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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奸相崛起

巧言令色博君欢

胡惟庸在朱元璋面前诚惶诚恐,极尽逢迎阿谀之能事。“微臣在吾皇面前,犹如蚁蝼之见太阳,小草之朝圣岳”。他建议恢复前朝廷杖之刑,来惩罚敢于顶撞皇上的臣子。宋濂谏废廷杖差点挨了板子,终被罚戴铁镣编《元史》。

杨宪伏诛后,汪广洋事母不孝之罪得以平反昭雪,复从流徙之地召回。汪广洋是文臣中跟随朱元璋较早的,曾经主持过江西、山东两行省政务,均有所建树,因而为朱元璋赏识,调入中书省,由参政而升任左丞。他因杨宪陷害而无端谪贬,朱元璋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位老臣,不仅在大封功臣时与刘伯温同赐伯爵,还任命他继李善长之位为中书省右丞相。

汪广洋本是个善理繁剧的好手,在右丞相这个职位上本应该有所作为。然而卸任的李善长表面上看上去是个很宽厚的人,内心却极为忮刻,他不甘心让汪广洋这无名小卒取代自己的相位,在中书省安下胡惟庸这颗钉子。虽然胡惟庸当时还是一名参政,本应对身为丞相的汪广洋构不成威胁。然而朱元璋驭臣之道是不让任何人大权独揽,总要在他身边找一个制约他的人。他找的这个人就是野心勃勃而又能说会道的胡惟庸。作为右丞相汪广洋的副手,他利用李善长原来在各部及地方行省的老关系,居然大包大揽中书省的重要政务,干脆把右丞相汪广洋晾在一边。汪广洋在杨宪得宠时吃过亏,一看这位胡惟庸的阴险比杨宪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天天围着皇上转,万一给你来个小报告,岂不又得遭贬?因此他主动交好胡惟庸,绝不与他争权,自甘做一个甩手丞相。自己终日与一班文人雅客,泛舟玄武湖、秦淮河,携妓夜游、诗酒喝和,乐在其中。在这一段时期,他居然写出了许多好诗,得到宋濂、刘伯温等人的赞赏,也结识了秦淮河上的许多名妓。有这样一位风流儒雅的丞相大人做红颜知己谁不高兴呢?一时间,汪大人那笔漂亮的行草题写的“××书寓”的招牌遍布秦淮河上。

与此同时,胡惟庸在攫取权力的道路上纵横捭阖,一路高歌猛进!

这天,朱元璋在乾清宫书房召见胡惟庸。

“微臣胡惟庸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胡惟庸在朱元璋面前永远是那么诚惶诚恐,叩头请安一点也不马虎。

“胡爱卿平身,赐座。”

“启禀皇上:微臣在吾皇面前,犹如蚁蝼之见太阳,小草之朝圣岳,诚惶诚恐而犹为不及,岂敢贸然端坐?皇上您就赐微臣站着回话吧!”胡惟庸这套阿谀奉上的颂词说得极顺溜,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好好好,你愿意站着说就站着说。”朱元璋也觉得身为大臣,这种过分的谦卑有些可笑,“朕来问你,现在中书省两名参知政事,宋冕调到江西去了,侯至善又免了职,中书省只剩下你和汪广洋两个人,忙得过来吗?”

胡惟庸一脸谄笑,得意地禀奏:“禀皇上,做臣子的只要心里时时不忘圣上的恩典,自然会事半功倍,再忙也忙得高兴啊!这一阵子微臣不但把两位参政撂下的许多事担了起来,还开始着手改革李相爷时代的一些积弊,以求政通人和,使皇上的政令顺畅下达,六部及各地行省的奏闻迅速上达圣聪,以供皇上决策。”

这话使朱元璋听了很高兴,他说:“嗯。朕没有看走眼,卿家确是个干才。幸亏李善长把你举荐到中书省来,不然你还在太常寺管那些礼乐祭祀之事呢。”

听朱元璋这么说,胡惟庸马上警惕起来:皇上是不是怀疑我和李善长的关系。他得赶紧撇清自己:“启禀皇上,微臣早于至正十五年就在和州归顺了皇上,比李相也只迟两年。李相虽因是定远同乡举荐了微臣,但微臣对李相许多做法深不以为然。天下乃皇上的天下,中书省只应是皇上的走狗和应声虫。李相独立特行的做法实不可取。微臣现在正把他实行的那一套纠正过来。所以微臣最近裁撤了李相安插在中书机要部门的一些亲信,代之以皇上亲自选拔的一批国子生。为了维护皇上的权威,微臣也顾不得开罪李相了。”

“时下很多人说,大明的江山是靠一大批功臣勋将打下来的,朕虽然封了一批功臣为公侯,但却把手无寸功的皇子们都封了王,高居功臣之上,似乎不太公平。你怎么看?”朱元璋似乎在考验胡惟庸的忠诚度,又提出了新问题。

“臣以为这简直是一派胡言!元末群雄割据,陈友谅、张士诚雄霸一方,兵精粮足,地方富庶,谋臣猛将如云,为什么他们都失败了,唯有皇上能扫荡群雄定鼎天下?一则是天命所归,再则全赖皇上英明威断,指挥若定,把一干将领团结在自己麾下,逐个地剿灭群雄。就拿徐达、常遇春等来说,要是没有遇到皇上,他们不过一介莽夫而已,哪能建功立业、封公拜侯?不瞒皇上说,微臣对一些功臣居功自傲飞扬跋扈早就看不惯了。”

“嗯。是有这些现象。”朱元璋说,“比如在朝会上,有些人毫无君臣之礼,对朕的旨意置若罔闻。有时甚至还倨傲不恭地与朕对抗。朕处罚他们似乎又找不到什么理由,有违纳谏进言之约。卿家以为怎样才好?”

一听皇上征询自己的意见,胡惟庸受宠若惊,小眼睛骨碌碌一转,顿生急智,想出了一个歪主意。他不慌不忙地奏道:“微臣倒有一个建议,皇上可以恢复前朝的廷杖之刑。此刑专门惩治那些当庭侮谩冲撞圣上、强词夺理公然抗旨之徒。虽然他们没有犯什么法,但皇上可以不经刑部法司诘讯,以侮谩罪当庭施以杖责。轻者十杖二十杖,以儆效尤;重则八十至百杖,令其皮开肉绽直至杖毙。此刑若设,不仅大树皇上权威,更有诛心禁口之妙效。”

“嘿嘿,这倒是个好法子!”朱元璋会意地点头,“诛心禁口,妙,妙!把他们当众拖翻脱了裤子打屁股,打不死也要羞死他!看以后谁敢侮谩顶撞朕,以后胡爱卿有好的建议,可以直接条陈给朕。”

“遵旨。为皇上效劳是微臣莫大的荣耀。”

“你可以走了。”

“谢皇上,微臣告退。”胡惟庸躬着身一步一步退向宫门,他那奴颜婢膝的滑稽相让宫女们掩口而笑。

每天早朝前,文武官员分别齐集朝房等候上朝。“候朝”早已形成一种规矩:官阶越低的人到得越早,一、二品的大员要挨到临上朝之前那一刻才来。候朝的这一段时间,往往是官员们互通信息悄悄议论朝政的机会。这一天,大家议论的焦点集中在皇上重设廷杖之刑一事上。

一位矮个子官员首先发话:“诸位大人,昨天皇上宣布恢复前朝的廷杖之刑。学生孤陋寡闻,元朝的皇帝真的在朝堂上打官员们的屁股吗?”

“嗯。那是蒙古人的习惯,犯了事的人往往赏一顿马鞭子。”

“可我们是大汉礼仪之邦,皇上为什么也搞这个?”

“没听见皇上说的吗?有些人毫无君臣之礼,公然在朝堂上侮谩顶撞他,或强词夺理、出言不逊、抗旨不遵,廷杖打的就是这种人。这种人要说犯法又没触犯《大明律》的哪一条,下到刑部也问不出什么罪名,不过是顶撞了皇上。就像我们小时候读书顶撞了先生,挨他几下板子一样。”

“我们毕竟不是三尺顽童,都是朝廷有头有脸的官员,当着这么多人面在大殿下脱了裤子打屁股,这是多大的耻辱啊!”

“对,士可杀不可辱!皇上要认为谁犯了事,打入天牢,发到刑部大理寺去审讯,甚至开刀问斩都可以,为什么要用这种侮辱人格的办法?以后大家都怕在朝堂上惹恼了皇上挨杖责,谁还敢直言谏事?岂不会个个噤若寒蝉?”

朝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气愤。不过毕竟还有明眼人看到了事情的症结,冷冷地道:“诸位大人别天真了。皇上设廷杖你道为何?他要的就是打掉士大夫们的傲气,就是要羞辱你啊!”

此时,翰林学士宋濂慢条斯理地走进朝房,朝臣们又对他发问。

“太史公来了,您正在编撰《元史》,请问元朝皇帝为什么要设立廷杖之刑?其效果又如何?”

“您对皇上仿前朝之制重设廷杖有何看法?”

宋濂见大家都冲着他来,好像这事是他干的一样。因此气愤地说:“此乃亡国之兆也,老夫当力谏皇上。你们满意了吗?”

不久,外面净鞭三响,早朝开始。朝臣们开始排班,鱼贯进入大殿。今日果然与往昔不同,大殿门廊边八名杖吏撑着红色的杖具,凶神恶煞般站在那里,令官员们不寒而栗,不敢仰视。

文武官员三呼跪拜之后,朱元璋在御座上朗声道:“今日早朝,诸位爱卿有什么要启奏的吗?”

