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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的月色,通常均比十五更圆、更好,时交二鼓,蟾彩流天,“万梅谷”中,因树倒猢狲散,早已走得杳无一人,所剩下的,只是一片沉沉静寂!
果然未出阎元景,及甘化桂所料,姬天缺不仅未曾离开罗浮,并已回到“万梅谷”口。
此时正隐身峭壁以上的一丛藤蔓之中,对着谷口那座新坟,似有所思地默默凝视!
姬天缺也是惊弓之鸟,他在阎元景与诸明双双倒地之时,听得谷口有多人赶来,以为是“南笔西道”等“乾坤五绝”,才吓得人仓促遁走!
他如看清来人仅是上官灵等,只一现身,再加辣手,那位“幽冥神君”与“闪电神乞”,恐怕真将命赴幽冥,怎会还有还魂之望?
但姬天缺走后,心想自己因手段太辣,企图一网打尽,已犯众怒。
这一干大对头们,无疑均在东北西南的密搜自己,无论遁向何处,均难免相逢,不如索性藏在此间不动。
等他们远去千百里后,再消消停停地考虑今后出路!
主意打定,遂找了一处幽秘洞穴,静坐行功,但一直坐到月上东山,心头始终放不下三项问题。
第一项是第四“夺魂旗”,究竟是谁?
第二项是他与“闪电神乞”诸明一同身中“夺魂金针”,及自已的剧毒乌针,究竟生死如何?
第三项则是以后从谷外赶来一群脚步之声,究竟是何人物?
这三项问题在姬天缺脑中,盘旋搅扰得他无法安宁,遂在时交初鼓以后,悄悄绕回“万梅谷”口的一片峭壁上的藤蔓以内,要想略窥动静!
但姬天缺才一注目,心中便自微惊,因那平坦坦的“万梅谷”口,却拱起了一座高大新坟。
坟前并矗有墓碑,及烧化的纸钱供品之属,不过因背着月光,任凭姬天缺目力再好,也看不清墓碑上刻的是什么字迹。
墓中埋的何人?
遂成姬天缺脑中所疑门第四项问题,当然他首先会想到,可能是中了自己暗算的诸明,和第四“夺魂旗”的其中之一。
但姬天缺心计凶狡,精灵如鬼,他也立即想到可能有人故意设计,虚设一座新坟,来诱使自己现身,投入罗网!
好稳的“九毒书生”姬天缺,心中既有所疑,遂一声不响地由二鼓守到三更,只见“万梅谷”口,除了月笼梅花,淡香四溢以外,静悄得绝无丝毫人迹!
三更一过,“九毒书生”姬天缺一来因始终不见有任何埋伏,疑虑大灭;二来也委实忍耐不住,遂宛如一缕轻烟般地,飘下隐身峭壁!
转到墓碑正面,那“第三夺魂旗与第四夺魂旗之墓”十三个隶书大字,赫然入目!
“九毒书生”姬天缺起先预料虽中,却想不到居然一死两人!
故而在乍看清墓碑字迹之下,颇觉一愕,但旋即低低哼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他们各中了我一枚剧毒乌针,本来已足致死。
再加上‘满天花雨巧相逢,手法失准,因而又互中‘夺魂金针’,哪得不命丧无常,魂归地府?
后来谷口赶来的,纵是诸葛穷酸、天痴道长等人,身边也不一定带有能疗治我乌针所蕴剧毒的神奇药物,照样搓手嗟叹,返魂无术!”
姬天缺自言自语到了得意之处,不由又复发出一阵他那种慑人心魂的“嘿嘿”阴笑!
阴笑过后,姬天缺便负手慢慢踱向“万梅谷”口,但未踱三步,倏然又复回身,眼望这座三尺新坟。
狞声说道:“当初我在九华幽谷,看见‘洞中老人’坟头之时,曾经开坟验骨,尚且不知怎的会在‘天香坳’中,出现‘风磨铜夺魂宝旗’,搅得我提心吊胆,神思不定!
