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曾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再被任何事情所击倒。
从十五岁到如今,他做任何事情都比其他人要更加困难,他想要改变命运总要付出更多倍的努力。可他没有哪怕一天想过就这么放弃,他没有被埋没在乌岭的矿山和煤渣里,也没有迷失在神都的钢铁森林。
可他此刻只想永远睡死过去。
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痛恨自己清醒的头脑。
他无比麻木的就这么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不曾痛哭流涕,不曾歇斯底里。
只是害怕清醒。无比害怕清醒。
当你即将失去人生最重要的东西,而又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会不由得盼望时间永远停止下来。
再过几天,也就是二月二十一日,就是炎族每年传统的情人节,这一天的由来恰恰也与云洲的母亲禄君有关,二月二十一也是施农族传统的迎春日,由于施农族多是女子,在云洲曾经的历史上,担负着与各族通婚繁衍后代的重担,迎春日意为辞旧迎新,春暖花开,施农族这一天会款待各族青年俊彦,举办盛大的灯会,以期青年男女们有机会结成连理,这个盛大的相亲活动目前仍会每年在潞城举行,又因为禄君的贡献,为了感怀光明恩赐,这一天就成了整个云洲的浪漫节日,这一天结婚的男女,都会得到女神的祝福。
而今年的情人节,许佳妮也要结婚了。
但是对象不是他。
许佳妮是林渊的女朋友,或者称为前女友更为合适,从大学毕业后相识开始算起,他们相恋已有五年,本来应该已经谈婚论嫁,但条件一般的林渊让许佳妮看不到未来的希望。
她知道不管自己有多喜欢和欣赏林渊,最终仍要面对现实。许佳妮和林渊不同,她家境殷实,美丽而优雅,读的是精英女校,从小到大在比较优渥的环境,习惯了舒适的生活。他和林渊的相识算是偶然,深究起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间被林渊所吸引,最后就稀里糊涂的接受了林渊的追求,可能是当时林渊给她的感觉绅士而有风度。
这个世界可能没有人会看好这一对,按许佳妮的话说,从一开始便是个错误。一年前许佳妮决定离开神都,去瑶海工作生活,与其说是换个工作环境,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单独的空间,冷静的想想今后还要不要和林渊在一起。
林渊虽然已经意识到两人的危机,但他清楚自己无法拒绝。他虽不会放弃,但是也无法轻易承诺。两个人从此分开,或许再难相见。但林渊始终说服自己,爱情终究是可以战胜这些困难的。
直到数日前,林渊仍然相信他和许佳妮会永远在一起。
现在回想起来,就连林渊自己也不明白以他的性格何以会一直抱有这样的幻想,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和许佳妮是否有未来。
爱情有时会使人盲目,可有时又会给你指引。深处其中,你会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个英雄还是一个傻瓜。
孤身奋斗的日子无比难熬,但是黑暗中始终有一盏明亮的灯指引着他,这一年多紧张而充实。林渊此前不曾想过,这段看似短暂的异地恋,却是他信仰的最后一段时光。
他与许佳妮聚少离多,渐渐地被刻意疏远,林渊却选择性的忽视了,因为他就要回到她的身边,所有的问题,到时候总会解决。在新年前夕,他终于与一家瑶海的科技企业达成了协议,就要动身去瑶海城工作。年底前他完成最后的交接,一身轻快。
林渊怀着兴奋的心情,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瑶海城去。他一边忙着和原公司交接,一边联系新的住处搬家,期间他想约见佳妮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但却被一推再推,不是没空,就是心情不好不想见他。
最后他只得直接来到她公司楼下等她下班,就算是当面给她一个惊喜了。谁知道现实只有吃惊,却丝毫不见欢喜。
那天正好是月底,又临近新年假期。许佳妮加班到很晚,她和同事一边谈笑,一边计划过年的行程,走到公司楼下却见到林渊陡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突然间就傻了。
她面色尴尬的推开男同事,急急忙忙的小声解释一番,也没听清说了什么,才神色不善的来到林渊身前,这时林渊仿佛如梦初醒,意识到情况不对。
他没有听清佳妮的诘问和埋怨,浑浑噩噩的跟在她后面,来到她公司不远一家不错的菜馆,直到进入就餐的隔间里,他脑子里仍是嗡嗡作响,过去一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像倒带一般不停的在脑海中重播,在重要的片段前又时刻被放大特写,不断重复两人曾经的经历和陪伴。
草草点完餐后,许佳妮见林渊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有耐心等他开口,随意问了问他的近况,林渊还是如若梦游,一句不言。
许佳妮也有些尴尬,她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你最近有什么计划呢,比如结婚什么的?”