朝臣们沉默半晌,一头白发的宋濂果然出班跪奏。

“臣侍讲学士宋濂斗胆启奏:陛下仿前朝之制设立廷杖之刑,百官深恐在陛下面前应对失当,无端遭受刑杖之辱。因之自此而后,人人将噤若寒蝉,致令朝堂之上无人敢于议政,实有违陛下纳谏进言之初衷。因此臣奏请陛下立废此刑,以广开言路,宽慰群臣,方为国家之幸,社稷之幸!”

朱元璋没想到首先出面反对廷杖的竟是太子的师傅,人称“儒学宗师”的宋濂。这老东西倚老卖老,也太不给朕面子了,因而跌下脸来道:“朕刚刚颁立此刑,还从未用过,也无从看出它有什么弊病,有什么理由就要废掉它?”

宋濂有些耳背,也没听清朱元璋说些什么,只顾引经据典奏道:“圣人曰:‘刑不上大夫。’廷杖之刑明显不合先哲之法,请陛下三思。”

“大明的律法,朕不可以自己订立,一定要依什么圣人的规矩吗?”朱元璋最恨别人拿圣贤先哲来压他,忿忿地说。

宋濂依旧坚持己见:“再说,廷杖之刑始于元朝,陛下欲恢复汉官威仪,当不用元朝之法。”

“哼,朕的大统都是继承元朝的,还拘泥于什么是它用过的,什么不是它用过的这些小节吗?”

“臣以为,廷杖之事,关系君臣之礼,并非小节。”

朱元璋顿时火了:“你是说朕不懂君臣之礼吗?胆大宋濂,你倚老卖老,强词夺理,侮谩讥诮君上。来人,拉出去杖责二十!”

几名杖吏立即一捅而上,老鹰叼小鸡般将宋濂拖出殿外,按在丹墀上,准备施刑。

朝臣们都惊呆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德高望重的宋濂都要挨打,谁还敢做声。正在危急间,诚意伯刘伯温挺身而出。

“慢!臣请陛下息怒,听臣一言。”

“先生有什么话要说?”

“陛下设立廷杖,第一次施刑必须力求准确,以施于该杖之恶人。翰林学士明显不属于这种人,因此对其施刑起不到惩戒的作用,反而贻笑大方。臣请奏陛下,姑念宋濂辅教太子诸王之功,免于刑杖。”

朱元璋也见好就收:“先生之言似亦有理,但宋濂当殿言语不敬,令其戴镣视事十日,以为惩戒!”

“谢陛下恩典。”

朱元璋气呼呼地宣布:“退朝!”

京都天界寺的斋房里,编撰《元史》的编修二十余人在此办公。总裁官宋濂因忤旨受了皇上的处罚,脚上戴了一副铁镣,因而行动不便,只能高坐总裁席位上,提着笔审阅和修改编修们递上来的史稿。天气有些燥热,他一边看着史稿,一边摇着鹅毛扇子。每动一动,脚上的铁镣就叮当直响,引起属下的编修们一阵窃笑。

大家都知道宋濂是因为仗义执言带头反对廷杖而被皇上处罚的,因此在善意的嘲笑中又带着几分钦敬。不过几名好事的年轻编修一听老夫子脚下的镣铐叮当叮当响,不免你一言我一语来几句黑色幽默。

“诸位大人,自从太史公司马迁受宫刑后发愤修史,编写了《史记》之后,恐怕还没有哪个朝代修史的总裁官是受过刑的。到了我朝,宋大学士居然戴着铁镣来修《元史》,真可谓千古奇闻啊!”

“宋大学士在我朝也算个人物了,将来我们的后代修《明史》时少不了给他立传。你们说宋学士戴镣视事会不会写到他的传记里去?”

“依晚生之见,比起宋大学士的道德文章和教化之功,这算不了什么大事,一桩趣闻而已。后代的编修们纵然知道此事,也该为尊者讳,不会把这丢面子的事写到宋大学士传记里去的。”

宋濂叮叮当当拖着脚镣走下座来,神情严肃地说:“你们在说老夫吗?老夫因忠言谏君而获罪,别说是戴镣视事,就是真给皇上扒了裤子打屁股,后人要把这事写到我的传记里,老夫不会引以为耻,反而会以此为荣呢。”

一听这话,后生们乐了。

“太史公高风亮节,铁骨铮铮,真乃我们读书人的典范啊!要是您昨天真的给皇上打了二十板屁股,晚生倒要在文天祥的《正气歌》里续上两句。”

“续什么?”

“‘在明宋濂股,铁骨何铮铮’呀!”

“哈哈哈哈……”众编修乐不可支,一齐大笑起来。

皇上的桃林艳遇

胡惟庸请皇上游桃园。他家的鹦鹉和猴子都会恭维皇上“万寿无疆”。茅舍中有妙龄女郎在木桶中洗澡,朱元璋排闼而入,与其一同入浴,水面上漂出缕缕血痕。吴侍郎媚上献金牛,反遭胡惟庸讹诈,被逼上了陷害刘伯温的贼船。

胡惟庸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进而攫取相位,挖空心思博取皇上的欢心。他深知朱元璋以一代英主自居,就拼命地给他戴高帽。说什么皇上以布衣取天下,堪比斩蛇起义的汉高祖刘邦;平定四海、统一宇内之功,虽秦皇汉武犹有不及。在朝堂上,他不放过任何歌功颂德的机会,“功高岱岳,德被四海”之类的颂词从他口中随口而出。有时令朱元璋也觉得有些过分,叫他多奏实事,“毋滥用侈辞”。除此而外,他还不断地揣测皇上喜欢什么,削尖脑袋投其所好,以期博得朱元璋的宠信,给自己的升迁增添筹码。

要说朱元璋喜欢什么,除了至高无上的皇权,再一个就是女色了。有人说朱元璋喜欢女色,是因为他二十来岁当了和尚,清心寡欲的寺庙生涯使他积聚了太多对女人的渴望。郭子兴将义女马秀英许配予他,这个不太漂亮的糟糠之妻满足了他对女性最原始的渴求。随着军威日壮,他在攻城略地的同时攫取各式各样的美女,以满足他异于常人的旺盛性欲。当了皇帝之后,更是名正言顺地三宫六苑,妃嫔成群。皇上正在盛年,宫中有专职的内官每年到各地遴选秀女,成群成队地选进宫来,供皇上享用。这些妙龄的女孩子偶尔被皇上“临幸”之后,怀上了龙种的往往被封为美人、妃嫔甚至贵妃。也有朝中一些大臣为了邀宠把自己长得标致的女儿献给皇上当妃子,比如豫章侯胡美之女胡顺妃、巩昌侯郭兴之妹郭宁妃即是。胡惟庸也想走这条道让自己与皇上的关系更紧密些,无奈自己长相不佳,生出的女儿也尽是些歪瓜裂枣,不堪入皇上的龙目。因此他只好多动点脑子另辟蹊径了。

这天,胡惟庸在御前奏事之余,瞅着朱元璋高兴,试探地奏道:“时下春暖花开,京郊一片春色盎然。陛下整日在宫中操劳国事,忧国忧民。依微臣之见,该抽暇备驾到郊外去巡游放松一番,以慰圣心。”

朱元璋道:“朕在宫里也闷得慌,想到外面去看看,只是车驾一动,一大堆人马前呼后拥,你还能看什么?再说,朕也不想仅仅为了看看景致去惊动老百姓。”

“陛下心中时刻记着百姓,真仁君也!”胡惟庸时时不忘给朱元璋戴高帽子。他又奏道:“微臣倒有一法,既令吾主得阅春色又不劳师动众,惊动太多的人。”

“噢,卿有何法?”

“微臣府后有一桃园,数百株夭桃开得甚为茂盛。臣斗胆请皇上驾幸桃园一游。”

“妙,妙!这倒是个好主意。”朱元璋满心高兴地说,“朕明日就去游园,卿家回去准备准备。”

“遵旨。”

第二天早朝后,朱元璋果然只带数十名侍卫内官,来到胡惟庸的府上。胡惟庸早在府前迎驾。朱元璋身着杏黄色的常服在胡惟庸的陪同下来到胡府的后花园。花园门口的架子上停着两只色彩斑斓的虎皮鹦鹉,它们一见穿杏黄色衣服的朱元璋就扯着嗓子叫起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倒把朱元璋吓了一跳。他对胡惟庸说道:“胡爱卿,怎么你府上的鸟儿如此通灵性,连朕也认得出来?”殊不知这是胡惟庸为了取悦皇上花了不少工夫才把这对畜生教会的。

进了花园,迎面耸立着一座猴山,十来只大大小小的猴子在假山石上跳蹦翻滚。胡惟庸扔过去几个苹果,只见两只老猴眨巴眨巴眼睛,从假山石洞中扯出一条红幅挂在山石上,上书“万寿无疆”四个大字。众猴们还一本正经地朝朱元璋作揖打躬。有两只小猴只顾抢苹果吃没有认真作揖,老猴一个巴掌扇过去,打得他们吱吱直叫。

胡惟庸领着朱元璋来到府后的桃园,果然见数百株桃树红色白色的桃花开得极为茂盛。流连桃树下,闻着灿烂夭桃散发出的淡淡暗香,令人心旷神怡。

桃林深处有一小巧的茅舍,里面似有人声。朱元璋警惕地问:“胡爱卿,那茅舍里没有外人吗?”

胡惟庸笑道:“陛下放心,臣这园子里决不会有外人。也许是因为皇上驾临,传说中的美貌狐仙也来恭迎圣驾吧?”

“啊,若是狐仙朕倒要会她一会。哈哈哈!”

