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初夏的时分，浅青色的黎明，风把天刮净了，清浅的月亮斜斜的挂在天上，这个时候是一天昼夜交替的时候
杜楠衣推开房门，伸了一个懒腰。院子里的陈庆之盘腿而坐双目紧闭，整个人呈现的出一种将倒未倒昏昏欲睡的状态。
她已经很熟悉陈庆之的这种半梦半醒的样子，第一次见到坐在庭院里东摇西晃却一直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怎么也不倒下陈庆之，她当时也很疑惑，想要叫醒陈庆之，但旁边房间里一直的给陈庆之护法的张烛照制止了她。
杜楠衣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武当的秘传法门，龙象睡！
每到寒冬的时候，动物会进入冬眠，花草树木湖枯萎，河流会结冰。而进入春天之后一切又会重新焕生机，相传武当的前辈高人观得这种的自然更迭有所感悟，创造出了龙象睡。
武当的龙象睡法门会让陈庆之的身体进入一个独特的修炼状态，在这个窍门里会忘却五感，让人的肉体陷入一种最迟钝的状态，在这个迟钝的状态里经脉中的真气将会以寻常五倍的速度的运转！修行更是有事半功倍之效！
龙象睡何其玄妙，但和逍遥游一样，即使是在武当山的历代弟子中，修炼成的都只是极少数的人，龙象睡的困难不是因为在修炼上有什么困难，只不过在进入龙象睡的状态之后，会体会到一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就像在冬天被厚雪遮盖的万物，很少有人能在这样的孤独感中坚持下去。
自从陈庆之失去了一身逍遥游之后，每天晚上都会用龙象睡代替睡眠。既是想要让逍遥游在龙象睡的滋润下重新焕发生机，亦是在炼心。
陈庆之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从龙象睡的状态中醒来。
杜楠衣推开了长乐记的大门，自从金九正回来之后，即使瘟疫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即使他的小儿子感染了瘟疫让他焦头烂额，即使工人们都不能来上工，金九正依旧坚持长乐记的生意，并且价格比往常低了一半多。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算是天塌下来，饭总还是要吃的，人总还是要往前看。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她愕然了。
长乐记的门前站了足足两百人有余，这些人中的大多数看起来都很虚弱，甚至还有几个躺在担架上昏迷的，这些人见到杜楠衣之后不约而同的无声的跪了下去。
金九正小儿子在长乐记康复的消息不胫而走，对于这些已经将近死心的病人而言，他们有看见了活着的希望。
陈庆之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杜楠衣的后面，沉默不语。
“现在无论是星月卫还是南厂北厂都被瘟疫弄的焦头烂额，也是陆文昭最放松的时候，是调查你父亲死因最好的时机。”陈庆之顿了顿说道：“你不用有负担，在每个人那里都有对自己而言更重要的事情，这是你难得的机会，而且这些百姓是因为金九正的小儿子和街上那些孩子被救活才找到这里来的，说到底起因在我，没有道理强迫你在这里。我在武当山上学了一些医术，这些人我能应付。”
杜楠衣抬头看向天空，也扭过脑袋去看了看陈庆之说道：“你说你走在街上看见那些病人时，只要你身上还剩下一分逍遥游你就心里有愧，眼下，我看见这么多的百姓，我也想求一个问心无愧。”
“老金的那句话说的特别好，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杜楠衣接着说道：“我爹已经走了，这些人现在至少还活着。”
“都进来吧。”杜楠衣轻声说道。
“给我打下手。”杜楠衣不轻不重的拍了发愣的陈庆之一下，翻了一个白眼说道：“没有眼力见。”
京城外。
此时京城已经封城了，但是一个老人依旧慢悠悠的朝着城外的方向走去。封不封城其实对于这个老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他要是想去一个什么地方，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得住他。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人间十二谪仙人之首的剑仙张烛照。
今天他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他刚来京城的时候就想去看看这个老朋友，像他这样的年纪了，他已经送走了很多的老朋友，剩下的也会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少，所以他特别珍惜，只要是那些还活着的老家伙，他都会去拜访一下见上一面，到了他们这个年纪了，死亡和明天哪个先到来，谁也不知道，所以每一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于此同时还有一个老人，一会儿向着京城的方向走上两步，一会儿又转身背对的京城方向走上几步，半天过去了，愣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媳妇临走之前吩咐他要好好的活下去，但他在妻子死后发过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治好这种带走妻子生命的疾病。
