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忽然被人推开，苏灵匆匆忙忙走进来，看向戴小蛮，急道：“三小姐，你快走吧，马车已经备好了，戴家马上就要出事了！”
戴小蛮愣了愣，缓缓转过身去，看向一脸担忧的苏灵，抿了抿唇，问道：“二姐呢？娘呢？”
苏灵沉默了一会儿，道：“二小姐被二相爷接走了……三个夫人也已经藏起来了。”
戴小蛮吐了口气，敛下眸子，片刻，她走到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里面的小箱子，翻了翻，将里面所有值钱的宝物都拿了出来，然后走到床边扯过一块布，将宝物全都倒在里面，纤长的手指绕了绕，将包裹打成一个结，然后抱在怀里，看向苏灵，道：“走吧。”她不是傻子，出了事不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死。
苏灵点了点头，忙走在前面带路。
戴小蛮跟着苏灵想要从小门逃出去，岂料小门那里也被暗卫包围了。
苏灵急得满头是汗，忙拉着戴小蛮走正门。
二人刚走到大门口，就听到一阵银铃轻响，一道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这是要逃跑了吗？”
苏灵身子猛地一顿，戴小蛮抬起头去。
一个与钟奉月长得极其相似的男子站在不远处，不带任何感情的墨眸静静地看着她们，高挺的鼻梁下，红唇轻启，他一身玄色窄袖蟒袍，一头银发披散而下，月光倾洒，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淡淡的薄烟当中。
四个星主各自站在左右，一身淡蓝色长袍的江离与身穿紫色碎花袍的端木幽站在一边，脚边绕着白虎的完颜梦则是和一身青色长袍的白青站在另一边。
戴小蛮的视线落在一旁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的钟奉月的身上，他正看着她，如玉般的墨眸中满是心痛，清风带起墨发缠绵在空中，长袖轻动，宛若谪仙。
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钟奉月握紧了手中的天赐剑。
一个天赐教的人，竟然全都来了。戴小蛮在心底暗暗轻嘲。
苏灵有些着急，她看着对面的这些人，忙道：“三小姐是无辜的，你们要做什么就冲着我们来！”
亓官司涯静静地看向苏灵，缓缓道：“当年亓官府上连个老人都没有被放过，我又凭什么要放过你们小姐？”
苏灵脸色瞬间煞白，她抬头看了戴小蛮一眼，心急如焚。
戴小蛮抿了抿嘴角，只当没听见。她抱着怀里的包裹，直直地向大门外走去。
忽然一道身影蹿了上来，将戴小蛮拦住。
戴小蛮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老者一言不发地将她的去路挡住。
戴小蛮微微一顿，诧异道：“马伯？”
心里暗道不好，之前就察觉出马伯的异样，她算好了一切却唯独偏偏漏算了他……马伯竟然也是天赐教的眼线吗？
马伯抬头看向戴小蛮，低沉道：“三小姐，对不住了。”说罢，伸手就要来抓住她的手腕。
戴小蛮一惊，向后一退，手腕已经被死死掐住。
她一个吃痛，动了几下，挣扎间，怀中包裹掉落，散了一地的珠宝。
戴小蛮心疼不已，她一把抽回手，蹲下身子匆匆忙忙地将掉落了一地的珠宝重新装回去。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一双白靴出现在眼前，戴小蛮缓缓抬起头去，入眼便是那双如玉般的墨眸。
钟奉月抿了抿唇，欲要帮她一起捡地上的东西。
戴小蛮心头一阵烦闷，又觉得自己太过贪财，她气急地站起身子，不管地上的珠宝。
钟奉月僵在当场，后缓缓站起身子，刚要说话，就听戴小蛮的声音响起。
“要杀要剐，动作快点儿。”她看向亓官司涯，豁出去似的，眨了眨杏眸，冷冷道。
江离面上有些犹豫，有些想开口替她说话。
钟奉月静静地看着戴小蛮，后退一步，对着亓官司涯淡淡道：“让她走吧。”
亓官司涯微微一顿，看向钟奉月，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浅浅的诧异。
“戴府上下这么多人，也不差这一个，天主，你说呢？”完颜梦眨了眨眸子，又长又密的睫毛扇了扇，勾起笑容，看向一旁的亓官司涯。
白虎瞪着铜铃眼在她脚下绕来绕去，像是绕累了，便停了下来，慵懒地趴在地上舔着爪子。
亓官司涯静静地看着戴小蛮，半晌，缓缓道：“好。”
戴小蛮一愣，她看了他们一眼。
“小姐，快走吧，别回来了！”苏灵忙推了推她，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戴小蛮看了苏灵一眼，见她真的是担忧得很，她勾起嘴角微微一笑，道：“好啊。”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出戴家门。
身后仿佛有一道视线紧紧地落在她的身上，戴小蛮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走了很久很久，戴小蛮才停下步子。
她在路边的青石阶上坐了下来，低下头去。