这时,胡惟庸借口准备酒筵离开了,朱元璋隐隐听到茅舍内有女孩在唱歌。他令侍卫们远远地停在视线所及的地方不得前移一步,独自一人仗剑向茅舍走过去。走近十数步,转过几株高大的桃树,他忽然听到茅舍内传出女孩清脆悦耳的歌声——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朱皇帝,家家户户不纳粮

……

朱元璋自即吴王位以后,随即恩旨蠲免了濠州的粮税,让家乡人民休养生息。现在家乡的人编了歌谣来歌颂他,令他深为振奋。这唱歌的女孩声音如此清悦,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呢?怀着好奇心,他蹑手蹑脚地走近茅舍,拨开遮挡在低矮的窗户上的笆篱叶朝里望去。开始时还不甚习惯屋里的黑暗,听见里面传出“哗哗”的舀水声。继而定睛一瞧,竟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茅舍中央摆了一个硕大的木桶,木桶里盛满了温水,水面上漂浮着红白两色的桃花瓣,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正在桶中沐浴。她把发髻盘在头顶,用纤纤玉手抓着花瓣在身上擦洗。当她站起来时,玲珑的香肩和酥胸清晰可见。那女子面貌姣好,此时此地,如此美色对朱元璋是极大的引诱,他猛吞口水,径直寻着茅舍竹篱门,排闼而入!

那女孩突然发现闯进来一个男人,尖叫一声,忙把浮在水面的花瓣拢到胸前遮羞。

“你是什么人?快出去!”她瞪大眼睛叫道。

“哈哈哈哈!”朱元璋大笑着走近木桶,“小美人,朕游园出了汗,正想洗个澡,我们两人一起洗好吗?”

说话间他几下扒掉身上的衣服,把自己脱个精光,跳进了木桶中。他的庞大身躯立刻让桶中的水溢了出来。

只听得那女孩锐叫一声,两只手胡乱地拍打着水面,哭喊起来。朱元璋经历过无数次将处女变成妇人的快感,这一遭更为特别。此时,桶中的水已溅出大半,水面上漂浮着缕缕血痕……

朱元璋在桶里歇了一会,爬上来披好衣服,又把那眩晕了的女孩抱上来,放在旁边她那同样铺满花瓣的床上。妙龄少女玲珑剔透的玉体在红白色的花瓣衬托下煞是好看,朱元璋免不了又抚摸玩弄一番。见那女孩醒了,朱元璋向她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那女孩见自己赤身露体,忙抓过旁边的衣服来遮羞。她怯怯地答道:“奴家是看园子的女儿,我姓张。你把我……你是谁啊?”

朱元璋笑笑说:“是胡大人叫你在这里洗澡的吧?朕就是当今皇上。朕今日临幸了你,自有你的好处。赶快谢恩吧。”

那女孩果然在床上叩了个头,轻声说道:“谢皇上。”

朱元璋整理好衣冠,走出茅舍。站在远处的侍卫们虽然听到茅舍中传出女孩子的哭喊声,他们知道皇上神威盖世,一个弱女子断不能威胁他的安全。若是贸然上前坏了皇上的好事,岂不要掉脑袋?他们见皇上潇潇洒洒地出来,知是好事已毕,放下心来护卫着皇上往回走。

走不多久胡惟庸远远地迎上来,见朱元璋满面红光,他那刀条脸上堆满了谄笑:“陛下,桃林春色如何?”

朱元璋知道他话中所指,率性问道:“胡爱卿,那小妮子是你安排的吗?”

“微臣恐陛下在宫中久食珍馐有些厌了,故而备点山野小吃,陛下还满意吗?”

“那姓张的女子朕已临幸了,明天把她送到宫中去吧。”

“启奏陛下:臣以为若将她送到宫中,必与一般美人妃嫔无异,莫若陛下将她留在这园子里,陛下若有暇驾幸,岂不可重温山野村姑之雅趣吗?”

朱元璋一想也有理,马皇后对胡惟庸素怀不满,若不明不白从胡府带回一个女人,很难解释清楚,这姓张的女孩在宫中也难有地位。倒不如留在胡府,让胡惟庸给养着,自己抽空来临幸几次,花园茅舍,泉傍树下,岂不平添几分乐趣?于是他就点头答应了。

胡惟庸有他自己的打算。这次费尽心机以女色取悦皇上虽然成功了。可惜张女不是自己的女儿,否则即使冒着无耻媚上的骂名,将她送进宫去,一旦册封为妃,自己就是皇亲国戚了。胡惟庸对他的皇上了解得很透彻,宫中粉黛三千,长期得宠的能有几个?倒不如把张女养在府中,皇上图个新鲜野趣多来临幸几次,每来一次就将他与皇上的关系拉近一些,这样,中书省悬着的相位不就非他莫属了吗?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洪武六年,胡惟庸终于深得朱元璋的信任,升任右丞相,而汪广洋在他的排挤下,在中书省终无所建树,时值广东行省缺一个参政,胡惟庸在朱元璋面前力奏汪善理地方行省政务,他原来在江西山东都干得很好。朱元璋也知一山难容二虎,终于迁就越来越得宠的胡惟庸,将汪广洋调到广东去了。

从此,胡惟庸独掌中书省大权,他那占地甚广的府邸门口,也名正言顺地挂上了“丞相府”的镏金匾额。

胡惟庸有豢养动物的嗜好,这会儿府里的游廊上挂着几只精致的鸟笼,一只笼子里停着一只虎皮鹦鹉,另一只笼子里是一对黄色肚皮的画眉。

当胡惟庸走近游廊时,那一只鹦鹉突然开口叫起来:“相爷你好!相爷你好!”

胡惟庸对跟在身后的师爷说:“你看这畜生也会阿谀奉承,府中这么多人,它就会叫‘相爷你好’‘夫人你好’,别人都不会叫。”

师爷挤出一脸谄笑说:“别看这扁毛畜生,它灵性着呢!知道只有相爷和夫人是主子,其他的人都是奴才。”

胡惟庸给鸟儿们喂了一点粮食,那对画眉啾啾欢唱起来,胡惟庸心情舒畅,吩咐道:“来人!”

一贴身家奴跑过来:“奴才在。”

“叫书房里那俩丫头笔墨伺候。”

“是。”

胡惟庸浏览完府中豢养的猴子、小狗等动物,来到书房里。两名绝色的丫环侍书、墨香早已磨好墨,在案上铺好宣纸,伺候相爷写字。胡惟庸的隶书颇有功力,他歪着头想了想,提起大号羊毫在宣纸上写下“英雄行险道”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他让两个丫环牵着纸,站在远处看了看,自己觉得满意,又题上“惟庸于辛巳八月书”一行小字。

“侍书、墨香,你们说相爷的字怎么样,写得好不好?”胡惟庸得意地问两个丫环。

“奴婢不懂。”侍书老实地回答。

“相爷,这几个大字是什么意思呀?”墨香又问。

“哈哈!这你们就更不懂啰!”

这时,府中管家进来回话:“启禀相爷,新任刑部侍郎吴大人求见。”

“请他在内厅稍候。”

“是。”

官场上的规矩,凡是下级僚属拜见上司,必然让他久等一段时间。这吴云原任处州知府,是什么原因突然被朝廷看中,从那不毛之地调入京城任刑部右侍郎,他自己也懵然不知。及至到京城上任后,方才打听到是独掌中书大权的胡相爷在万岁面前力荐所致。胡相爷到底看中自己哪一点:是清明廉正,还是抚民有方、官声卓著?吴云忖度自己哪一条也挨不上,也许真是祖上积了德,该他官运亨通吧?不管怎样,胡相的知遇提携的大恩大德总是要报答的。相爷传话让他到内厅等候,显然不把他当做外人。他在厅堂里欣赏着满目琳琅的字画,耐着性子等候相爷接见。胡惟庸在书房里磨磨蹭蹭地踱着方步出来,吴云慌忙抢上前行礼:“卑职吴云参见相爷。”

“吴大人,你我同僚,何必如此拘礼?请坐。上茶!”

相府仆人奉上香茗。吴云虽入京不久,然早已打听到胡惟庸的为人,远非施恩不图报之辈,故奔走相府求官觅职者大有人在。因此他此次前来拜谢是早有准备的。他满脸堆着卑恭的笑容说道:“卑职蒙相爷在万岁驾前力荐,得以调入京都,委以刑部重任,知遇之恩无以为报。适逢相爷五十大寿,相爷属牛,谨以金牛一尊为贺,请相爷笑纳。”

他取过随身带来的包袱,层层解开,露出里面一尊金灿灿的卧牛。他小心翼翼地捧献于胡惟庸面前。

胡惟庸将那黄澄澄、沉甸甸的金牛拿在手中把玩良久,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敢问吴大人,这尊金牛价值几何?”

“嘿嘿,卑职铸这金牛,不过花千儿八百两银子罢了。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万难酬答相爷提携之恩。”

“嘿嘿!嘿嘿嘿!”胡惟庸狞笑几声,脸色突变,一拍桌子,“吴云,你身为刑部侍郎,应知我朝典律,官员凡贪赃银六十两以上者,斩首剥皮实草,以惩效尤!你不仅自己贪赃,还想贿赂本相,该当何罪?”

吴云孰料如此风云突变,顿时慌了神吓得扑通跪下,话也说不利索了:“卑……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原想对相爷表一点忠心,孰知相爷如此高风亮节,实令卑职汗颜……”

“罢了,起来吧!这让外人看见,成何体统?”胡惟庸忽然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煞有介事地叹口气道:“你我在朝为官,都要秉承圣上的旨意,忠勤王事。本相念你一片忠心,知恩图报乃人之常情,这次就不参劾于你,以后你只要尽心为本相办事,我一定在万岁面前举荐你升任尚书,加官晋爵。”

“谢丞相。卑职今后惟相爷马首是瞻,相爷有什么要卑职做的只管吩咐,卑职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见这位侍郎乖乖就范,胡惟庸用不着跟他兜圈子了。他淡淡地说:“今有一事,你原任处州知府,青田县是处州所辖吗?”