如今面前又是一座新坟,虽然这次是亲手暗发剧毒乌针,并见他们互在金红光雨以下,两败俱伤的仆倒在地,但若不照样开坟,似乎依然有点放心不下!”
说到此处,这位姬天缺大概是因心头愧咎,竟从来未有的略整衣衫,向那三尺新坟,作了一个长揖。
口中喃喃祝语说道:“撇开真真假假,善善恶恶不谈,我们三人总算略有因缘,同以‘夺魂旗’面目行世!
你们是第三‘夺魂旗’,及第四‘夺魂旗’,我则可算是第二‘夺魂旗’。
你们既中我毒手身亡,何妨彼此再结—次鬼缘?待我开坟瞻仰瞻仰你们的皮囊遗骨!”
说完,足下微退两步,功力潜聚,双掌齐扬,卷出一股强劲无比的阴冷狂飙,硬把好好一座坟头,几乎齐地揭去!
坟头一揭,其中果然葬有两具薄皮棺木,左边一具材头上写着“第三夺魂旗之柩”,右边一具材头上写着“第四夺魂旗之柩”字样!
“九毒书生”姬天缺此时犹自未肯全信,两掌分扬,又把左右棺盖,一齐劈得四散飞落!
棺中各躺着一具死尸,但黑色长衫覆体,人皮面具蒙头,依然是一副江湖中闻名丧胆的“夺魂旗”打扮!
姬天缺心头微一思忖,暗想第三“夺魂旗”诸明的本来面目,已在“天香坳”中见过。
不如先看看这赶来送死的第四“夺魂旗”,到底是怎样一位人物?
直到如今,姬天缺仍颇慎重,右手食指微伸,—缕劲风,袭向右边棺中尸体心窝,尸体却一动不动!
姬天缺始终存有戒心,虽已证明棺中确是死尸,仍恐有人乘自己察看尸体之时加以算计,暗用目光略—扫视四周,见无丝毫动静。
猛以极迅疾的身法,自右边棺中,一把提出那具僵直尸体,横跃出三丈远近!
姬天缺提出第四“夺魂旗”尸体以后,潜聚耳音。静听四外,并未发现丝毫异状,这才略为放心,伸手把那僵直尸体脸上戴的人皮面具揭去!
人皮面具一去,姬天缺不由大觉恶心,原来面具以内,只有半边头,血肉模糊,脑浆狼藉,哪里还辨得出是何面目?
姬天缺看清死尸形象以后,心头忽然一惊,暗想自己虽见第四“夺魂旗”面门之中,曾中“夺魂金针”,但何至于连脑壳都裂去一半,死得如此之惨?
疑念一起,姬天缺自然而然地回头打量那坟中的两具棺木!
但不打量还好,一打量却使他越发深深大吃一惊,原来在两具棺木之间,不知何时竖起了一面高大铁脾,铁牌正中,写着四个大字:“拘魂夺魄”!
姬天缺即知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有人暗中弄鬼,遂把心气一沉,胆量反壮。
森然冷笑起处,甩却手中尸体,人如电掣云飘,凌空掠过铁牌!要想看看另一具棺中的尸体,还有什么花样?
哪知就这刹那之间,另一具尸体居然已遁走,棺内空空。
姬天缺被捉弄得眉腾杀气,目射凶光地仔细看那铁牌,只见在“拘魂夺魄”四个大字之下,还有一些小字。
写的是:“森罗阎君,在‘子午峪’山神庙内,提拘‘九毒书生’姬天缺,与屈死‘天香坳’内,碎骨粉身的‘八指飞魔’司空曜的冤魂对质!”
姬天缺这才知道,昨日“天香坳”内那声震天暴响,果有伤亡,但死的不是什么“西道东僧南笔北剑”,却是曾与自己结为死党的“八指飞魔”司空曜!
目前这种坟内有棺,棺内有尸,而一具确是真尸,另一具却会留那面“拘魂夺魄”铁牌相召,并能隐形飞遁等怪异情事。
姬天缺虽然一看便知,是有人故意安排,但因“八指飞魔”司空曜粉身碎骨一节,确实内咎甚深,一经提到,依旧有点遍体生凉,汗毛直竖!
