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期在仲春与暮春之间,初春还未离去些许时日,紧接着便又迎来这一场雨。
清新的城池也因这场凄凉的雨,从而变得有了一种莫名的颓败感。
湛蓝明亮的苍穹,仿佛也因这场突然起来凄凉的雨,而导致被一块黑布所遮。
这一遮,几乎就是天昏地暗。
天启帝都,御临皇城外。
天底下最奢华的酒楼,百仙阁。
楼上一名披头散发的男子,此刻十分端正地坐在雅座上,望着桌上摆着的琥珀色美酒。
他对面的座位上,还坐着一名很秀气的公子。
看容貌、服饰,显然是高官的贵人。
那位很秀气的公子容颜绝代,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柄白亮如玉的长剑。
除了那一柄长剑之外,他的身旁还竖立的搁置着一把瑶琴,晶莹剔透、浑然天成。
然后那名披头散发的男子,带着谦和的态度,满是恭敬地对那位秀气的公子拱了拱手。
“今日能偶见阡玉公子,实属有幸。”
那位秀气的公子点点头,淡然的回道:“世子殿下多礼了,与我之谈,不必拘谨。”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直言了吧。”那披头散发被唤作世子的男子,立即回道。
阡玉公子柔和的说道:“实际上,我当然很清楚世子殿下此番的来意。”
世子淡淡的拂起衣袖,端起剔透的白玉酒樽。
“我想知道一件物品的出处。”
阡玉公子凝视着那掌心中的酒樽,望着琥珀色的美酒:“殿下想问的是碧龙伞吧。”
世子面带笑容,点点头。
“假若世子想要清楚碧龙伞,那就得从朝天帝的第四个儿子,四皇子唐辞说起。”
阡玉公子端起酒杯,敬了世子一杯。
世子也谦恭地举起玉樽一饮而尽:“四皇子唐辞的武功很不俗,不曾与其他几位皇子争夺储君。
阡玉公子接着道:“四皇子喜好浪迹天涯、行走江湖,所以也不曾参与涉及朝政的事。”
“我却闻言四皇子最近刚入御临城,居住时间不过短短数日,却忽然又一人离去。”
世子说完唇角微扬,在笑。
阡玉公子叹道:“因为景王李莫期的缘故。”
世子解释道:“据说四皇子的人脉广泛,不过他在皇城中结交尚好的人,却只有两位。”
景王李莫期,宗师叶乘天。
“不过伴随着锦王李莫期的死讯,随后江湖里凭空跳出一名只劫女人的红花贼。”
阡玉公子站起身,走向一旁。
世子仿佛也听出了阡玉话里的意思:“这样武功高强的賊人,为何偏偏在李莫期死后就现身呢?这无非让人起疑。”
“而且还有一件事。”阡玉说道。
“什么事?”世子问。
阡玉忽然说道:“红花贼的武功深不可测,只凭官府,是无法逮捕的。”
“所以这就导致景王李莫期死之后,对江湖这样一号人始终无能为力。”世子抬头看向他。
“然后便是忽然传出一把碧龙伞。”
世子直到此刻,仍然很有耐心。
他仿佛很想了解清楚任何一件事。
世子思索片刻,才说道:“江湖里较为有名的城镇街巷里,都不会有这等细致做工,也不会有制作那等物品的材质。”
阡玉公子转过身望着那一柄剑。
“除非是帝都御临城里,流传广泛、极为盛名,像巧心坊的那等大作坊才可能制作出。”
“所以那把腾龙伞,也许与四皇子有关联,因为巧心坊那种大作坊制作物品需要的价格,也不是寻常官人出得起的。
“由此可推断,不是位高权重、价值万金的达官显贵之人不可能耗尽财力去制作。”
阡玉听完,便拿起那一柄剑和瑶琴,最后告知他一段话后,欣然离去。
“剩下的,唯一能揭开真相或许只剩那把腾龙伞和那名被‘六扇门’即将斩杀的囚犯。”
窗外的雨丝逐渐变得更浓密、更细长。
雨声“哗哗”的仿佛比百仙阁里,那些饮酒高声畅谈的客人声音更大。