“青田正是处州所辖一县。”

“朝中有大臣致仕回青田老家,他的情况你知道吗?”

“相爷是说御史中丞刘基吗?这个倔老头,自恃是圣上驾前功臣,致仕回家后全没把地方官员放在眼里。卑职特地去拜访他都吃了闭门羹,青田县令无奈,只好乔装农夫去见他,最后还是让他赶出来了。”

胡惟庸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谁爱听他那些破事?朝廷关心的是这些致仕的功臣在乡间有无不法之事?”

吴云顿时语塞:“这个……卑职倒没听说过。”

“去年刘伯温奏请设立谈洋巡检司,激起军民哗变是怎么回事?”

“这……与刘伯温有关吗?”

“哼,看你这个知府当的!刘伯温看中了谈洋那块地方王气聚敛,想占为自己的墓地,因此奏请巡检司,驱赶当地的边民,以致引起一场哗变。是不是这样?”

“是……是这样。”吴云连忙附和,“相爷明察秋毫,卑职有失职守。相爷的意思是……”

胡惟庸把吴云叫过去附耳私语,吴连连点头。

“相爷放心。卑职即返处州,与处州府和青田县联合奏本,参劾于他就是。”

“你下去对他们说,刘伯温准备参劾他们与盐盗勾结贩卖私盐,欺压百姓,让他们先下手为强。”

“是。卑职就此告辞,这金牛……”吴云还在担心落在胡惟庸手里的把柄。

胡惟庸又拿起金牛抚弄一番:“嗯。它就暂放在本相这里,看你事情办得怎么样吧。”

“是,是。卑职知道了。”

不久,吴云与处州知府、青田县令和县丞联名举劾致仕御史中丞刘基的奏章到了朱元璋的御案上。此时年近弱冠的皇太子朱标奉命协助父皇阅览奏章学习处理政事,他看到奏折中说刘伯温去年奏请在谈洋设巡检司,以驱赶当地居民,是看中了谈洋某处有王气,想占为自己的墓地,因而激起了当地军民哗变,刑部侍郎吴云与当地官员联名举劾刘伯温有谋逆之心。太子生气地想道:这吴云不是胡参乱劾吗?父皇召刘伯温进京要任他为相,他却坚辞不受,一定要隐归故里做一个彻底的平头老百姓。如此淡泊名利的人,怎么会有谋逆之心,何况还在自己入土之后?不过关系到如此重大事情的奏折他不得不呈给父皇御览。果然猜忌心重的朱元璋拿起那奏折看了半天不放手,还特地把太子叫过来问道:“标儿,这事你怎么看?”

太子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依儿臣之见,这吴云简直是胡参乱劾,哪有这样的事?”

“刘伯温去年奏请在谈洋设立巡检司,结果引起军民哗变,好不容易才弹压下来,他是有责任的。”

“谈洋在处州和温州交界处,向为盐盗之渊薮,又是倭寇易于登陆骚扰之地,刘伯温奏请设防,是有道理的。”

“哼,他既已致仕赋闲在家,还管这些干嘛?他长子身为监察御史而不到任,次子刘璟已经二十一岁,迄今不肯入朝为官。他们父子都不与朕合作,是不是留在家乡静待‘王气’?”

“父皇,儿闻古训‘父母在,不远游’,他二子不肯出仕,情有可原。况且刘伯温自己淡泊名利,当年他与宋濂等应聘出山是为父皇求贤若渴的诚意所感动。他担心儿子们年轻气盛,倚仗功臣之后无所顾忌给他惹祸啊!”

朱元璋恼怒地说:“你为什么老为刘伯温辩护?刘伯温精通天文地理,以往朕命他测天择地,从未失误过。‘王气’之说在别人未必可信,在他朕是宁信其有、毋信其无。前几天刘伯温派他长子来京,不经中书省直呈于朕一份奏折。他可能发觉当地州府要参劾他,先发制人,说处州府青田县的官员多为残元旧吏,与当地盐匪沆瀣一气,以哗变来要挟朝廷。这不是明明心里有鬼欲盖弥彰吗?”

太子当时看过那份奏折,他胸有成竹地说:“儿臣以为,刘伯温此举更能证明他是被人诬陷的。”

“何以见得?”

“凡谋反叛逆的人,没有不笼络当地官吏以为自己的党羽,哪里会反其道而行之,参劾当地命官自剪羽翼?刘伯温回乡以后,闭门谢客,谢绝州县官员的拜访,凡骑马坐轿者一律避而不见。如此看来,定是州县官员在乡民中声誉不佳,见他没法笼络,就借口墓地之事陷害于他。”

朱元璋恨恨地指着太子说:“你呀你!和你母后一样,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好。哼,如此妇人之仁,将来怎么治理天下?”

太子只得唯唯而退:“儿臣知罪。”

“传朕的旨意:令刘伯温长子刘琏羁留馆驿,交待实情,劾发其父。并移文切责刘基,夺其俸禄,看他如何动作。”朱元璋发布命令。

“儿臣遵旨。”太子无奈只得奉旨。

其时,小秦王朱樉、小晋王朱?和小燕王朱棣进宫请安,在一旁听父皇与太子争论多时,他们不敢插嘴。朱元璋此时不忘就此事对儿子们进行教育,他语重心长地对四个儿子说:“皇儿们,你们兄弟不知道父皇苦心孤诣、忧危患亡的心情啊!李善长、刘伯温是扶助朕打天下的开国功臣,在朕的勋臣将领中有很高的威望。他们年迈致仕之后,朕给予他们很高的俸禄和荣誉,让其安度晚年。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若其有什么异谋,他们都有一呼百应危及邦国的能力。刘伯温的曾祖叫刘濠,据称是汉高祖刘邦的后代。汉高祖起事的沛县距濠州不远,所以有人举劾王气一说,朕不得不防啊!”

小秦王应声说:“对,父皇说得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父皇,依儿臣之见,管他有也好,无也好,把刘伯温一家杀掉就一了百了。”鲁莽的小晋王开口就是杀人。

皇太子斥责道:“三弟,国家大事岂能如此儿戏?父皇,儿臣以为,刘伯温和李善长一样,深得将心,牵一发而动全身,此事的处理千万不能草率从事。”

朱元璋思索道:“嗯。这吴云是胡惟庸举荐上来的,这事或有胡惟庸的背景。朕自当深究查明此事,不会随便处置刘伯温的。此事尔等不可让母后知晓,懂吗?”

小秦王、小晋王一齐答道:“懂。”

“标儿,你呢?”

皇太子低头答道:“儿臣遵旨。”

唯独小燕王扬起脑袋问道:“父皇,儿臣不懂此事为何不许禀奏母后?”

朱元璋说:“你母后以妇人之仁,一向偏袒老臣。父皇怕她从中作梗,走漏风声通风报信。”

小燕王歪着脑袋说:“儿臣觉得走漏风声倒也有利无害?”

“胡说!你想让刘伯温闻风逃匿?”

“他若真的畏罪逃了,则其反心毕露,也不必令其子交待劾发了。这在兵法三十六计中叫作欲擒故纵之计。”小燕王得意地说。

朱元璋笑着抚摩他的头说:“四儿学习兵法倒是很用心。好,就依你计而行,欲擒故纵吧!”

刘伯温遭“谈洋王气”之谗

刘伯温被举劾谋夺谈洋墓地,朱元璋夺其俸禄,移文切责。马皇后爱护老臣,遣太监暗令刘伯温速逃,刘坦然进京为自己辩冤。刘琏被迫揭发父亲,他的“交代”令马皇后松了口气。朱元璋仍将无罪的刘伯温扣留在京都驿馆居住。

数天后,朱元璋派的钦差到达青田县武阳村,向刘伯温宣读了降罪的诏书。这诏书有点语焉不详,既没明说刘伯温犯了什么事,也未将他逮治问罪,大概这就是朱元璋所说的“移文切责”之意。诏书的开头说:

朕曾引古人有云:君子绝交,恶言不出;忠臣去国,不污其名。尔刘基,本有显功于大明,当敕归老于桑梓,以尽天年。何其祸生于有隙,至是不安。若明以宪章,则轻重有不可恕。若论相从之始,则国有八议。故不夺其名而夺其禄,此国之大体也。

朱元璋素来颇为敬重刘伯温,言谈中均以老先生称之。因此“切责”他的诏书语气也颇为文雅,甚至比之于“君子绝交,恶言不出;忠臣去国,不污其名”。既然如此,对他加之以“夺禄”的处罚就有点莫名其妙了。既然仅是“祸生于有隙”,别人对他的举劾还在调查落实阶段,为什么要急于夺去他那二百四十石岁禄?好在刘伯温家是青田县有名的殷实富户,也不在乎那点岁禄。只是京城传来的消息挺吓人的:人家举劾刘伯温犯的是谋逆之罪,在刘伯温亲自参与制定的《大明律》中,谋逆为十恶之首,首犯寸磔(即凌迟)族诛。加之大少爷刘琏又被扣留在京城,刘家妇孺老小哪能不慌了手脚?刘伯温却异常冷静,他让夫人给他收拾了一些行李,只带一个书童亲自到京城去查明真相为自己辩冤。

“老爷,皇上只是颁诏斥责于你,并未降罪,你反而要自己找上门去,不是自投罗网吗?”夫人情急地劝着他。年仅四岁的幼女和六岁的长孙则一人拽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放手,哭喊着:“爹爹,你不要去!”“爷爷,我不让你走!”