不过姬天缺是有名的绝代凶人,这种良知发现的心灵谴责,仅仅是刹那之间。
等他恢复镇定,慑人阴笑,再度划破月夜深山的沉沉静寂以后,黑衣大袖立翻,一股劲疾狂飙,推得那面“拘魂夺魄”铁牌,飞出两丈有余,转身自暗香浮动,疏影横斜的梅花林中,飘出谷口。
姬天缺久据罗浮,知道“子午峪”与“万梅谷”之间,仅仅隔了一座峰头,而那山神庙却是规模既小,又复破旧不堪的三间殿宇!
以他这等轻灵身法,翻过峰头,到得“子午峪”口,天候尚自未交四鼓!
月光如水以下,那座山神庙门前的七八尺远之处,站着一对无常恶鬼,左边一个黑衣黑帽,手中又是高举一面“拘魂铁令”;右边一个,则全身上下纯白,鲜红的长舌,拖出厚唇,约有数寸!
姬天缺上过一次恶当,自然学乖,冷笑一声,双掌劈空齐下!
但掌风到处,“噗”的一声,黑白无常立时粉身碎骨,四散粉飞,原来只是竹壳纸糊,不过制作得栩栩传神,极其生动而已!
但黑白无常虽毁,却自胸腹之间,冒出一片极淡黄烟,在空中略现即灭。
而山神庙内,也传出一种森冷无比的怪异语音说道:“启禀阎君,‘九毒书生’姬天缺恶性凶心,临死不悔。
居然敢在庙门前,擅毁黑白拘魂塑像,论罪当入阿鼻地狱!”
另一个不带丝毫感情的语音,接口说道:“此人恶孽如山,你先宣他进庙再说!”
姬天缺听得正自暗暗好笑,寻思究竟是哪一路的江湖人物,在此捣鬼作死之际,山神庙内,突地发出三声凄厉鬼号,姬天缺遂觉心魂欲飞,全身都不自在。
他哪知阎元景,因深悉这位对手难斗,已动召了当年“修罗尊者”在“九幽地阙”以内所遗“修罗三宝”之中的“修罗九寒沙”,及“修罗白骨吹”。
姬天缺大吃一惊,赶紧以内家定力,镇摄心神,不敢再复小视庙内人物!
这时庙门口也闪出了一位魁梧高大,暴眼虬髯,周身火红的判官装束之人。
用手中朱笔,向“九毒书生”姬天缺一指,声冷如刀地缓缓说道:“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姬天缺,你一生为恶,两手血腥,且进庙来,在森罗阎君的‘孽镜台’前,好自忏悔!”
话完,当空突又弥漫一片黄烟,红衣判官的身形,遂在黄烟之中,渐渐消失!
姬天缺此时已深自警觉,这庙内弄鬼装神之人,决非俗手!
以自己威名盛望,当然不能示怯而退,但因对方似是谋定而动,必须特别小心,遂拿定主意,非看清究竟以后,决不轻易出手!
心意既定,姬天缺遂右掌凝足“七煞寒灵阴功”,当胸护身,左掌握了一把三棱淬毒的“夺魂金针”,藏在黑衣大袖以内,缓步从容地,向那鬼气森森的山神庙中走去!
才进庙门,姬天缺更觉遍体生寒,周身一颤!
原来庙内所有神像,均已撤去,数丈方圆的大殿以上,只在正中陈设着一张香案。
案后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目光如刀,头戴冕旒,身穿袍服的王者装束之人。
王者左侧身后,站着适才在庙门向自己发话的红衣判官,右侧身后,则站着那位业已被自已劈空掌力,击得碎骨粉身的黑色无常,拘魂恶鬼!
香案左侧,有一位绿袍秀士,手捧一面双龙合抱的黄铜圆镜,肃然而立!
镜上横书“孽镜台”三个大字,旁边并有一副小小的对联,写的是:“欲知来世,且看今生!”
香案右侧,则熬着一大锅香油,有一名头大如斗,满面生麻的鬼卒打扮之人,正往油锅以下,不住添柴,烧得火焰熊熊,沸油滚滚!
