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府南边一处偏远的小院。
程十四娘正倚窗坐着绣花，绣的是龙凤呈祥喜的红盖头，到时给程寻寻出嫁用。
按理来说，嫁衣红盖头这些该由新嫁娘自己来做，只是婚事仓促，程寻寻又对这门婚事不上心，想着直接找绣坊置办即可。
但绣坊绣出来的东西哪比得上她这一针一线的心意，出嫁这日穿戴之物总得有一件是由心意制成，才能真正喜庆。
程十四娘的绣活是府内姐妹中最好的，故自得了程寻寻要出嫁的消息，便开始绣这个红盖头。
但是嫁衣是实在来不及，只能由绣坊去弄。
只是时间太短，她精心绘花样就差不多用了十天左右，这几日只能打起夜灯来赶。
程寻寻每每见了，都劝姐姐不必如此，她却始终不听。
她们姐妹二人生母皆丧，父亲又不慈，她总得帮着自己这个妹妹做些事情才是。
屋内就她一人，她绣着红盖头，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一个人独处时，程十四娘便没了在人前那副怯弱的模样，反倒有几分恬静自在。
今日是阴天，难得的凉爽天气，屋内门窗闭着，倒比屋外更加闷热。
才绣了一会，程十四娘鼻尖便浮现了些许汗珠，她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
只是这样一动，除了脸上凉快些，其他地方依旧燥热。
无奈之下，她起身开窗，手刚碰到窗户的时候，她听到廊下有人在私语。
是自己的丫环玉容和婵儿。
婵儿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来：“玉容姐姐，我听说前些日子徐家的聘礼进府，好大的阵仗！”
玉容似乎笑了一下：“我可是亲自去看了，一担一担地运进来，把外府的正屋都添满了，都积到院子里了。还送了好大一对大雁，老爷笑得嘴都合不上。”
“咦？这时节我们这哪来的雁？”
“自然是徐大人托人从北方快马加鞭地运过来的，徐家家大业大，有什么东西弄不到。”
婵儿吸了口气，羡慕地说道：“十五小姐真是好福气。”
“是呀，按理来说十五小姐为继室，徐家的聘礼只给的面子上过得去也没什么，偏偏徐大人爱极了她。”玉容感慨道，“果然呀，得自己夫君重视才是最重要的。”
“仔细想想，我们府里竟没有一个小姐嫁得比十五小姐好的，就是先前最得宠的九小姐，嫁的也只是翰林院编修之子。”婵儿稍稍压低了声音，“我听人说，翰林院编修也不过是正七品。”
玉容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所以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不过十五小姐本就出落得美，就算没有徐大人，嫁得定也不会太差。”
“也不知道我们这位小姐有什么缘法，好让我们这些做丫环的也沾沾福气。”
玉容忍不住扑哧一笑：“你这丫头，弄得好像她有缘法就能翻身似的。就算让徐大人那日在街上瞧见的是她，也不过一瞥而过罢了，哪来十五小姐的惊鸿一瞥。”
婵儿听她这般说也不禁笑了起来。
两人笑得毫不顾忌，一点也不怕被自己主子听到。
或者说...本就是说给她听的。
屋内，程十四娘咬着自己的嘴唇，保持着要开窗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二人总算停了笑。
玉容有些神秘地说道：“我听前院的福财说，我们这位小姐的婚事估计也快要定下来了。”
“可是真的？”婵儿说到一半，又自己回答说，“福财是老爷跟前的人，想必不会说假话。”
“那你可知道定的是谁？”
“好姐姐，你快说与我听听。”
玉容被她缠得无法，却还是卖了个关子：“我且问你，十小姐是因谁才被嫁给一个师爷？”
“是因为堂少爷打死人…难道是堂少爷？”
玉容笑着点了点头。
婵儿却感到奇怪：“怎的好好地会许给堂少爷？”
“我听福财说，堂少爷有日来内院遇到我们小姐，先时以为是位丫环，便直接去求了老爷要。”
“没成想竟是我们这位十四小姐，只能回府求姑太太上门提亲。”
“可是姑太太只这一个宝贝儿子，自然是要相看一番。”玉容顿了顿，“前几日老爷叫小姐去书房便是为这事。”
“我还道老爷怎会想起小姐呢，原来是这般。”婵儿又问道，“那姑太太相看得如何？”
“姑太太相看后，只同老爷说了一句话。”
婵儿巴巴地看着她：“什么话？”
玉容哼笑了一声，学着姑太太的语气：“当个妾室便也罢了，她这副样子，如何当得正妻。”
程十四娘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脸色发白。
外面两个丫环还在喋喋不休，她却再也听不进去。
脑海里开始回放着那日遇见的那个登徒子，突然出现将她拦下，满脸色相地盯着自己。好在自己寻了个空，逃回了屋。
当时，她还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因为这事实在难以启齿，她甚至连程寻寻都没告诉过。
真没想到，那人竟是她的堂哥，那个杀过人的堂哥！
她忍不住闭上眼睛，眼珠子却急速地转着。
程十四娘又想到，那日在父亲书房，见到的那位珠光宝气的妇人。
原来是来相看自己的，当时自己被她那嫌弃的眼神一激，只觉得在她眼里自己就像是被废弃的物品，一无是处地存在于这个世上。
她那时…甚至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还有自己的父亲，在一旁冷冷地看着她。
程十四娘清楚地知道，就算只是做妾，只要给的好处够多，父亲定会同意。
家中姐妹，就算是最受宠的程月芙，在父亲的眼里，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商品。
想着想着，她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从手指缝中，她看到桌子上搁置的绣样。
程十四娘停止了哭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绣的盖头，看着看着，她突然站了起来。
程十四娘飞快拿帕子擦掉眼泪，出了屋子。
她往程寻寻的院子急速赶去。
如果找十五娘，说不定会有办法的，她也定会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