一家人正闹得不可开交,忽见一骑快马从村口飞驰而至,在堂屋前停下。一个年轻的太监跳下马,手捧一个食盒至堂前大声宣告:“皇后娘娘懿旨,御史中丞刘基接旨。”

刘伯温连忙率领全家跪倒在地:“罪臣刘基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监狗儿将食盒递给刘伯温,道:“皇后娘娘赐你寿桃一个,剩枣一枚,钦此!”

“臣谢主隆恩。”

刘伯温叩首谢恩毕请狗儿进屋用茶。狗儿一揖道:“娘娘命我立即回京复命,不得耽搁。告辞了!”

太监走后众人立即围拢来看所赐食盒里的东西,小夫人章氏不解地问道:“老爷,皇后娘娘老远派人赐你一个桃子和一枚枣子,是什么意思?”

刘伯温看着盒中食物,会心地说:“皇后娘娘素来顾念老臣,她恐万岁要将我下狱问罪,叫我趁早(剩枣)速逃(寿桃)。”

章氏道:“是啊,老爷此去京城不是自己送死吗?还是听娘娘的旨意,赶快逃走吧!”

“逃走?我刘伯温清白无辜,问心无愧,为什么要逃?”

“父亲,不走可以,可在家静观其变,也没有必要进京去啊!”二少爷刘璟说道。

“璟儿,你想想看,皇上将你兄羁留馆驿而不逮捕下狱,移文切责为父而不遣锦衣卫缉拿,这就表明他对此案未做定论,要看我如何动作。我倘若逃走,那是明明畏罪潜逃,倘若待在家不做申辩,皇上会以为我有罪心虚,不敢面君。只有进京去看是何人陷害于我,为自己力辩清白才是上策。”

“父亲,是否让孩儿陪你同去?”

“不,你留在家里陪伴母亲,照顾全家,不要轻举妄动。”

“孩儿知道了。”

刘伯温又把夫人叫过一旁,嘱咐她速将书房中已怀有身孕的丫环翠莲送回江西老家去,夫人心知肚明:那孩子必是老爷的,他是怕自己与两个儿子若有不测,为给刘家留下一条血脉。大难当前,夫人也不与他计较这风流旧账了,便含着眼泪答应了他。

一家人泪眼婆娑地与刘伯温惜别,目送他与书童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之外。

太监狗儿一回京城,就被宫里忠于皇上的眼线告了密,朱元璋怒气冲冲地命宫中太监齐集后宫院坪中,狗儿被捆了个结实推过来。

朱元璋怒喝:“大胆奴才,竟敢私自出宫报信,给朕乱棍打死!”

狗儿被掀翻在地,顿时乱棍齐飞,打得他皮开肉绽,哭喊连天。

早有宫人报知马皇后,马皇后带着宫女们迅速赶到,狗儿已是血人一个,连忙喝令行刑的人:“停住!快给我停住!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朱元璋见皇后出面作梗,也无可奈何:“怎么?宫人违禁私自出宫,不该罚么?”

“该罚。速押送宫正司议罪。”

“为什么要送宫正司?朕堂堂天子,还不能处分一个宫人么?”

马皇后并未被他唬住,义正词严地说:“帝王若以喜怒加刑赏,难免畸轻畸重,我朝典律:宫人犯罪一律交宫正司议处。若不依律办事,臣妾何以治后宫?”

朱元璋无言以对,只得自己找台阶下,对狗儿说:“罢了,看在皇后娘娘的面上,饶你不死。”

狗儿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宫人们扶着他磕头,勉强从嘴里挤出几个字:“谢……谢主……隆恩。”

朱元璋回到坤宁宫,马皇后见他余怒未息,亲手给他奉上一盅香茶。

“陛下,请用茶。”

朱元璋赌气道:“不喝!”

马皇后赔罪道:“臣妾有罪,不该私遣内侍出宫,望陛下宽宥。”

“算了,下不为例,休憩去吧。”

“臣妾还有话讲,陛下愿不愿听?”

朱元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唉,讲吧。”

由于帝王的威严,朱元璋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孤独感,唯一能与他平等对话的人只有马皇后一人。所以尽管他们之间经常有争论,这种争论也就弥足珍贵,能为朱元璋所容忍。

马皇后从容不迫地说:“当年李文忠镇守严州,杨宪诬告他纵兵扰民,不守法纪,陛下欲召其还都切责,臣妾说:‘严州濒临敌境,不宜轻易更换守将,况且文忠素来治军严明,杨宪的话不可信。’后来果然应验。陛下累赞刘伯温忠心,还封他为诚意伯。胡惟庸和刑部那些人的话就那么可信么?况且,为父母择墓地是儿孙辈的事,刘伯温本人也许并不知情呢。”

“朕现在就是要他儿子交待劾发嘛,这有何不当?”

“臣妾以为不当。我朝典律明文规定:凡诉讼者,告人祖、父不得令其子孙为证。弟不证兄,妻不证夫,奴婢不证主。让刘伯温的儿子劾发其父,这也有悖于陛下倡导的‘原父子之亲,立君臣之义’啊!况且,依臣妾看来,王气一说虚无缥缈,陛下不宜看得太重。”

马皇后有理有据的辩驳让朱元璋恼羞成怒,他气呼呼地说:“哼,涉及宗社存亡,大明安危的事,怎能小看!你也管得太多了!”

“臣妾……”

“不用说了!”

朱元璋起身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小燕王朱棣正在府中临摹黄庭坚的书法,一名宫人匆匆走进来报信:“启禀小王爷,不好了,皇上要打死狗儿公公,您快去看看。”

朱棣放下笔问道:“皇上为什么要打死狗儿?”

“听说皇后娘娘派遣狗儿去青田给刘伯温通风报信,让他逃走。狗儿公公回来就让锦衣卫抓住了。”

朱棣在心里想:此事还因我而起啊。因道:“快带我去看看。”

小燕王急忙赶进宫去,正好看到宫人们在为打伤的狗儿敷药疗伤,他忙上前察看。

“怎么打成这样?狗儿,很疼么?”

宫人们对狗儿说:“四殿下看你来了。”

狗儿趴在床板上动弹不得,口中含糊不清地呻吟:“四……四殿下……啊哟!”

小燕王吩咐宫人们:“你们要好生伺候他。传我的话,到御药房拿些上好的金疮药来给他敷上。”

宫人们齐声道:“四殿下仁明,谢四殿下。”

接着,小燕王赶到乾清宫去见父皇。刘伯温这件事使这个初涉朝廷政治斗争的少年深感兴趣,他是朱元璋皇权至上的绝对崇拜者,战争在他不识事的幼年过去了,他对刘伯温并不了解。既然有人举劾他,他在少年朱棣的眼里就成了心怀叵测的“贰臣”,只是他的“欲擒故纵”之计造成了狗儿几乎被打死的后果使他略有不安。

朱元璋问他:“四儿,你去应天驿馆了吗?”

“去了,刘琏正在遵旨交待劾发其父。只是刘伯温并未闻风逃匿,业已主动进京。”

“啊,朕又未叫他进京,他来干什么?”

“也许是想看看朝廷如何动作?”

朱元璋想了想,说:“好,他既来了,朕明天召见他。你速去驿馆催刘琏交劾发书,切记不要让他知道刘伯温已经进京。”

“儿臣遵旨。”

朱棣随即来到应天驿馆,有人看守的刘琏正把一个信封封好。

年已三十岁的刘琏因是功臣之后,早已是一名监察御史,刘伯温致仕后更放了一个江西参政的要职。但他一直没有到任,这使朱元璋非常恼火。过去也曾有一些士大夫因为不肯出仕被他杀了。他的观点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寰中士大夫不为君用,是自外其教,诛其身而没其家,不为过。他碍着刘伯温的面子没有处罚刘琏,这次可不会轻易放过他了。

三十岁的刘琏对十三岁的朱棣倒是谦恭有礼:“罪臣刘琏恭迎四殿下。”

朱棣板着脸问道:“刘琏,你的交代劾发书写好了么?”

“启禀四殿下,微臣已经写好,并已密封。只是微臣斗胆请求殿下答应一件事。”

“什么事?”

“微臣此书中写明了有关家父墓地坟茔的详情,请四殿下直呈皇上,在御前拆阅,事先不得私自启封。”

“为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往日家父奏疏都不经中书省直呈皇上,微臣也不敢例外。”

“嗬,你刘家的派头不小啊!”朱棣想:怎么刘家的人都是如此倔傲脾气?刘琏的弟弟刘璟曾在大本堂伴读,二十岁的刘璟在朱棣兄弟面前虽也叙君臣之礼,但临到学术上的争论总是执拗于自己的观点,就连下棋也不肯稍让一二,看来不答应他是不会把劾发书交出来的。

“好吧,小王答应你,一定将书信直呈父皇御览。拿过来吧。”

当朱棣拿了刘琏的劾发书进宫时,见母后正为刘伯温之事劝谏父皇,他只得暂时退下回避。

马皇后语重心长地说:“陛下,恕臣妾直言,大明王朝建立之初李善长、徐达、刘伯温被誉为功比萧何、韩信、张良的‘明初三杰’,今李善长已罢相,若再因无中生有之事罪究刘伯温,徐达会怎么想?唇亡齿寒,他能心安吗?众功臣会心安吗?希陛下三思。”

朱元璋素以雄辩著称,他岂肯示弱,理直气壮地说:“朕对有功之臣决不亏待,给他们高官厚禄,一些武官没有仗打,也让他们去干些监修皇陵训练御马之类的闲差。但为臣下的必须尽臣子之道。若谁敢欺君罔上,生篡逆之心,无论你多大的功臣,就是徐达,朕也要查处的。真金不怕火炼,刘伯温若无反心,就不怕朕查究此事。”

“陛下,不久前天呈凶象,日中现二三黑子,陛下手书问刘伯温如何化凶为吉?刘伯温上书称:霜雪之后必有阳春,大乱之后必有大治。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令臣妾担忧的是,陛下对待臣下的罪错处罚似有过严之处。”

朱元璋不耐烦地说道:“哼,元朝以宽纵而失天下,朕登基之后,务尽除前朝积弊,治国驭臣,势非严猛不可!”