“结婚?”林渊如梦初醒,对呀,我来是干什么的呢,该死这个时候还在胡思乱想,“当然啊,我来就是跟想你商量这事……”
“我快要结婚了。”佳妮急忙打断他,害怕他再说下去,她如此聪明,哪能不清楚林渊想说什么,但是时过境迁,她已经不能回头了,说出这句话时,她心里感觉一下子空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曾不断告诉自己要做个了断,可当话说出口只有不尽的难受,她有些后悔,此刻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再呆下去自己怕是要心软打退堂鼓。
林渊脑袋嗡的一下,似要炸开一般,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崩溃,塌陷,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仿佛从地面不停的下坠,想伸出手抓住点什么,但是根本使不上半点力气,胸口有一团火不停的往外顶。周围的一切开始不断变形,他拼命挣扎,使出了全身力气,他被一口气憋住十分难受,胡乱挥舞着拳头,餐台被他打翻,刚上的小食被他掀翻了一地,瓶瓶罐罐滚得到处都是。
脑袋里开始嗡嗡作响,良久他终于缓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声调却依然激动的令人害怕:“是谁???”
“我想没必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吧?”佳妮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在她的印象中他一向温柔有礼,克制且理性。她本来预计林渊会自己冷静的慢慢消化这一切,可能会哀求自己,再痴缠一阵子,只要躲着他或者硬着头皮拒绝,他就会自己离开了。
可这时他的反应突然让自己有些害怕,就连溅到自己衣裙上的酱汁都来不及擦拭,她提起手袋想要情况不对就离开这里。
“你别这样,现在这样的话,我没法和你沟通,你先冷静一下,想通了我们再说。”
“你什么意思?你说清楚,是你的大叔领导,还是那个天天送你下班的奶油狗?”林渊看到他的反应,更觉得怒火攻心,但是他此刻却极力冷静下来,不再狂躁,周围变形的一切又渐渐恢复,视力逐渐清楚。他的声音也冷静的有些可怕。
“你没必要知道,”许佳妮不知怎么的,也突然间来了气,“事情就是这样,你要闹我就报警了。”
“报警?你报的什么警?”林渊气极反笑,“这里好歹是瑶海城,警察分得清好坏。”
“好,我不要脸我是坏人我对不起你。。。你满意了?以后就别再见了。”
许佳妮厌恶的瞪了他一眼,起身就要离开。这时林渊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拉住了她的胳膊,“也不麻烦,三言两语的事情,话说清楚就可以,只说是谁。”
“我没必要说。”
“你答应过我!”
佳妮被说的一噎,两眼死死瞪住他,想让他知难而退。在以往,只要自己稍微给一个不高兴的表情,他立马就会千方百计的来哄自己,什么都会答应。她这会已经真的生气,气他没有分寸,在公共场合令自己尴尬和难堪。
可这一瞪成了两人四目相对,她只看到林渊两只充血发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许佳妮心里一阵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像珠子一般从两颗美丽的大眼睛里打着转往下掉。这不是她第一次哭,她心肠本来也很软,又生的娇气,平常受点委屈就爱哭,但这时林渊却无动于衷,他又问了一遍,“是谁。”
许佳妮这时突然就崩溃了,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
“先生,不好意思,这里是公共场所,您打扰到其他客人了。”这时一位身穿制服的女服务员急急忙忙走了进来,看到现场狼藉的杯盘,一位美丽的女士哭的昏天黑地,而林渊黑着脸一言不发的拽着她一只胳膊。她毫不犹豫立马拦在了许佳妮身前,对林渊做出警告,同时拿起对讲机报告餐厅经理:“松鹤厅有点状况,麻烦来一下。”
林渊看了她一眼,他也不想跟餐厅过不去,对许佳妮轻轻说道“你先别哭了。”谁知许佳妮哭的更凶,使劲的挣脱她的胳膊,但是林渊仍然抓着没有放手。
“先生请你先放手再说好吗?”餐厅服务员显然有点误会,觉得许佳妮是受了欺负,毕竟长得太漂亮了,被人骚扰非常常见,“小姐你别害怕,需要为您报警吗?”
“呵呵,报警。。。”林渊突然间无比沮丧,也没有兴致再追问下去,默默的放开了她,只淡淡的问了一句“你确定就这样了是吧,那你走吧。”
许佳妮没有回答,她头也不回的冲出了餐厅。
后来餐厅经理也来了,林渊也无心逗留,他铁青着脸,纯粹是一口气支撑着他,一言不发的结完账,出门打车回到酒店,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姿势开的门,走进的房间,他感觉自己活像一只中了毒的僵尸,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还好现在是假期,他又特地和新公司推迟了入职时间,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上班见人,他走到床边,两眼一黑就趴在了床上。
这一觉,他就整整十多天没有出过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时醒来,吃饭都是叫餐厅送进来,他不敢出门也不敢回家,这个节日他就这样一个人在酒店浑浑噩噩的过了过去,大多数时间就在酒店发呆,什么也不做,他想了很多事情,有时候哭,有时候笑,他想发怒,生气,可每次回忆起过去在两人一起的日子,内心又柔软了下来,再往后,他开始自责,检讨,反省,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中。
他想打个电话给她道个歉,说不定是她在骗自己,说不定还有转机,他不想放弃任何机会,他想告诉她自己深爱着她,可是打开手机通讯软件,却看到点亮的朋友圈里是她要结婚的宣言,时间就是二月情人节。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一个日子,以往这时候,他总是已经准备好了情人节的礼物,可现在他脑子只剩下一团空白。
如果这个世界,永远没有1531年2月21日,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