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自从带过一天喜禾后，再也没有提出过帮我们带孩子。
“哪天你们带喜禾来我家玩吧。”“什么时候你们带喜禾来我家玩啊？”“我们家来了个小朋友，明天你们带喜禾来我家吧。”…… 这些话倒是经常听她说。其实我能理解她，带我儿子确实是一件辛苦的事。
她帮我带了九个小时的喜禾，那九个小时内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要不然她怎么会再没提出过帮我带孩子。
那天把儿子接走，回家后我又给她打了个电话。我问：“喜禾在你家没搞什么破坏吧，别不好意思说。”她说：“真的，没有。”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喜禾好像对金鱼很感兴趣。”我就知道有故事，我直截了当问：“死了几条？”她又羞羞答答了，不说。看她这么为难，我换了一个她好意思回答的问法——补充一下，人人都说我善解人意。我问：“还有活的吗？”果然，她不再为难，脱口而出说：“有！有！还有一条……不过好像也不行了。”
……
我见过她家那些金鱼，十来条，有几条据说颇值几个钱，金鱼养在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一个石马槽里。每次去她家，我都想把马槽弄回家。后来我了解了金鱼之死的全部经过。
我们走后喜禾就没停止哭。给他点吃的，他边吃边哭，吃完更哭；给他一个玩具他又没兴趣；给他几块钱他又破不开……她一时束手无策。后来她想到一个好办法——让他哭去，哭一会儿他就不哭了。这就是道家的“无为而无所不为”。事实证明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哭了大概十来分钟，喜禾不哭了。接着，喜禾给自己上发条——上发条只是一个比喻，我儿子只要没睡觉，其余的时间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上了发条的玩具。
喜禾一旦上了发条，就意味着，朋友刚沏的茶是喝不成了。
“喜禾，不能摸！”
喜禾身边就是一个插电板。喜禾一直在构思一篇论文：《特殊儿童异于普通儿童的绝缘不传导肉体现象考——220V交流电触电实验》。朋友看到喜禾去摸插电板，大惊失色，大步流星地冲过去想抢夺下来——晚了！喜禾已经放下了。但是朋友心绪未平，想到刚才情况之危险，厉声质问：“你是不是不想写论文了？”
那句话我是杜撰的，她没这么说。她说的是：“你怎么这么傻！”我个人觉得，对于一个已知的事实，不需要再三强调，所以我把她那句话改了。
顺便说一下，朋友冲过去时带翻了桌上的茶壶，哐当一声碎了。后来我问她喜禾在她家有没有打碎东西，她还是有些许迟疑的。后来良心发现，她当时就没说了——本来也不是喜禾打碎的。但是她要说是喜禾打碎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侄女大学毕业即将步入社会，求我一句忠告，我送她一句话：“靠本事吃饭，凭良心做事。”又补充了一句，“叔叔不是金口玉言，你不这么做也行。”
插电板事件之后，朋友对喜禾采取尾随战术，寸步不离，喜禾跑，她跟在屁股后面跑，喜禾站住了，她没停住，把他撞翻了。喜禾想去拿杯子，她抢在前面转移，喜禾不是去厨房就是去卫生间开水龙头，她把总闸关了。喜禾累了，就地一躺，她不能歇。喜禾爬起来，她很想歇但不能，她得继续尾随。三个小时后，她拿起了电话，准备向我们求救。
电话没打。喜禾困了，到了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她觉得没有必要打这个电话了。
她得到了短暂的休息机会，喜禾午睡的这两个小时，应该列入她人生最美好的休假中去。这两个小时她想了很多：为什么喜禾这么好动？喜禾的爸爸妈妈平时怎么带的？人生是不是苦旅？以及，为什么马桶放不出水？——她忘了关了总闸这回事。
朋友家小区有儿童游乐区域，喜禾一醒来，她就带喜禾去那儿了。
“你看他坐在秋千上荡得多欢畅。”朋友转身问喜禾，“你为什么就不喜欢荡秋千呢？”儿童游乐区有秋千有平衡木有蹦蹦床……小孩们玩得可带劲了，但喜禾对任何一个都没兴趣，唯一感兴趣的是健身椅，站在那里玩了半天——那还是因为有人把口香糖抹在健身椅上面了。
游乐场旁边就是一个人工湖，喜禾总想往湖里跳，朋友抱回来，他又去。反反复复很多次，朋友筋疲力尽。得了，还是回家去吧，朋友又把喜禾带回家了。
其间多次又想给我们打电话。但后来她的犟脾气上来了——不就是一天吗？就不信带不了。
回到朋友家，喜禾就发现了金鱼。
“这是什么？”朋友问。
“金鱼。”喜禾早就认识了。
喜禾很兴奋，小手伸向马槽。
金鱼有九条命。听过这个说法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后来的事实证明，金鱼确实只有一条命，多出半条命都没有。……前几天又接到朋友的电话，她再次提出帮我们带一天喜禾，她是这么说的：
“这次你放心，我几个同事过来，这次我们家有三个人了还搞不定他？你放一万个心，肯定没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