马皇后见他固执己见,摇头叹息:“唉……”

朱元璋也不愿太让马皇后没面子,又道:“你放心,刘伯温是有功之臣,朕不会因小过严惩他,但王气之说,关乎社稷安危,兹事体大,不可不究。查明之后,朕自会秉公处置。”

这时,内侍入殿禀奏:“刘伯温殿外求见。”

朱元璋道:“怎么?朕没有抓他,他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宣!”

一会儿,内侍领刘伯温进殿。

“老臣刘基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见了面,朱元璋倒还客气,赐座之后,带着讽刺的口吻道:“刘老先生,你远道进京,是前来谢罪的么?”

“老臣有心谢罪,却不知罪犯哪条。”

“有人劾发你相中谈洋之地有王气,想夺为墓基,可有此事?”

“谈洋有王气?谈洋不毛之地,素为盐盗渊薮,只有匪气,哪来王气?如此荒诞无稽之说,陛下也肯相信?”

朱元璋冷笑道:“朕本当不信外人之言,怎奈令郎刘琏也已劾发于你。”

刘伯温莫名惊诧:“啊!刘琏?哼,老臣不信。”

“好,朕叫你亲眼见之,宣燕王进殿。”

内侍连忙传呼:“燕王进殿!”

小燕王与太子同时进来。

“儿臣叩见父皇万岁!母后千岁!”

“平身。刘琏的劾发书呢?”

燕王呈上书信:“儿臣业已取来,请父皇御览。”

朱元璋得意地望望刘伯温,命令道:“当殿念来,请刘老先生也听听。”

“儿臣遵旨。”

朱棣拆开粘得很严实的信封,开始念道:

罪臣刘琏为父亲择地造坟,确有其事,不敢隐瞒,如实交代于后……

此时,气氛突然紧张,马皇后几乎晕厥欲倒,太子忙近前扶住母后。

殿中静寂无声,只有小燕王朱棣清脆而略带稚气的声音:

坟地是父亲所择,不在谈洋,而是在武阳村南约一里的夏山,那里山岭俊秀,青溪环绕,绿草如茵,是父亲经常与山间野老流连忘返之所,于是,罪臣草就坟茔图纸送呈父亲。谁知父亲一怒而将其撕毁,并斥责罪臣道:“百姓连年战乱元气未苏,如此耗资修墓,岂不为人谩骂?”又说:“墓字上草下土,古人造字,大有讲究,简陋土墓,芳草萋萋,方能承受阳光雨露,若建造巍巍石墓,如何生草?今人沽名钓誉。死后不惜巨资大造其墓,以显富贵权势,岂不违背古训?人要流芳百世,靠的是为国为民,不是靠造墓立坊,试问古之贤者如张良、诸葛亮,真坟又在哪里?国贼秦桧,身为宰相,墓宇轩昂,却遭万世唾骂!”父亲的教诲,实令罪臣愧颜,自此不复再提修墓之事,更遑论什么谈洋王气无稽之谈……

小燕王念到这里,马皇后和太子松了一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朱棣没想到刘琏的“劾发”竟是这样的,念毕竟呆呆地站着,若有所思。

刘伯温望望皇上,见他默默无语,知道此事已有转机,但他深知朱元璋的性格,他是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事的。

“启奏陛下,老臣年迈体衰,不能继续忠勤王事,有负圣恩,本来想致仕后归隐山林,终老田间,怎奈奸人谗诟,竟获莫名之罪。若陛下终不放心老臣,老臣愿留居京城终老,将来到紫金山的功臣墓地里找一块方寸之地栖息。”

此提议正合朱元璋的心意,他尴尬地咳了两声说:“刘老先生不必介怀,此事朕一定查明真相妥善处理,你在家乡既与州县不睦,不如留居京都,朕在驿馆为你修一个新的馆舍,你可把眷属接来相伴,无事时你可为朕分析一下钦天监送的天象实录,以备灾险之虞,卿意以为如何?”

刘伯温只得接受这样的条件,以换得目前的安全无虞。

朱元璋又命令朱棣:“棣儿,送刘老先生回驿馆,让刘琏过来照顾父亲。”

“儿臣领旨。”

胡惟庸下毒,刘伯温父子身亡

胡惟庸权势日重,丞相府前车水马龙。被参劾的大名知府献名马。六十五岁的刘伯温在驿馆中度过了两年凄惨的日子。胡惟庸带了御医来为他诊病。他服了御医的药腹中渐结硬石。朱元璋恩准他回乡咽气。刘琏进京献上父亲遗稿,被胡惟庸威胁堕井身亡。

谈洋“王气”一事真相大白,刘伯温得到宽释之后,事件的始作俑者刑部侍郎吴云惶惶不可终日,唯恐皇上查明此事纯属子虚乌有,将治他诬陷大臣、扰乱朝纲之罪。他想,解铃还靠系铃人,此事原是胡惟庸指使他干的,出了事还得傍着他这棵大树。

由于做贼心虚,吴云不敢公然到相府里去。他借了一位诰命夫人的车辆,乔装打扮一番在傍晚时分溜进了相府,恰逢胡惟庸有事出去了,他在内厅中踱来踱去,把墙上挂的那些字画的题词读得滚瓜烂熟了,好不容易才等到胡相爷回来。

“相爷。”胡惟庸刚落座,吴云心急火燎地说道,“圣上已查明谈洋王气之事,刘伯温父子已得到宽宥,还为他修葺馆舍,把他的家眷也接来了,万岁是否会追究卑职妄参大臣之罪啊?”

胡惟庸啜了一口香茶,慢条斯理地说:“吴大人,你为何这般沉不住气?告诉你,此事本相心中有数,当今天下甫定,皇上最忌惮的就是这些在统兵将领中有威望的功臣,巴不得有人参劾他们,即使查不出什么来,也可借此警告他们不得妄动,显示皇上的无上权威。你想他还会治你妄参之罪吗?”

“果真如此,卑职就放心了。”

胡惟庸调吴云进京的第一件事弄砸了,好在皇上把刘伯温留居京城,以后还可以相机对付他。其实胡惟庸招降纳叛在各部安置亲信还有他深远的目的,吴云初战虽不利,以后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吴大人,你到任已有不少时候了,刑部下属诸司的官吏你都要掌握清楚啊。那些不能为我所用的人要设法调遣罢黜,代之以我们信得过的人。刑部是朝廷的重要部门,必须牢牢掌握在我们手里。”

“禀相爷,卑职到任后一直在做这方面的工作,遴选了相爷的许多故旧亲信到各司所任职,唯左侍郎陈蕃是李相爷调到刑部的老人,素有铁面包公之誉。此人身居要职,对卑职多有掣肘,相爷看能否……。”

“唔,陈蕃?”胡惟庸小眼睛眨几眨,顿时出了一个主意,“他不是铁面包公吗?好,待本相在万岁面前举荐他任大理寺少卿,让他这铁面包公跟张辅那玉面阎罗斗法去。”

“如此甚好,”吴云喜形于色,“此人一去,可谓刑部一切均在卑职掌握之中了。”

“还有,贵部刑名案件中凡有涉及朝廷重臣、宗室、功臣勋将者,务必及时报告本相。看案件的处理能否为我所用,知道吗?”

“卑职遵命,”吴云诺诺连声,“一切听相爷吩咐。”

“你去吧。”

胡惟庸权势日盛,原来御史台是独立的监察机构,负责“绳愆纠谬”的地方监察御史参劾各级官员的过失,可经御史台直接“上达圣聪”。后来在中书省设立了通政司,所有的奏章都要在胡惟庸这里过滤一次,这样就为他招降纳叛和敛财提供了绝好的条件,那些贪赃枉法或犯有其他过失的官员,无不争走其门,寻求解脱。

于是,丞相府门前车水马龙,求见者络绎不绝,而胡惟庸恰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央的毒蜘蛛,虎视眈眈地打量着那些粘在蛛丝上徒劳挣扎的小昆虫,盘算着把哪一只当作自己可口的午餐!

这天,胡惟庸刚刚巡视完他的画眉、鹦鹉,管家就来禀报:“相爷,大名府知府求见。”

“叫他在大堂里等着。”

“是。”

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看来那位倒霉的知府又难逃蜘蛛毒吻。

好不容易等到胡相爷来到大堂,大名知府常谦战战兢兢地朝高高在上的胡惟庸行礼:“卑职大名府常谦参见丞相。”

胡惟庸用他惯常的尖厉嗓音呵斥道:“大名府,地方监察御史参劾你挪用河工币帑,擅修楼馆,日夜笙歌,致令漳河河堤失修。今春漳河水发,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这是杀头的罪,你知道么?”

胡丞相这一顿喝骂,令常谦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他不敢申辩,只是口中嗫嘴着:“卑职该死!卑职该死!”

“大名府,你自己所作所为,触犯哪条刑律,仔细去掂量掂量。”胡惟庸阴阳怪气地说,“你是一个人进京的吗?哼,我看你也不用回去了!”

心里早有准备的常谦躬身答道:“丞相,卑职并非独自一人进京,我还有一个同伴,丞相请看——”

常谦走到大堂窗前,推开通往前庭的窗户,只见庭院中拴着一匹毛色全白的骏马。马身高大,线条优美,白色软缎似的皮毛在太阳照射下熠熠生辉。马身上配有金光灿灿的纯金马鞍、铃铛和镶珠嵌玉的辔缨饰物。

生性酷爱良马的胡惟庸顿时眼睛放光,不由自主地连呼:“好马!好马!”

