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城是个好地方。
地处江南腹地,气候湿润,四季如春,是个拥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城。现如今虽算不得经济重镇,倒也因为水陆通达,交通便利,路过的南北商户经常在榕城歇脚,顺便贩卖些南方稀少的药材香料,做些小生意。榕城百姓也乐得与他们打交道,生活过的还算舒心、宽裕。
榕城虽沿岸柳树众多,最人尽皆知的还是西城区的榕树林,郁郁葱葱的占了西区几乎一半的面积。
据说是前朝皇帝南下御洪时,亲自部署建设了这片林区用以阻拦水势蔓延,后来虽因为水文条件实在复杂,没能把所有都顾及到,但好歹是保全了周遭地区,护好了榕城子民。
前朝的皇帝是个明君,他对当时那个意外心有愧疚,回朝前留下了些官员专门治理榕城事宜,每年都让他们及时上报民情并及时整顿,还减了不少赋税,从后世来看来,此举确是保了一方上百年的安宁。
西城辛家就是当时下派官员之一。
当初的当权人是个清廉的好官,一直久居榕城为百姓鞠躬尽瘁。他年老辞官后干脆就在榕城定居,不再回乡,到如今,已繁衍成族,过了四代。只不过从三代开始,辛家不再求官,转而经了商,走南闯北建了自己的商户,在外名声响亮。
现如今掌权的,是将近八十高龄的辛溯青。
四方但凡认识他的商贯对他评价为八字,
老谋深算,手段了得。
#
“太爷,京城的信儿来了。”
稳坐在太师椅上的老人掀起眼皮看了眼来人,示意一旁候着的侍从把门关上。
管家一步跨进房门,眼看那年轻侍从向他行了个礼后与他错身而去,门在他身后关上,这才轻声叫了句,
“太爷。”
老人押了口茶,淡淡的道,“管家,你来。”
管家来福紧赶着几步上前,恭敬地将袖内藏着的小纸轴递到老人手里,退后一步,安静地垂首站在了老人身侧。
看罢纸上寥寥数语,老人眼里尽是复杂之色,沉默了一会儿把纸条递给一旁立着的管家,“去烧了吧。”
管家接过,与老人离得远了些,点了火折子将纸团烧成了灰烬。
“看来这京城的天马上要变了。”老人感叹般的说了句,似问非答,管家低着头没接话。
“来福,裴家的人就要到榕城了吧?”
“回太爷,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老人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也没再说话。
倒是管家欲言又止的,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
老人把茶盏放下。
“是。”管家向老人走近些,道,“太爷,那小少爷的那件事……?”
老人阖上了眼,语气竟难得的苍老疲惫,“不远了。”
管家闻言身躯猛地一震,感到有些惊讶,“可是您真的准备好了吗?”
老人神态自若,朝管家不在意似的摆了摆手,“该准备的都已经差不多了。其实我怎么样不重要,这件事最要紧的,还是崧儿他啊。”
“小少爷……”管家想起小鬼头机敏的样就想笑,“依属下看小少爷自小善良聪慧,心思活络,想事情又极为细致周到,是像极了小姐。假以时日,定能堪大任。”
“呵。”
老人听了这话轻轻地摇了摇头,但眼里忍不住浮现的点点笑意倒也做不得假,毕竟是自家唯一的嫡孙。
不过,当管家提到‘小姐’两字时,似乎那笑又有些变了味儿,“来福你是不知啊,善良和聪明也不算好事、幸事。你说说,自古以来,多少自认的聪明人栽进了别的一些‘愚人’的圈套里?”
管家轻皱起了眉,似乎想起了什么,没吱声。
老人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哼了声,“来福,他是不是又去东院找那任家小姐玩了?”
“……”
“你不说我也知道,这小子就是不长记性!”老头子吹胡子瞪眼睛,拐杖在地上用力地敲了敲。
管家嘴角扯了扯,似乎想宽慰老人,可是他自小与老人待在一处,眼前这位看似好说话的老人是什么脾性他是再清楚不过,既知道老人这次没动怒,到底是没有开口。
“唉,他到底是年纪太小,手段和心力都远远不够,这点是和他爹一点都不像。”老人面上又恢复成一派严肃稳重,一双不同寻常老人的眼睛澄亮的惊人。
他顿了顿,一手又托起了桌上细瓷茶盏,却没送到嘴边边,“对了管家,上次的货查清楚没?”
“回太爷,是罔州秦家。”
“哦?是秦家?”老人有点意外,“手伸这么长,不像他们往日作风啊。”
“是啊,确也奇怪。他们明面上来抢货,却根本没上船。来的人也不多,搏斗一阵,都没留活口。要不是要逃走的那个人质身上的玉佩上确有秦家族徽,怕也难查出幕后指使。”
“人质?”老人立马捕捉到了关键词。
“是。这也奇怪,哪有人杀人越货还带人质的?看那人打扮,应该是个富家子弟,兴许是顺道劫住的?”
“哈,你是老糊涂了?”老人笑道,“既然是被劫的人质,身上的玉佩就并不能算作是一个指向。”
“不是的,太爷。”来福忙解释道,“那人是从双方混战中捡到的。那玉佩既然不是我们的,那就只有是那群人了。”
“怕是没那么简单,”老人轻笑一声,对管家的话不置可否,“把这件事交给沪儿去办,他该学着管管了。”
“可……”
管家有些为难,“可他只接手过商铺事宜……太爷,怕此事……”
“只管给他。再难办不是还有你?”老人看样子一点都不担心,“那人还在吗?”
“谁?”管家一愣,才意识到老人说的是谁,“还在南临阁关着,太爷要去看看?”
“嗯,”老人沉吟半晌,缓缓的点了头,“你安排一下,就在明天吧。”
“是。”管家拱了拱手没放下,眼里闪动着什么东西,“太爷,还有一件事……”
“说。”老人有些不耐烦,“吞吞吐吐,像什么话?”
“是。”管家面有惭色,忙道,“二少爷有消息了。”
“……”老人握着拐杖的手抖了抖,面上看不出喜怒,“怎么?”
“二少爷一切安好,正要结婚,现在在东洋进修。”
“要结婚?和谁?”
“和一位东洋少女,具体的没说。”
老人用力的闭了闭眼,身体跟着一晃,一直看着他的管家连忙要去扶,可老人直挺挺地僵着身子没倒下,举手将他的胳膊推开了。
“好啊,好啊。好个逆子!”老人深吸一口气,压了压心里的怒火,耐着性子问道,“他在东洋进修什么?”
“医学。”
“……”
“罢了罢了。”
“不管他。”
老人似乎累了,揉了揉太阳穴,缓缓立起身,沉声吩咐道,“转交给沪儿的事要尽快。”
“是。”
管家注视着老人的背影,心处忽尔涌出一股悲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