势,将魂力如瀑布直灌而下。
张汝感觉到一股势不可挡的冷流袭来,而体内本身的一股热流不由自主地,自丹田向上喷涌,势与冷流相抗。两股力量一撞,高下立判,冷流如瀑布倾泻,轻而易举地就将热流覆盖,随即又沿着经脉席卷全身。
张汝犹如遭受冰雪冲击,酷寒令他胸闷到无法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意识渐渐模糊,最终耐不住持续的冰冻,一下子晕倒在地。
郑、邢、刘三人见师父突然出手,又是惊异,又是不解。祖师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开口说话:“他不会有事,我只是将他的剑魂封印了。你们告诉我,他的剑魂是不是虚无阶?”
邢空云立即回道:“是,他如今是弟子门下。”祖师看着邢空云,又连问道:“你什么时候带他来剑宗的?怎么这个时候才带他来见我?你难道你不知虚无阶的严重吗?”
邢空云只得一一回答:“师父,您还记不记得四年前的那场战事,发生在灵云国东南边境上的一个村庄,他就住在那里,战事毁掉了他的家,我见他孤苦伶仃,深感罪责,所以带他回来。来到剑宗后,开始他并无半点剑魂的迹象,我只当他是普通人,所以留在剑宗做了仆役弟子。”
刘飞云这时抢着说道:“可就在昨日,弟子门下的吴志,带着他来见我们,他突然释放出剑魂来,我们这才发现是虚无阶,因此就立刻带他来见您,由您老处置。”
祖师先听完邢空云的讲诉,心中不禁感慨,如今灵云国常有战事,像张汝这样失去家园的孩子实在太多太多,而作战的军队里,又不知有多少灵云剑宗的弟子。想到这,他仿佛看到自己手上也沾了鲜血。
接着,听刘飞云讲完,祖师看了看张汝,继续问道:“这孩子知不知道自己的剑魂石虚无阶?”邢空云回答:“不知道,我们只告诉他,说是高阶,并且让他暂时不得修炼剑魂。”
祖师点点头,觉得还算妥当,说道:“我对他的封印,只是一种限制,限制在了中阶的水平。等他醒来,你们就告诉他,以后可以运用剑魂,但只能保持在中阶,要想突破中阶是办不到的。”
郑、邢、刘点头称是。祖师轻声又道:“你们带他先下山吧,我随后就来,具体等我回来再说。”说着,转身又向石屋迈步。由于刚才几乎耗尽魂力,此时走路都显得吃力。三位徒弟忙去搀扶,他只摆摆手,“下山去吧。”
郑、邢、刘只得抱起张汝,重又下山回剑宗。祖师坐在石屋内,望着眼前三位徒弟的背影,原本没有任何留恋的心,却再次起了波澜,双目迷离,陷入幻景之中,似乎又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那个曾经前来拜师的徒弟。
他是继郑高云、邢空云、刘飞云之后的第四个徒弟,却是在郑、邢、刘之前第一个打通剑魂的徒弟。
祖师发现他的剑魂是虚无阶后,明白地告诉他说:“虚无阶凌驾于高阶之上,能拥有无穷的魂力,只要善于运用,必能成就不凡的伟业。”他记住了祖师的话,从此更加勤学苦练。
在当时那个宗派林立的时代,祖师携四徒发扬本门剑宗。而他,不负祖师所望,将虚无阶一度修炼到超过祖师的高阶九层的境界,在他的努力之下,剑宗打出了威名,最后一枝独秀。
然而,祖师比谁都清楚他的内心,他从未止步,心中的执念越来越强烈,就是站在整个大陆武者的至高点。不知何时起,祖师隐隐感到不安。
后来,上古九剑之二,飞鱼、凤凰双剑到了祖师手上。祖师在定下灵云剑宗后,就有心要将此双剑授予自己的徒弟,但一时在四个徒弟中难以做出抉择。
祖师一一传召,先召大徒弟郑高云,问道:“我想把双剑全部交给你,你愿意接受吗?”郑高云磕头回道:“弟子心无所求,只愿守在师父身边,为师父分担剑宗职责,这两把剑还是授给师弟们吧。”祖师满意地点点头。
其次,召来二徒弟邢空云,问道:“我欲将双剑交给你大师兄掌管,并不给你,你怨恨为师吗?”邢空云回道:“弟子何怨之有?大师兄最早在师父身边,时时替师父分忧,做事向来周到不出差错,将双剑交由大师兄,那是再合适不过了。”祖师也满意地点点头。
随后,召来三徒弟刘飞云,问道:“为师想把双剑全赐给你四师弟,你觉得合适吗?”刘飞云想了想,回答道:“四师弟能力最强,为本门打下了如今的天地,剑魂又在我们三位师兄之上,我自然没有问题,若两位师兄也认可,那弟子觉得,把双剑交给四师弟,倒是锦上添花的事。”祖师听了,也很满意。
最后,祖师召来四徒弟,手执双剑,看着徒弟神采奕奕之色,于是问道:“这两把上古神器,你想要吗?”
“徒儿谢师父赐剑!”
祖师见他露出渴求的神情,微笑道:“我还没说是否给你呢,你怎么就道谢了。为师要问你,得了此双剑,你想做什么?”
“有此双剑,凭我虚无阶剑魂,整个大陆,谁还能超越我。师父,弟子必将扫荡天下,让所有人记住我灵云剑宗。但凡有敢冒犯本门者,我必诛之,斩草除根!”
祖师微微感到一丝不谐,凝视着他,语重心长道:“练武之人,何必与旁人争长短,所谓至高,其实在于突破自我。你的剑魂是虚无阶,就更应如此,若一旦被外物左右了自我的心绪,势必走火入魔,最后枉送了自己大好的造化。”
“师父的话,弟子不敢苟同。不与他人相争,那如何知道自己的强弱?倘若弱于对方,而受到对方的来犯,岂不是等死吗?与其坐井观天地等死,还不如在斗争中变强。弟子我宁可做犯人的强者,也绝不做等死的弱者!”
祖师听到这话,不禁皱起眉头,执剑的手稍稍收回,郑重其事地说道:“为师怕就怕你这份争强好胜之心,将来必成恶果。你肯不肯听为师一言,且随为师上山去,不管世间纷扰,只在山上潜心静修,好不好?”这语气里,透着一丝恳求。
“我一身的本领,岂能埋没在山林中,叫旁人笑话我!今生不能得以施展,跟废物有何分别!”他跪在祖师面前,不满的口气中,也带着一丝恳求,“师父,你既然知道弟子的心,又何必说这样的话!还请师父赐我双剑!”
祖师沉默不语,心中不安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看到眼前这个本该传授衣钵的爱徒,已经变成另一个仿佛突然感到陌生的人,心中又不免惆怅。
“师父,难道你不肯给我吗?”听他的语气里,竟透着一股强势。
“我若不给你,你待如何?”
“师父难道忘了,弟子现在的虚无阶,已经在您的高阶九层之上了。”
祖师眼中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化作久久的悲伤萦绕在心头,最后看着爱徒,口中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要动手,为师只好奉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