殿柱以上,也悬有一副用素纸所书的对联,横额是“赏善罚恶”,联语则为:
“作多了亏心事,莫来见我,
积少许功德果,好去为人!”
姬天缺辣手狠心,杀人无算,适才遍体生寒,周身发颤之故,倒不是被这殿内诸人的幽灵装束,及阴森景色所惊,只是看了“孽镜台”与殿柱上两副联语以后,自心灵深处,略兴愧疚!
红衣判官见姬天缺一进庙门,便即止步凝立,打量四周,遂恭身向那中座王者装束之人说道:“启禀阎君,‘九毒书生’姬天缺已到,是否先在‘孽镜台’中,查清他的今生孽累?”
姬天缺暗自打量这位被称阎君的王者装束之人,觉得似乎在陌生以内,略带熟悉,但一时怎样也想不出来曾在何处见过?
听红衣判官说完,遂拿稳主意,且静等对方把这些捣鬼手段使完,再作定夺,倒看看如何能在那面称“孽镜台”的黄铜圆镜之内,查出自己的所为恶迹!
中座王者装束之人,微一点头,红衣判官遂走到绿袍秀士所捧的黄铜圆镜跟前,大声喝道:“‘孽镜台’中,请现‘九毒书生,姬天缺的今生孽累!”
说也奇怪,随着红衣判官话声,那面黄铜圆镜,居然立即飙轮电转,并有一缕寒光,照射在卓立殿门的“九毒书生”姬天缺身上!
绿袍秀士等镜停以后,向镜中看了一眼,回头对红衣判官声冷如冰地说道:“姬天缺早年以‘九毒书生’名号,杀人无数……”
绿袍秀士一面报导,红衣判官一面挥笔纪录,姬天缺却在心兵暗笑,对这种鬼技,未免太也无聊,山泽群雄,谁不知道“九毒书生”的当年往事?
红衣判官朱笔一停,黄铜圆镜又复电传。
绿袍秀士又在略为观看之后报道:“经西昆仑绝顶,小琅环仙境的‘逍遥老人’钟离哲度化,但姬天缺恶心不改。
竟把钟离哲诱至皖南,谋夺一部真经,禁闭九华山腹近二十年,负义忘恩,此罪难恕……”
这几句话,却把这个凶残狠毒无比的“九毒书生”姬天缺听得通身冷汗如雨!
因为他暗忖九华幽谷,负义忘恩的这段往事,除了天知,地知,仅有当事双方,真“夺魂旗”“逍遥老人”钟离哲,及自己知哓。
怎的这绿袍秀士,往所谓“孽镜台”中,看了一眼,便随口说出这桩极端秘密的当年往事?
姬天缺背脊之间冷汗一流,居然连周身皮肉,都有点颤抖起来,仿佛自骨髓中往外大冒寒气!
但他以为这是自己因心中愧恧歉疚,所生感应,并未十分在意!
只见黄铜孽镜再转,绿袍秀士微一注目,又报道:“姬天缺恶性甚大,劣迹无穷。
离开九华幽谷,竟又在‘万姓公坟’以下的‘九幽地阙’之中,用所炼三棱毒针,暗害与他同觅‘幽冥十三经’的岭南侠盗阎元景……”
绿袍秀士这一次所说,更使“九毒书生”姬天缺为之荡魄惊心。
因为“风磨铜夺魂宝旗”,曾在“天香坳”绝壁之间出现,犹可认为“逍遥老人”钟离哲未死,消息泄漏江湖。
但“万姓公坟”以下“九幽地阙”之中的这段欺心往事,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应再为世晓!
姬天缺参不透其中玄妙,不禁心头微跳,背脊间冷汗长流,周身冷颤得几乎有点支持不住!
这时他才发觉这种现象,并不完全是心灵感应,赶紧悄悄运气行功,默察周身经脉穴道,不由深自大吃一惊,原来不知何时已被一种极其厉害的阴寒毒力,无形无影地侵入体内!