张烛照看见了那个一直徘徊不定的老人，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这个老家伙，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他却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喜欢纠结。
“孙思邈，这么多年没见了还纠结呢？”张烛照笑了笑问道。
孙思邈显然是没有料到有人会认出自己，当下脖子一缩鸡贼的四处张望，当他看见了张烛照之后，愣了一下问道：“张烛照？你还没死呢？”
张烛照伸出手掌在鼻子前扇了扇，一脸嫌弃的问道：“怎么你一张嘴就一股屎味？”
两个老人皆是陷入到了沉默中。
“京城的瘟疫你知道多少？”张烛照问道。
“一旦染上必死无疑。”孙思邈斩钉截铁的说道。
张烛照有些的不相信的问道：“就连你这昔日的京城第一名医也束手无策？”
“当年我正值医术巅峰，我穷尽毕生所学也没能救回我的女人，如今的我更不用说。”孙思邈的眼神中黯然了几分，流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了说道：“我劝你也赶紧离开京城吧，离开之后哪里人少就去哪里。”
“孙思貌你是这个京城里最厉害的医者啊，当年有多少人认为你会接替仲岚山成为下一个医道圣人？”张烛照难得的有点生气接着说道：“你本应该成为这场瘟疫中最身先士卒的那个人，你知道京城里死了多少人么？”
张烛照伸出五根手指道：“不是五个，不是五十个，是五千，整整五千人！”
孙思貌抬起眼皮，眼神中难得的精芒一现道：“当年最是大道无情的张烛照如今在和跟以前的郎中聊人命，真是讽刺啊。”
面对孙思邈的讥讽，张烛照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京城里的六十多个郎中还活着的不到十个，算上太医也才刚刚过十五个。”
“你说的没错，以前的张烛照不会关心死了多少人，只会关注手里的剑和心中的剑道。”
“但是有人改变了我。”
张烛照重新看向孙思邈的眼睛问道：“你知道是谁现在的京城里谁在苦苦的支撑着吗？”
张烛照自顾自的说道：“是三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就在我来之前，他们临时歇脚的长乐记里已经收纳了接近的三百名患病的百姓！”
“你说绝对没有治愈的可能？”张烛照一声冷笑，说道：“而且我告诉你，不是一个两个，在某个人的手里，让二十二个十岁都不到的稚童痊愈了。”
“这不可能！”孙思邈失声道。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张烛照说道：“我来告诉你他是怎么做到的！那个小子在有内伤的情况下，自行散掉了一身道家逍遥游真气，给那二十二个孩子洗髓，强行逆天改命！”
“那是一个在我眼里有望成为下一个张烛照的剑道鬼才啊！为了那些孩子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张烛照愤然道。
“还有一个姑娘，在父亲十年前莫名的惨死在京城，她来到京城是为了调查父亲的死因，现在长乐记里将近的三百名百姓都是她一个人在照顾！再说那个用刀的小子，连续三天都没合眼，在城郊采集京城短缺的药材。”
“而他们每个人都有理由不去救人，他们不是京城本地人，和那些患病的百姓非亲非故，更不是郎中！”
“老家伙还没死呢，居然让几个还是孩子的年轻人顶在前面，我的老脸上都挂不住！”
“孙思邈，你好意思还在这里当缩头乌龟吗？”张烛照冷哼一声问道。
孙思貌沉默了许久，终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张烛照，是不是我们都老了？”孙思邈问道。
张烛照想了一会儿说道：“原本我们都老了，但是现在这几个年轻人又给了我们一次年轻的机会。”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啊。等他们老了以后就会怕了。”孙思邈笑着说道。
“你说话啊，总是带着股屎味。”张烛照又在鼻子前扇了扇说道“这么快意的事情从你嘴里出来就带着股暮气。”
孙思邈没有理会张烛照，他看向京城的方向。十年了，十年前我孙思邈输了，输掉一生中最爱的女人；十年后我孙思邈要赢回来，为京城的百姓赢一次。
孙思邈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很稳健，异常坚定。
张烛照看着孙思邈的背影。
这个背影一点都不纠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