这时常谦深深一揖,得意地说:“卑职久慕丞相酷爱名马,不惜万金从塞外购得这匹追风赛雪千里驹,并邀请名工巧匠为其打造黄金鞍辔。如此名马,我想普天之下也只有丞相的威仪才配乘骑,故将其带至京都,呈献于丞相驾前,望乞笑纳。”

胡惟庸的目光久久未从那匹马的身上收回来,听了常谦这番话,极度膨胀的虚荣心使他在国法与私欲的缠斗中明显倾向于后者,他脸上的表情也骤然由阴转晴。

“嗯。大名府到京都千里之遥,你既然已经送来,就放在相府养着吧。”

他随即吩咐管家,派人把马牵到马厩去好生喂养,将黄金马鞍拿下来,好让他暇时细细品玩一番。

常谦趁着他兴浓时涎着脸道出了他此来的目的:“这……言官参劾卑职一事,还望丞相周全一二。”

“此事嘛——”胡惟庸拖长声调说道,“也是你的造化,地方御史的参劾本章,尚在本相手中,未曾转呈皇上,姑念你不远千里进京谢罪,待本相相机奏明圣上,就说河工仓促,堤坝失修,导致灾情发生,并非吏治之过。并请圣上恩准加拨赈灾银两,派员抚恤灾民,以平民怨。”

常谦听他如此说,乐得屁颠屁颠地:“若能如此,卑职乌纱得保,性命无优。丞相恩同再造,容后定当重谢!”

“罢了。回去以后忠勤王事,本相警告你:休想再打那些赈灾银子的主意。若是再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本相也救不了你。”

“卑职谨遵丞相教诲就是。”

“你去吧。”

“卑职就此告辞。”

胡惟庸得到朱元璋的宠信,独相数年。正当他的权势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的时候,刘伯温却在驿馆中度过了凄凄惶惶的两年!此时他已六十五岁了,须发斑白,眼花耳聋,两脚无力,连走几步路也很艰难了。

他每天待在驿馆的那两间斗室里,看看书,写写字,有时饶有兴趣地看看刚满五岁的幼女在台阶上跳房子玩耍。在寂静的夏夜里,从驿馆的天井里看得到星空的一角。可是现在他再也懒得去分辨那些星座了。他苦笑着想:那个善观天象能断未来的刘伯温已经逝去了。他更不愿意回顾过去那些叱咤风云的日子。人家不是把他誉为辅佐汉高祖定鼎天下的留侯张良吗?那个因博浪沙椎击秦皇而扬名天下的昔日英雄何在?他后来不也是急流勇退隐入山中吗?那时,汉留侯每天都在冥冥中劝告他:刘伯温,权势与富贵都是不可留恋的东西,和我一样地归隐山林吧!以刘伯温的睿智岂能不懂“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他终于如愿地致仕了。武阳村中的田园生活是多么美妙啊!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的“汉高祖”似乎不想让他的得力谋臣在山野间过得太舒适,而是更愿将他置诸自己监视之下。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他有什么办法呢?

这天,刘伯温心血来潮,感触良多,挣扎着病体坐在桌前的藤椅上,用颤颤巍巍的枯手援笔写了一首五言诗——

病身如朽木,螬蚁辟萃之,

生意已无多,雨沾空相滋。

晨兴步庭余,足弱几不持。

论年应未尔,胡为遽如斯?

……

这时,一阵突发的咳嗽猛然袭来,他身子一歪,墨笔从手中脱落,涂污了诗笺,藤椅轰然倾覆,他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刘伯温五岁的幼女巧莲正在台阶上跳绳,两支小辫一翘一翘,口里唱着:“二五八,二五八,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八,三五八,三八三九四十一……”

这时,小姑娘听到房中一声异响,她从窗户中探头望去,见父亲跌倒在地,连忙奔进房中。

“爹爹,你怎么啦?娘,快来呀!”小姑娘的喊声里带着哭声。正在后面煮药的小夫人章氏闻讯连忙跑进房来,娘儿俩合力扶起刘伯温。

刘伯温睁开眼睛,嘴边吐着白沫,他已经中风不能动弹了,章氏母女费力地把他扶到床上躺下,为他抹着胸口舒气。

刘伯温病重中风的消息由驿丞报告给朝廷,朱元璋很久没有得到刘伯温的信息,闻知他病重,随即对身旁奏事的胡惟庸说:“你明天带个御医去看看他吧。”

第二天,胡惟庸果然带了御医去探视刘伯温。走进那间充满霉味的屋子,他假惺惺地问出来迎接他的章氏道:“诚意伯的病体好些了吗?”

章氏噙着眼泪答道:“禀丞相,我家老爷前天中了风,已经卧床不起了。”

“本相奉皇上圣谕,特来探视诚意伯的病情。皇上命御医前来为诚意伯诊脉,吃了药就会好的。”胡惟庸轻描淡写地说。

“谢皇上和丞相的恩典。”

胡惟庸带来的御医为躺在床上的刘伯温号了脉,随即开了药方,叫驿丞派人到御药房去取药。

胡惟庸始终没有和刘伯温见面。不知为什么,他这位权倾朝堂的宰相,竟然从骨子里害怕那个缠绵床榻骨瘦如柴的刘伯温,那个在皇上面前指斥他为劣马的人!

他对章氏说:“本相公务在身,不便久留,请转告诚意伯,好生休养吧。”

“谢丞相。”

刘伯温服了药,病情似乎见好了一些,中风的症状减轻不少,也能开口说话了。

然而,三天以后,刘伯温把章氏叫到床边。

“夫人,我这里……不舒服。”

章氏撩起他的衣裳一摸,大吃一惊。“老爷,你肚子里好像有一块硬如石头一样的东西。”

刘伯温仰天长叹道:“啊,老夫知道了!”

“莫非是因为服了那个御医的药?”聪慧的小夫人章氏猜想道。

刘伯温叹了口气:“那还用说吗?”

章氏垂泪道:“老爷,那御医是胡惟庸带来的,他说奉皇上谕旨来为你看病。这……害你是皇上的旨意呢?还是相爷瞒着皇上干的?胡惟庸不是早就忌恨老爷吗?”

刘伯温冷静地说:“两者都有可能。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老爷,胡惟庸作恶多端,何不拼着一死上表劾发他?”

“胡惟庸现在圣眷正隆,即使是他瞒天行事毒害于我,劾发他的奏折根本到不了万岁御案之上。倘若是万岁有意赐死,看了奏折,祸就大了。那就不止死我一个,而必殃及全家了!”

“那……老爷怎么办?”

刘伯温费力地抬起身:“给我拿纸笔来。”

章氏拿来纸笔,刘伯温倚在病榻上,草草写了一张字条:

刘某病危,请徐公转奏圣上,可否恩准回乡咽气?

刘伯温颤颤巍巍地写完,嘱咐章氏道:“速叫书童将这张字条送到大将军府上去。”

“是。”

这一年北方无战事,徐达、李文忠、冯胜等均被召还。徐达接到书童送来的字条一看,不禁潸然泪下。

“夫人,你看,刘伯温病危了!”

“老爷,既如此,你快进宫转呈皇上,求皇上恩准他回乡去。”

徐达想了想,摇摇头说:“刘伯温突然病危不知是何缘由,万一与圣上有关,我岂不是自寻猜忌?不妥!”

徐家大女儿妙秀出主意道:“爹爹,四弟与燕王交情甚笃,何不让四弟去找燕王,求他将字条送进宫去。只要能送到皇后娘娘手中,娘娘素重老臣,有她力谏,万岁就会恩准的。”

“好,速叫你四弟进来。”

徐家老四增寿将刘伯温的字条交给小燕王朱棣。经历了谈洋“王气”事件,朱棣对刘伯温父子平添了几分敬仰,他不明白父皇为什么一定要让刘伯温留居京都,既然事实证明人家无罪,为什么不能还他以清白?显然,一个十几岁少年,纯洁的心灵还无法理解权势斗争的残酷,尽管他是一个天资敏慧的皇子,却始终猜不透父皇那硕大而高贵的脑袋里到底想些什么?

这件事,他只有求助于母后,他拿着字条,急急地走进坤宁宫。

“禀母后,刘伯温在驿馆病危,他托徐皇叔捎来字条,恳请父皇恩准他回乡咽气。”

马皇后看着那写得歪歪扭扭的字条,不禁悲从中来,她拭泪道:“唉,一代贤臣,落得如此凄凉身后,可悲可叹!皇儿放心,母后一定在你父皇面前力陈,恩准其回乡落土。”

朱元璋对于已死或将死的人是很宽容的,是啊,人死一了百了,无论他有多高的威望和号召力,一具骷髅总无法对他的皇权构成威胁了,对刘伯温也是这样的,他亲自制文赐书,遣使护送重病的刘伯温回青田老家,还赏赐了一些金帛等物。

刘伯温回乡后只一个月就不行了,弥留之际,他把家人都召集到病榻前,这时,他只剩下游丝般的气息,他勉强睁开眼睛环视家人,然后用一只干枯的手指了指大儿子刘琏。

刘琏连忙跪到床前,噙着眼泪问:“父亲,孩儿在,您有什么吩咐?”

刘伯温指指堆在桌上的文稿,也许是回光返照。这时他说话的声音突然清晰了:“这些,是我的天文、兵法手稿,将它们全部封存于石室中,等我入土之后,悉数上交万岁,千万不可让后人学这些东西!”

刘琏拭泪道:“父亲,这是您一生的心血,为什么不传后人?”