姬天缺人极深沉,业已发现有异,仍自佯作不知,傲然卓立殿前,仿佛是在静听绿袍秀士所云。
其实却正以绝顶内功,自丹田提聚纯阳真气,运转“九宫雷府”、“十二重楼”,企图消解或逼出所中寒毒!
黄铜圆镜徐徐运转,手捧“孽镜台”的绿袍秀士,又复沉声说道:“姬天缺暗害阎元景,夺得四篇‘幽冥十三经’先隐居太行山,再迁移贺兰山。
练成绝艺以后,假借被他所害的‘夺魂旗’名义出世。
峨嵋金顶毁‘乾坤五绝’标记,吕梁山杀‘皓首神龙’常子俊三子,玉门关害‘少林’智镜禅师、‘武当’守一道长、‘钱塘双杰’、‘长白八雄’,并在浙东活剥静心禅寺老方丈人皮,尽屠寺内二十三名僧众……”
中座被称“阎君”的王者装束之人,听到此处,袍袖略挥“孽镜台”便即停转,并向红衣判官冷冷问道:“你且查查‘阴曹律令”,‘九毒书生,姬天缺如此罪恶重重,应以何刑惩治?”
姬天缺一面暗以内功,渐渐逼出寒毒,一面又觉得这中座王者装束之人,不仅在陌生以内,略带熟悉,连说话语音,也似曾经听过?
遂遍自相识的武林人物之中,苦苦追忆!
红衣判官纪录下绿袍秀士所报在“孽镜台”中,现出的“九毒书生”姬天缺生平罪孽以后。
又取过—本“阴曹律令”,略一翻阅,厉声叫道:“姬天缺一身罪孽,两手血腥,恶迹如山,害人无算。
论律当遍历阴曹刀山凌迟,油锅烹炸,石磨为酱,炮烙成灰等惨酷极刑,然后打入阿鼻地狱,永远不得超生人世!”
姬天缺闻言,不禁又是激灵灵地一个寒颤,但就在这寒颤之中,突然想起了中座那位王者装束,似曾相识之人的身份来历!
遂阴森森地冷笑一声,厉声说道:“阎元景,想不到你不曾于‘九幽地阙’之中,丧生在我三棱毒针以下,却跑到此处来弄鬼装神!”
阎元景双眼射出两股满含仇火的炯炯精光,冷然答道:“姬天缺,你眼力不错,居然认出我来!
但慢说十余年前的一根三棱毒针,无奈我何,就是今晨这一根阴险狠辣的剧毒乌针,又能把阎元景怎样?
来来来,当年今日,所拜赐双针,一齐奉璧,你收受之后,我们再把前仇,一作了断!”
话音方落,袍袖又挥,两线劲急乌光,在空中略闪,便向姬天缺的眉间飞到!
姬天缺认得果是自己所用暗器,一伸手接在掌中,但突觉针上奇寒彻骨。
遂赶紧撒去,怒声叱道:“阎元景,原来第四‘夺魂旗’,竟然是你所扮,为何彼此不光明正大地,互作一拼!却弄这些鬼计玄虚则甚?”
阎元景闻言一阵仰面狂笑,笑声高洪强烈,震得壁间油盏的灯火摇摇。
用眼角觑着姬天缺,满脸不屑讪笑神色说道:“居然在你这种无耻凶人口中,也会吐出‘光明正大’四字?
有道是:‘投之桃李,报以琼瑶’,你两度飨我以淬毒乌针,我也请你尝尝两百年前武林怪杰‘修罗尊者’所遗‘修罗三宝’之一,‘修罗九寒沙’的滋味!”
姬天缺闻言才知道自己在庙门以外,掌震黑白无常塑像之时,曾自塑像腹内,冒出的一片淡淡黄烟,就是阴毒暗器中,失传已久,伤人无形的“修罗九寒沙”!
怪不得如今全身寒意犹深,飕飕生颤!
人皮面具上的眉头一蹙,冷冷向阎元景,哂然说道:“‘修罗九寒沙’虽称极为霸道。
但我神功已就,五气朝元,三花聚顶,腹内更是铜浇心肺,铁铸肝肠,你又其奈我何?”