密麻、混乱宛如银线的雨丝,激烈的打在青石板砖铺成的地面,街道的坑洼逐渐积满雨水。
如此的磅礴大雨,终究还是未能对街道行客产生丝毫的影响。甚至那条本来就不算宽阔的街道,反而被围的水泄不通。
无数赶路的行客,皆是不畏惧风雨。
仍然想要出城赶往已经逝去亲人的墓地,尽自己的孝心去扫墓祭祀、缅怀先祖。
再加上景王李莫期的消息,使得这些景州的百姓更加有了要去祭祀的理由。
许多来自远方未知的客人。
撑着各式油纸伞、忙碌奔走的人影,庞大数量宛如巨大麻密的黑色蚁阵。
每一把普通的油纸伞下,所站着的都是满脸慈善的民众,青年、夫妇、孩童。
只见涌动的人潮里,一名几岁的小童子突然脚底踩空,顿时栽倒在地上。
磕破的膝盖,流出的鲜血染红了裤子。
“你这孩子……”
那小童子身后一名长满胡须的中年人,立即扔下油纸伞,满头焦虑的将孩童抱起。
大雨淋在他的身上,顿时打湿了衣衫。
旁边一名腰间配一柄无鞘之剑的年轻后生瞥了一眼,好心的便捡起油纸伞,递了过去。
“多谢多谢。”中年人赶忙弯腰道谢。
他的话刚说完。
就在此刻,街道的那一端突然冲出一匹马。
吓得中年人后退几步,等他再次回首看过来时,先前那位拾伞的后生竟然已消失在雨中。
“驾驾……”只见到坐着马上的一名披头散发的白衣男子,使劲的挥舞着手里的鞭子。
白衣男子好像完全无视街道上的行人。
就连这奔马如闪电般的速度。
仿佛在他的眼里,还是像乌龟爬行。
此时街道上那些行客,惶恐地散开,脸上皆带着一种惊慌的神色,与一种恐惧的沉默。
纷纷避让这横冲而来的奔马。
我相信无论是谁遇到这种情况,绝对都会心里怒意而起,忍不住的厉声往死里咒骂。
可这令人感到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街道上极为安静,纯粹听不见任何谩骂声。
他们不敢咒骂的原因,并非是没有脾气。
“别看了,快走吧。”人群中一名中年妇女伸手拉起瞪大眼睛的孩子的手,便急步离去。
“娘……他是谁啊?”孩童诧异的问。
“江湖地位显赫的世子爷,脾气很是暴躁,前些日子听说,有人弄脏了他的鞋子,他便下令把那人杀死。”妇女低声的解释道。
所以毫无身份的百姓,没有人敢去招惹这些达官显贵之人。
只因他们还不想死,想要活下去。
权贵面前,多数普通人都会选择低下头。
江凰手里攥紧了马绳,脑海里一直在回想着先前阡玉公子所说的话。
阡玉所说的话,绝对真实。
因为阡玉是当今江湖盛名的剑客。
琴剑超绝,他凭借自身对琴剑独到感悟,创出空前绝后的“九音听雨”剑法。
从那以后,他便名列天下六名使剑高手,并且年纪轻轻还成为其中名列前茅的一位。
更有江湖客公认的“飞玉琴剑”名号。
南王世子想到此处,更加急切的挥动着鞭子,几乎恨不得再在马背上添上一双翅膀。
此刻马蹄的声响回荡不绝,宛如雷霆的震怒。
马蹄落在坑洼里的那滩积水上,伴随这磅礴的力道落定,使得其溅起一朵朵淡薄的水花。
雨丝滴在路面上还未过片刻,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又冲出一辆极为豪华的马车。
街道旁边那家客栈的屋顶上,也突然冒出数道漆黑到几近虚无的身影。那些黑影皆是面戴黑布,遮住口鼻,只露出了宛如猛禽般尖锐的眼睛。
原本冰凉细长的雨丝,此时却逐渐变得更加朦胧,仿佛天上无数条银丝胡乱坠地。
但在这片凄迷的朦胧中,隐约可见一个人。
似乎是一名很年轻的后生。
“把那位给兄弟们吩咐的命令,接着念下去。”屋顶上一名蓝衣客望着天空,吩咐道。
“是,雁首领。”他身后的刀客点头,慌忙的从腰间掏出一张早已被搓揉成麻花般的纸条。
“纸上说,还请雁首领今日务必要拿到那件东西,必要时,可以杀了他。”