刘伯温在枕上叹息道:“唉,徜若为父不知天文地理,没有术数之长,哪会招致谈洋王气之谗?即使有之,皇上也不一定会信啊!”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照您吩咐的做。”

刘伯温又叫:“璟儿。”

“孩儿在。”

“为父死之将至,然而我心仍牵萦着朝政,牵萦着黎民百姓。当今皇上治国以严猛,为父也尝劝谏。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宽猛宜相济而行,循环交替。当务之急要修德省刑、祈天永命。还有,国中形胜之地,宜与京都声势相连,方保安全无虞,咳咳……”

“这些父亲何不遗表奏呈圣上?”刘璟问。

“哼,现在胡惟庸一手遮天,遗表何用?一张废纸而已!只有等他垮败后,皇上自然会想起为父。到那时,你就把这几条密奏皇上。”

“胡惟庸会垮败吗?”

“多行不义必自毙!记住,胡惟庸不败,尔等不许入朝为官!”

刘伯温激奋过度,一阵猛咳之后,头一歪,溘然长逝。

“老爷,老爷,你不能走啊!”夫人哭喊着昏厥过去,小夫人章氏忙叫下人去救醒她。

刘琏、刘璟兄弟哭唤着“父亲”!孙儿辈趴在爷爷身上叫唤着“爷爷”!一家人陷入极度悲哀之中……

刘伯温死后月余的一天,小燕王朱棣抱着一个蓝布包袱进宫见父皇和太子。

朱元璋问他:“棣儿,你抱的是什么东西?”

“启禀父皇,刘伯温死后,他的大儿子刘琏遵照老父的临终嘱托,亲自带着亡父生前所撰天文、兵法著作的手稿进京,请中书省安排时间面圣。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在驿馆里等了五六天,中书省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始终没给他安排面圣的时间。他不是朝廷现职官员,又没有参加朝会的机会。实在无奈只好回去,叫他弟弟刘璟进京来找儿臣,托儿臣把这包东西转呈父皇。”

朱元璋面呈诧异:“这是怎么回事?中书省只报告刘伯温病逝,并没有提手稿和刘琏进京之事啊。”

“据儿臣揣测,也许有人怀疑刘伯温手稿中夹带着不利于他们的密奏遗疏;而刘琏抵死也不肯将手稿交中书省转呈御览,他们愈益疑心。其实儿臣仔细检查过,包袱中并没有什么夹带,那些不让刘琏面圣的人,不过做贼心虚罢了。”

“岂有此理!这一类事情累累发生,这岂不是存心阻断朕与下面的联系吗?朕查出是何人所为,一定要治他欺君之罪!”朱元璋生气地说,“刘琏现在还在京城吗?朕对刘伯温之死心有歉疚,朕不该把他留在京城驿馆里住那么久。朕很想见见他的儿子们,赐给一定的官爵,以慰亡灵。”

朱棣奏道:“刘琏现在仍住在驿馆中,他要等儿臣把手稿送呈父皇后,才回青田父亲坟前禀告亡灵,让老人家在九泉之下得到安慰。”

“如此甚好,速宣刘琏进宫见朕。”

“儿臣遵旨。”

小燕王领着刘琏匆匆进宫来见朱元璋。

刘琏从未见过皇上,但是他从父亲的遭遇中对皇上已经有了相当深刻的认识。他是一个性格孤傲的青年人,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非要把手稿呈交皇上。不过亡父遗命是不能违背的,他必须完成这个任务。

“草民刘琏叩见皇上。”

“贤侄请起,赐座。”朱元璋对刘伯温的遗孤倒是很客气。

“谢皇上。草民不敢坐。”

“朕叫你坐你就坐嘛,有什么敢不敢的!昔日朕跟你父亲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呢!那时朕对他言听计从,亲密无间。朕对你父亲非常敬重,因为他年纪比朕大十几岁,朕总是叫他老先生,而不直呼其名。”

“皇上恩典,草民父亲非常感激,常对我们兄弟提起。”刘琏的语气仍然是那么平淡,并无半点受宠若惊的意思。

“他临终时说了些什么?对朕没有怨言吗?”

“父亲临终时嘱咐草民,将他平生所著天文、兵法著作手稿,全部封存于石室中。等他入土后,悉数上交万岁,千万不能让后人学这些东西。”

“那是为什么呢?老先生关于天文和兵法的著作,在助朕打天下时起过很大的作用。它们是国之瑰宝啊!正应发扬光大,怎么不让后人学呢?”

“父亲说……”刘琏欲言又止。

朱元璋好奇地催他:“刘老先生是怎么说的?你照说无妨。”

生性耿直的刘琏豁出去了:“父亲说,倘若他不知天文地理,没有术数之长,就不会招致谈洋‘王气’之谗。即使有之,皇上也不一定会信。”

“唉,老先生算是说到朕心里去了。惭愧,惭愧!他还说了别的吗?”

“父亲临终时心里还牵系着朝政,他老人家嘱咐草民之弟几件将来要奏闻皇上的事,让他牢记心上。我等问他为何不遗表上奏,他说……”

“老先生是怎么说的?”

“他老人家说,现在有人一手遮天,遗表何用?一张废纸而已。他说要等到某人垮败之日,皇上一定会想起他。到那时,我们才可将这几条密奏皇上。”

朱元璋黯然良久,心中暗自欣慰:纵使如此遭际,刘伯温至死还是忠于他的。因此喟叹道:“刘老先生真是用心良苦啊!刘琏。”

“草民在。”

朱元璋郑重地说:“尔父是我大明的开国勋臣,朕已在吊唁他的诏书中明示由你承袭诚意伯的爵位俸禄。尔弟刘璟也可入朝为官,朕当量才擢用,以慰尔父英灵。你们兄弟可奉母进京,朕当令工部为你们营造府第。尔可继承父亲的遗业,继续研习天文、兵法,将它们发扬光大。尔意如何?”

刘琏离座叩谢道:“皇恩浩荡,草民衷心感谢。父亲在世之日,就交待我们兄弟只许在家读书务农,不准入朝为官。今老父辞世,草民更应遵循他老人家的遗训,决不再碰这些东西,更不能入朝为官。请皇上恩准草民即返青田为亡父谨守墓庐,侍奉慈亲。”

“朕若不准你所请呢?”

“草民唯有长跪不起,有死而已。”

“放肆!有这样跟朕说话的吗?”

太子朱标见父皇愠怒,忙出来打圆场:“父皇息怒。儿臣觉得刘伯温既临终遗言不许儿子们入朝为官,他们若违拗亡父的遗训是为不孝。我朝以忠孝立国,请父皇恩准其回乡吧。”

燕王朱棣与刘璟素睦,怕他兄弟因忤旨受到惩罚,也委婉地规劝道:“刘伯温对父皇忠心耿耿,他认为刘琏等不宜入朝为官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是因为他们生性耿直,缺乏通变能力,恐其耽误了国家的大事。所以儿臣也请父皇不要勉为其难,恩准他回乡下为父守庐,侍奉慈亲。”

朱元璋拂袖而起:“好吧,就依你们的。刘琏你回青田去吧,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草民谢皇上恩典。”

刘琏回到驿馆收拾行装,准备回乡。这时,胡惟庸带了一群随从闯进驿馆,刘琏只好出来见他。

“草民刘琏参见丞相。”

胡惟庸一拍桌子,喝道:“刘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越过中书省,私自去找皇上!”

“禀丞相,草民只是托燕王把父亲的手稿呈交皇上,是皇上自己宣草民进宫的。”刘琏并未被他吓倒,振振有词地回答。

“哼,你是不是在手稿中夹带了什么东西,企图诬害大臣,扰乱朝纲?”

“手稿中没有夹带任何东西,这一点燕王可以作证。”

胡惟庸仍然想以高压手段制服刘琏,“刘琏,你不守法纪,绕过中书省去见皇上。皇上让你留在京城,就是怕你兄弟对朝廷心怀不满,在乡下勾结党羽图谋不轨,你却出言不逊公然抗旨,该当何罪?”

生性刚烈的刘琏忍无可忍,他悲愤交加地指着胡惟庸骂道:

“胡惟庸,你血口喷人,是何居心?难道你害死了我父亲还不够,连我们兄弟也不肯放过吗?”

“大胆狂徒,竟敢污蔑辱骂本相。你等着,我明日就去请旨,治你抗旨和侮骂大臣之罪!驿丞,给我把这狂徒看好,不要让他跑了!”胡惟庸带着随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驿馆。

午夜,月光如洗。阴冷的寒光照射在驿馆的天井中。刘琏披着衣在驿馆中这头走到那头,脑海中不停地交替着皇上和胡惟庸叱责着他的影像——

“放肆!有你这样跟朕说话的吗?”

“刘琏,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这句话在他耳边不停地轰鸣,声音越来越严厉。皇上的脸也越来越显得怒气冲冲,隐含杀气。

胡惟庸那狼嗥似的尖厉的声音更加刺耳:“你等着,我明日就去请旨,治你抗旨和侮骂大臣之罪!”一闭上眼,他就看到胡惟庸面色狰狞,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狼,想要一口把他吞下去!

刘琏抱住头蹲在地下,但那恶狠狠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他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踉踉跄跄地在天井这头奔到那头。他昏昏沉沉地跌倒了,额头砸在麻石井栏上,立刻沁出了鲜血。

他用手一抹,结果弄成满脸血污。他趴在井沿上,看见井中有一轮皎洁的明月,和自己满是血污变得可怖的脸。

他悲愤交加,跪在井沿上朝南方磕了三个响头。

“父亲,权奸当道,孩儿无能,斗不过他们,孩儿陪伴您来了!”

说完,他把心一横,“扑通”一声从井口栽下去,只剩下一件撕破的衣襟挂在井沿上,在月光下白得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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