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愈来愈凶猛。她抬起袖子捂着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大哭出声。
“爹……”
寂静的夜，回荡着她一个人哭的声音。
挨家挨户的灯笼高高挂起，照亮了她脚下的地面。
戴家，本是一户大户人家，没想到也有今日。
她舍不得爹，舍不得娘，她知道，从她逃离戴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彻底失去这个家了。
人都是这样，在被利用了之后，就铁下了心肠，但是很快，就又后悔了。
身后这户人家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来，视线落在坐在门前的戴小蛮身上，疑惑道：“这位姑娘，你哭什么呀？”
戴小蛮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继续低下头哭着。
中年妇人轻叹一声，从门缝中挤了出来，坐在了戴小蛮身旁。
她抿了抿唇，道：“听你哭，我也想哭。我相公死了，我变成寡妇了，这不是最难过的，最难过的是每次我想他时，都不能看到他。”她看了戴小蛮一眼，道：“姑娘，一切都会过去的，看开点儿。”
戴小蛮抽了抽鼻子，看向她，哽咽道：“我一无所有了，我爹也快死了。”须臾，又道，“我第四次被休了……”
中年妇人一脸同情地看了戴小蛮一眼，发现她正哭得伤心，不觉鼻子一酸，也跟着哭了起来。
二人坐在青石阶上一起哭着，她刚抽搭完，她再抽搭。
天上的繁星泛着冷冷的光，将这入夏的天，照得有些凉了。
远处的青山被云雾环绕，眼前的山比上次离开时绿了一些，原本寸草不生的山壁上也长出了不少嫩芽。
戴小蛮抬头看着眼前的地方，片刻，又缓缓敛下眸子。
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一切都会变，她又来到了这里。
万枯谷。
戴小蛮静静地走在小道上，不远处的一抹杏色身影使她停住了脚步。
一个年轻女子正撑着一把纸伞静静地站着看向远方，一身杏色长袍垂在地上，小巧的鼻下，小菱唇轻轻抿起，一头青丝挽成好看的云髻，几根白羽轻轻插在发髻上，落下几缕青丝散在颈间。
戴小蛮动了动嘴唇，小声唤道：“大姐……”
戴楼儿微微一愣，缓缓转过头去，在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紧接着，一股喜悦席卷而上。
“小蛮，你怎么来了？”戴楼儿快步走了过来。
戴小蛮抿了抿唇，抬起杏眸静静地看着戴楼儿，小声道：“戴家出事了。”
戴楼儿怔了怔，后低下头，小声道：“我知道……”
戴小蛮愣住了，她看向戴楼儿，问道：“大姐怎么知道？”
戴楼儿抬起头，看着戴小蛮，长长的睫毛轻轻扇了扇，她道：“你还记得我以前为了去见常贺，经常偷跑出去吗？”她轻叹口气，又道：“那个时候，爹就知道常贺是江湖人了。爹一直在保护我们，不让我们步入江湖，而我却执意要嫁给常贺。小蛮，不是我不回家，而是我回不去了，是爹将我赶出了戴家，但我知道他一定在后悔……”
戴小蛮怔怔地看着戴楼儿，小声道：“大姐……”
戴楼儿看向戴小蛮，弯起嘴角，伸出纤长的手指将她脸颊的碎发弄到一旁，微微一笑，道：“小蛮，你要记住，爹始终是爹，是亲人，是家人。”
戴小蛮抿起嘴角，杏眸轻颤。
“山上长了一些蔓荆子，这些草以后可以制药用……”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戴小蛮只觉得那声音无比耳熟，她转头看去，与一双清冷的眸子对视。
来人一身淡青色长袍，一头青丝用一根绿绳轻轻扎起，那张比女子还漂亮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诧异。
戴小蛮张了张嘴，轻道：“褚惟心？”
褚惟心看了戴小蛮一眼，视线又落在一旁的戴楼儿身上。
他敛下眸子，掩住了眸中那隐隐的失落。
谁知，戴小蛮忽然走到他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褚惟心怔怔地抬起头，戴小蛮勾起嘴角，笑道：“褚惟心，我来万枯谷是找你要一样东西的。”
京城生意兴隆，热闹非凡。
转眼间，时间过去了半个月。
夏花盛开，天也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琴铺里，戴小蛮百无聊赖地坐在桌子前拿着扇子扇着风。
从万枯谷回来后，戴小蛮便一直在这琴铺里卖琴，每天过着差不多的生活。
“三小姐，这把琴怎么有道裂痕呀？”一身淡粉色罗裙的苏灵抱着一把琴走到戴小蛮身前，有些不满道。
戴小蛮抬起头，顺着苏灵指的方向看去，那把紫木琴上果然有一道裂痕，不仔细看还察觉不到。
戴小蛮抿了抿唇，有些气道：“你放这吧，一会儿我去找秦老板，他怎么查也不查就把琴给我。”
苏灵点了点头，又勤快地去擦其他的琴了。
戴小蛮看着苏灵跑来跑去的身影，缓缓敛下眸子。
事情过去半个月了，她的生活也基本上恢复了正常。
二姐回来了，三个娘也回来了，苏灵天天就帮着她打理琴铺的生意，而她和钟奉月，也是真正地再无关系了。