阎元景“哼”了半声,答道:“庙门以外那点间接侵骨的‘修罗九寒沙’,固然伤不了你这等功力之人!
但适才两枚你自己用来害人的喂毒乌针以上,我却……”
姬天缺被阎元景一言提醒,想起适才接针之际,触手冰凉,顿知对方定将自己毒针,又曾放在“修罗九寒沙”中熬炼过!
果然行功默察一下,发现接针右臂的各处要穴,均已被一种尚未发作的奇寒毒气所侵,渐渐气血凝滞,微觉麻木!
姬天缺生平专门算计别人,何曾受过这等暗算?
盛怒难遏之下,暴吼—声,预先藏在左掌中的一大把三棱淬毒“夺魂金针”,遂如光雨流空般地,疾向“幽冥神君”射去,人也跟着随后飞扑!
但阎元景今宵种种举措,均系着意细心安排,故而姬天缺的一声厉啸,却换来了那位乔装鬼卒,“大头鬼王”焦魁的一声暴吼!
“九毒书生”姬天缺厉啸以后,是针雨流空,“大头鬼王”焦魁暴吼以后,却是油香满殿!
原来“大头鬼王”焦魁,一面在油锅以下,不住添火,一面却始终严密注视姬天缺的一切举措!
在姬天缺一声厉啸,人随所发针雨,猛扑“幽冥神君”之际,焦魁遂暴吼一声,提足内家真力,双掌齐向油锅以内,凌空一推。
锅中立时飞起一片沸滚热油,照准“九毒书生”姬天缺,迎面泼去!
姬天缺作梦也未想到,对方竟有如此手段!
匆忙之下,只得以袖风狂拂,罡掌连推,但大片热油,非比寻常暗器,不仅所发“夺魂金针”,被激撞得全失准头,胸前肩头,也复沾了不少!
再好的内家功力,或是“金钟罩”、“铁布衫”、“十三太保横练”之属,也禁不住这等沸油淋身!
硬把个狠毒盖天下姬天缺,淋得从洪然厉啸,变成“哇”的一声惨号,并生恐对方继续下手,赶紧拂袖震破窗门,横飞一丈,逃出殿外!
他身才出殿,迎面两丈以外,业已站立了王者衣冠的阎元景,手中捧着一叠磷光闪闪的细丝怪网!
左面靠崖壁处,站的是那位绿袍秀士,但手中所捧,已非“孽镜台”,换了一具看来狰狞可怖的拳大白骨骷髅。
右面则系那位红衣判官,一手拿着一节金黄夺目的短粗圆筒,另一手戴着一只鹿皮手套,不知在五指之间,所握何物?
身后也阴森森地一声怪笑,“大头鬼王”焦魁两手各持一只大木瓢,瓢中满盛沸滚热油,作势待泼!
姬天缺右臂既中奇异寒毒,肩头胸前,又为滚油淋伤,再加上这种四面被围的险恶情状,自知可能运数已终!
但像他这等绝世凶人,怎肯束手待毙,提气强忍伤痛,凶睛中厉芒一闪,电扫四周,想找个最弱之点突围,至不济也得捞上两名陪着自己同死,在棺材以内的垫背人物!
阎元景窥透姬天缺心意,把手中那叠磷光闪闪的细丝怪网,略一抖动,冷笑连声,说道:“姬天缺,你要再想作困兽之斗,无非自速其死!
我手中这叠宝网,名叫‘冷焰修罗网’一丝沾肤,冷焰搜髓,是‘修罗尊者’所遗三宝以内的最称霸道之物!”
姬天缺自然识货,目光微注阎元景手内宝网,知道对方所言不虚,人皮面具后的两道浓眉,深深一蹙!
阎元景又指着姬天缺身左,甘化桂手中所捧的白骨骷髅,缓缓说道:“这是‘修罗三宝’中的另一件名叫‘修罗白骨吹’,在山神庙门以外,想已尝过滋味!”