那被唤作雁首领的蓝衣客,毫无动作。
只是叹息一口气,听着从屋子旁边一条巷子里传来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该有所准备了。”蓝衣客冷声说,向他们招手。
黑衣刀客全部握紧了手里的刀。
突然间,那一辆车好像是失控般东倒西歪的冲入街道中央。
蓝衣客却还是静止而站。
“首领?”每一位刀客都已绷紧了脸,就在等待着蓝衣客的命令。
可他迟迟未曾开口,只是望着马车。
“首领!”一道声音再起响起。
蓝衣客平静的说道:“我让你们再等。”
原本是朦胧的雨雾里,突然间,凭空飞出了无数道黑暗的身影,与无数柄刀。
而是许多柄,如雪一般亮的刀。
那辆马车还在快速的移动。
就在此时,两匹疾驰的奔马,前蹄仿佛突然被一根绳索绊倒那一般,整脸马车突然翻倒。
不知是何处,接着又飞来一道紫色的刀光。
“轰”的一声巨响,两匹还在疯狂奔跑的马匹,突然被这一道突如其来的紫光所切开!
血肉横飞,马车破裂。
车窗和车顶竟然在一刹那间也被这一道紫光闪过,快的几乎到了已经无法形容它的威力的地步。
就在令人惊恐的一霎那。
马车突然又亮起一道闪烁不停的红色光芒,顿时冲出马车顶,在空中回旋飞舞。
红光一闪,便逐渐消散。
雨丝里,突然冒出一团红色。
仔细望去,那是一道身影与一柄血红的长枪,已直立在雨中。
“紫金杀仙刀——雨夜。”那一道红色的人影纹丝不动,只是冷冷的念道。
然后他抬起头,顺着刚才刀光飞来的方向望去,街道一家包子铺前的桌子。
安稳地坐着一个紫衣人。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的四周却仿佛就已经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只剩下了悲哀、寂寞。
每个人看的瞳孔紧缩,就好像那个紫衣人,根本就是一个人。
更像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
他坐在那里,身体周围也散着一种气息。
是一种能够压迫到让人快要呼吸不过的杀气。
天地之间绝对的肃杀之气。
“断魂崖,碧血枪这一代的传人,顾风城。”
那穿着极为宽大、华丽的紫衣人没有抬头,只是伸手尽量地压低戴着的紫色斗笠。
紫色斗笠还有一层薄纱,直直垂落到他的肩膀,遮住了他的面貌。
顾风城面露恐惧,一字字道:“百里青夜。”
他说话时,就连声音有些颤抖。
就仿佛是带着一种来自心底的恐惧,好百里青夜的名字就是一种杀人武器。
“不错。”百里青夜冷声道。
顾风城红枪抡起:“你为何斩我马车。”
“抢东西。”百里青夜只说了两个字。
然后他缓慢的抬起头,那双眼睛里,竟仿佛带着一种刀锋般锋利的光芒。
抽出了背在身后的闪着紫光的刀。
一柄紫光纹混乱四射,刀身上面仿佛镶嵌有无数层紫色鳞片的刀。
刀轻轻一放,“呛”的一声就插入地板。
他的刀刚放下,顾风城已挥起手中的长枪。
只见红光一闪,一道红光凭空挥舞,突然化作了无数道血红色光影,从高击下。
“不够快。”百里青夜叹息。
突然间,刀气纵横,一道紫光亮起。
接着又一道紫光亮起,宛如花开。
仅仅眨眼间,刀气已将顾风城笼罩。
甚至每个人只觉得眼前一晃,完全没有看清楚他是如何拔刀的。
然后那柄杀伐之刀,已在顾风城的脖子上。
“我今日不想杀你,只是来拿东西。”百里青夜叹息一口气,重新将刀插在了地上。
此刻,雨丝仿佛变的更大了。
“百里青夜,就算你杀了他,今日也不一定就能够拿到那件东西。”
街道那边的屋檐上,忽然传来一道略微有些慵懒的声音,听起来还很温柔。
百里青夜饶有趣味:“为何?”