心里有些发闷，憋得难受，兴许是天气的缘故，戴小蛮加大力度扇了扇风，无果，她干脆将扇子一把拍在桌子上，站起身子，对着苏灵说道：“我们今天就先回府吧。”
苏灵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戴小蛮，道：“可是三小姐，琴铺……”
不等她说完，戴小蛮打断她的话，道：“今天早点儿关门，我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去歇息。”
苏灵一听，忙放下手中抹布，点头道：“好，那快回去吧！”
关了琴铺，二人一道向着戴府的方向走去。
到了戴府门口，苏灵上去敲了敲门，一个侍从从里面将门打开，看是戴小蛮和苏灵，便没有说话，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戴小蛮走进去后，侍从将门关上，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一切。
镶金镂空的雕梁上，梢头西南方正挺着展翅欲飞的雄鹰饰。近处有几座淡雅的竹屋，盛开着玉莲的池塘，奇形异状的假山。这里繁华依旧，就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要吃饭！我要吃饭！”一道微微发胖的身影从身前跑过，边跑边叫道。
再接着，三个身穿华美衣袍的妇人跟在后面追着。
“老爷，老爷快回来，下人已经在做饭了！”
“哎，老爷别去那边，那边有池子，小心落水……”
“快，快找人去拦下老爷！”
……
戴小蛮看向这一追三逐的场面，不禁轻叹一声。
天赐教的人并没有动戴家一分一毫，甚至连爹的命都留下了。唯一的下场就是，爹变傻了，变得疯疯癫癫，什么也无法分辨了。
“小蛮，你是小蛮！”那道微微发胖的身影跑到她面前，停了下来，咧着嘴巴指着她笑道。
戴小蛮抬头看向戴老爷，勾起嘴角，轻道：“爹，是我。”
戴老爷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道：“小蛮，爹让你背的诗背好了吗？”
戴小蛮微微一怔，强压住心头的那股难受，她笑着点了点头，道：“背下了。”抿了抿嘴角，道：“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台花榭，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好不容易追上来的三个夫人扶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大夫人看向戴小蛮，道：“小蛮啊，老爷又犯糊涂了，你别理会他啊，乖。”
戴小蛮点了点头，笑道：“嗯，知道了。”
三个夫人冲上去将欲要再跑走的戴老爷抓住，又吵又闹地走了。
戴小蛮敛下眸子，淡淡一笑，走到自己的屋子前。
她推开屋门，转头看了一眼一直跟着她的苏灵，杏眸微微一眨，轻道：“苏灵，你先出去吧，我要先歇一会儿，晚膳时再叫我。”
苏灵忙点头，道：“好。”
苏灵离开后，戴小蛮进屋将门关上。
扫了一眼屋内，她走到窗前，在花笼凳上坐下。
戴小蛮拿起一旁的笔，翻了翻面前的几张纸，蘸了点墨，敛下眸子在上面认真地写着。
爹变傻了，她不能变得跟爹一样傻，所以，她要把重要的事都记下来。
比如，戴府所有人的名字，大姐二姐的生辰，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生辰……
写着写着，她想起一件事，有关约定。眸子轻轻颤了颤，提着毛笔在纸上又写了一句。
写了好多好多，几页纸都快写不下了，戴小蛮这才放下笔。她将这沓纸折了折，放进了一旁的小木箱里。
她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静静地看着。
这只小瓷瓶，是她半个月前去万枯谷，从褚惟心那里拿来的。
它有一个名字，叫作“一忘忧”。
曾经她对这瓶药嗤之以鼻，如今她却要借助这瓶药，遗忘掉过去发生的所有令她难以忘却的事。
她的心已经被伤得支离破碎了，她不想保存着这份记忆，遗憾终生。
她最后看了一眼纸上写下的话，确定没有什么漏记的之后，拔掉了小瓷瓶的瓶塞。
里面只有一颗药丸，戴小蛮将它倒到手心，淡粉色的，看起来很好看。
戴小蛮颤了颤睫毛，小声道：“爹，娘，孩儿不孝，只能用这个方法逃避自己……”
一忘忧，可以忘掉所有的忧伤。
没有忧伤，是不是人就可以快乐了？
戴小蛮的眸子泛上一丝茫然，脑中忽然闪过一双漂亮的墨眸。
“我会给你整个江湖……”
那句话，此刻像是一句讽刺，生生地扎在了她的心上。
爹傻了之后，汪承阳和左晋之也跟着被人赶下了台，钟奉月则是顺理成章地成了武林盟主。
原来，他真的能拥有整个江湖。
戴小蛮扯了扯嘴角，无力地笑了笑。
深呼吸一口气，戴小蛮闭上眸子，一仰头，将手心的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戴小蛮咽下药丸的那一刻，脑子里忽然想起一件事。
糟糕，万一她忘记那沓写着提醒的纸张放在哪里了，岂不是要成为戴家第二个傻子了！
那颗药丸顺着喉咙滚了下去，与此同时，戴小蛮一脸追悔莫及地瞪大了眸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