甘化桂听“幽冥神君”话音方了,便捧起白骨骷髅,在骷髅脑后,轻轻一吹。
极其凄厉的鬼号起处,姬天缺不但又觉心魂欲飞,体内所中寒毒,立时加强了不少威力,周身微微抖颤!
阎元景摇手止住甘化桂再吹“修罗白骨吹”,又复指着穆雷,向姬天缺说道:“他左手鹿皮手套以内的‘修罗九寒沙’,你已尝过味道。
右手中的圆筒,则你应该认得出是江湖中最厉害的‘金光烈火筒’。
一经施为,三丈方圆以内,满布剧毒金丝,硫磺烈火!”
姬天缺越听越觉寒心,故装镇静地,一面忍受所中伤毒;
一面搜索枯肠,但任凭他平日如何足智多谋,此时却想不出丝毫怎样才可逃出这位对自己怀恨多年,率众寻仇的强敌手下之策!
阎元景神态越来越觉轻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至于你身后的那两瓢滚热沸油,如何难当?
恐怕用不着我再加解释!如今阎元景要向阁下请教,适才在山神庙大殿以内,所宣布你的那些丧心病狂恶迹,可有一件是虚?
种因得果,报应循环,要你以一身皮肉,偿还数十年无边孽债,你服是不服?”
姬天缺肩头胸前,被滚油淋伤之处,一阵阵的火辣辣般剧痛,右臂的筋骨穴道,更奇寒生颤。
但这些伤毒疼痛,却化不了他丝毫凶心!
双睛瞪处,厉芒四射地狞声叫道:“阎元景,你不必猖狂得意。
俗语说得好:‘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
姬天缺的大好头颅在此,你尽管下手摘取,快意前仇!
我不否认我生平杀人如草,两手血腥,但在这种情况之下,纵然把我骨肉寸磔,也难令人心服口服!”
阎元景闻言似在意中,淡淡一笑答道:“我也知道你决不心服,阎元景虽然与你仇重如山,廿年衔恨。
但尚不屑杀你这种身受伤毒,功力难以施展,几乎等于束手待毙之辈!”
姬天缺听出对方话中含意,诧然问道:“阎元景,听你之言,难道今夜你在连用鬼计,诱我入伏以后,竟肯就此罢手?”
阎元景傲然一笑答道:“若照你昔年为夺‘幽冥十三经’四篇经文,对我暗下毒手之事,以及一身罪孽,委实大可不必对你宽饶!
但阎元景的活命恩人诸明大侠,却太已宽仁厚德,一再叮咛对你尽量度化,期使回头。
所以阎元景才在‘修罗三宝’,及滚油淋身之下,放你一条生路!”
姬天缺果然凶横已极,静静听完阎元景的话之后,竟自狞声狂笑说道:“阎元景,你还是乘着姬天缺偶一不慎,身中鬼计之下,恃众逞凶,报复前仇,比较稳妥!
否则姬天缺只要得能脱身,我必立誓活剥今夜在场诸人人皮,及杀尽‘闪电神乞’与‘乾坤五绝’!”
阎元景摇头一叹,冷然说道:“江山容易改,秉性最难移!
阁元景真可惜诸大侠那片宽仁厚德之心,竟施诸蛇蝎豺狼之辈!”
姬天缺强忍内外伤毒,狞声叱道:“阎元景休得口角伤人,言语放肆!
姬天缺如今尚在你手下的四面包围之中,你何不……”
阎元景不等姬天缺说完,便即哂然说道:“姬天缺,你不必激将,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已说过放你,今夜若再动你一根汗毛,便不配称为人物!”
说到此说处,向“重泉秀手”甘化桂、“红衣火判”穆雷、“大头鬼王”焦魁等人,微一挥手,沉声说道:“尔等撤围缴还‘修罗白骨吹’及‘修罗九寒沙’,任凭‘九毒书生’自去,不准加以干阻!”
甘化桂闻言不禁眉头略蹙,走到阎元景身畔,一面缴回“修罗白骨吹”,一面低声说道:“启禀神君,俗语说得好:‘纵虎容易擒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