“因为有人不想让你拿到。”这声音再响起时,朦胧的雨雾中已悠然地出来一个人。
百里青夜笑道:“就是你?”
“就是我。”走来的是一名年轻后生,苍白的脸上没有血色,就跟他的头发一样白。
他的话说完,袖袍一挥,手里已握着一柄很薄、很细的长剑。
剑是无鞘,看起来随便就能折断。
这难免会令人产生疑问。
这样一柄剑,也能算得上是一柄剑?
“你好像很肯定?”百里青夜忽然盯着他。
“因为我肯定的原因,就是我手里有剑。”年轻后生手腕一转,又抓住一片树叶。
百里青夜站起身,向他走去:“看来你对自己的剑,信心很足。”
“信心足,这又是因为我的剑能杀死人。”
“我想看看你的剑。”
语音刚落,百里青夜挥手,那柄插在地上的刀竟忽然就被吸到他的手中。
“隔空取物?”年轻后生一笑。
“万流归宗这门武功罢了。”百里青夜道。
“那好,我让你看我的剑。”
“看”字一落,那柄无鞘之剑突然飞出。
寒冷的剑气伴随着一道青色的光芒,剑尖已如闪电般“叮”的一声刺上了刀身。
“好快的剑。”屋檐上那蓝衣客不禁赞叹。
“他是谁?”蓝衣客突然问道。
“君小别。”只见屋檐上,顾风城不知何时已背着一个匣子坐在那里。
顾风城盯着那蓝衣客,厉声说道:“雁七,你到底还是要帮着那位来抢东西。”
雁七说:“我说的话,就绝不食言。”
“你就没考虑过后果?”顾风城右手一挥,血红的长枪舞出一朵枪花。
顾风城又笑道:“也罢。”
雁七却没有笑,甚至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因为他是来杀人的,是来抢东西的。
不是来熟络老朋友的。
雁七手腕一转,不知从何处,一柄冒着蓝光的薄刀就凭空出现。
“臻化境。”顾风城眼前一亮。
雁七闭嘴不言,只是轻慢的抬起手。
等到他右手抬起时,空气仿佛在此刻也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挤压,从而变得很稀薄,令周围的人都难以呼吸。
“老朋友都见面了,我也就不废话了。”雁七半眯着眼睛对他说道。
“正是因为老朋友,所以才……”
忽然间,顾风城已提着长枪再次挥动,一道光霎那间便在地板上划出一道血般红亮的弧印。
雁七在他说完这句话时,已出手。
那原本摊开的手掌迅速一挥,那柄薄刀立刻就变为了一道幽蓝色的光芒。
突然刀光一闪,快如闪电。
那道蓝光顿时已到他的眉心。
顾风城倒退,长枪回旋,枪风如龙。
枪尖已刺中薄刀。
那一柄幽蓝色的弧形薄刀顿时被挡回,最终落在了雁七的掌心。
此时雨已停,只剩下风。
风吹落叶,慢慢地飘向了街道的那端。
屋檐上侧躺着一名白发的年轻人,那满头青丝在微风中飘扬,旁边还斜插着一柄没有鞘的剑。
百里青夜站背着刀在树下。
君小别的目光也锁定在了屋檐上的雁七:“昔年柳七寻老先生撰‘神兵载’,我读过。”
君小别打个哈欠懒散说:“紫金杀仙刀——雨夜,柔刀——月弧,银血枪——不灭。”
“你很了解。”雁七道。
“我这次来,也不是想要看与三位争斗,更没有要来参与抢东西的意思。”
语音刚落,他们只觉着眼前一晃,那原本慵懒地躺在屋檐上的君小忽然就消失了。
然后一阵风吹过,他已站立在街道。
君小别接着说道:“我只是想说一句话,那把碧龙伞不属于你们任何人。”
“然后呢?”雁七问。
君小别袖袍一挥,无鞘之剑已在手:如若真的要抢,恐怕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