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5班鸡蛋撞地球实验已经鸡飞狗跳的进行了一天半，除了在教学楼后方空地洒了一片蛋花儿汤和收到学校保洁大爷的控诉，科学成果还一无所获，目前为止并没有一组人马能保证以各种方式落下的鸡蛋100%不破碎。
“你行不行啊？”面对我的质疑，张川陷入了又一轮思索。
嘴上虽然不说，我们对自己擅长的科目总是有些得意的。说不准这厮暗地里就自封为“物理小王子”，如今屡屡失败，张川脸上自然有些挂不住。
我们的方法是将鸡蛋固定在一个装置里，顶部安上大小合适的降落伞。
“增大空气阻力以降低下降速度，让鸡蛋能平稳触地。”张川说起自己擅长的物理头头是道，四眼儿里都放着光，把我唬的一愣一愣的，跟着他前后折腾了两个中午加一个晚上，都没空和冯邈一起偶遇高天则。
“理论上是没问题的。”张川举起降落伞，仔细检查调整着。
“实际是很有问题滴，纸上谈兵不行啊同学。”我表达了一下不满情绪。
“you can you up，no can no bb。”张川回怼了一句。
像我说的，在物理上，他有绝对的发言权，我只好不再吭声，装作懂行的跟他一起研究起来。
“哎，你们怎么样了？”杜胖和梁莹莹同样一筹莫展，杜畔手上拿着一个锥形木质模型，鸡蛋固定在里面，莹莹用了几何原理——锥形结构最稳固。事实证明也没稳到哪儿去，这已经是胖豆组合第20几次实验。
“张川都想不出来了？”晓雪也端着半筐子羽毛球凑了过来，她和子寒打算利用材料——轻便的羽毛球护着鸡蛋下落，给鸡蛋插上飞翔的翅膀。可惜想法很浪漫，现实很残酷。
不过面对叶子寒一次次失败的抛落实验，晓雪还是乐此不疲的一趟趟从天台折返下去捡球。
“这种作业最好多留点。”晓雪心满意足的冲我挤眼，这让我想起了一周都没见着的高天则，别说高天则了，这两天中午、放学的时间全赔了进去，就连冯邈我也许久未见。
眼看着爱情、友情离我越来越远，看来必须要主动出击了：“同学，”我又一次打断了张川，他很不耐烦抬起了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
“那你说怎么着？”张川正被现实中的物理学难题吊打折磨，憋着一肚子不爽。
“咱别光闷头琢磨，你跟莹莹、子寒那边也取取经，说不定有新思路。”
张川愣了愣，侧身看着另两组的实验装置：“杨帆，别说，你这次还真瞎猫撞上死耗子——说到点儿上了。”
这说话噎不死人的小三子。
“子寒，梁莹莹，”张川叫来另两组的人，“咱们的办法都有特点，又各有缺陷，我看不如一起合作，成功几率还大些。”
“怎么合作？”
“你们看啊，我算过，教学楼四层的高度是11.2米，加上天台就是12.8米左右，鸡蛋一颗约重50g……”张川在一张纸上飞速写着什么，叶子寒和梁莹莹都凑了过去聚精会神的看着，不时频频点头，不时互相交流。
高二5班的物理三巨头终于强强联合，准备一起攻克鸡蛋撞地球这个世界级科研难题。而物理学巨头的物理渣搭档们——我、晓雪和杜胖，也试图参与一下：“我们能帮上点啥？”
巨头们的头脑风暴被打断，纷纷抬起头，“你们仨，先边儿上玩会。”
“哎，杨帆等会。去，给我们买点水。”张川冲我的方向随便摆了摆手，头都没抬。
这语气！这态度！这个嚣张！我心里奔过一万点愤怒，不过为了能尽快见到高天则还是忍了：“想喝啥？”
“来点提神儿的、劲爆的、爽的……”
“少废话！”忍耐也有限度。
“可乐，要百事。”
“还百事，事儿事儿的。”小三子，别看今天闹得欢，小心明天拉清单！
“梁姐想用点啥？钟意可口（可乐）还是百事？”杜胖极尽谄媚，我们几个物理渣的最后一点气节都给他丢光了。
“不想要带气儿的，来瓶果粒橙吧。”
“得嘞，小的这就去办。”
蔡晓雪那边没等叶子寒开口就率先截了胡：“子寒，你要脉动是吧，柠檬味儿的。”
叶子寒又一次习惯性的从了：“……恩，就这个吧。”
“你可真行，叶子寒喝啥都门儿清。”
“那当然。”晓雪误以为我在夸她，“这都小菜，我还知道他爱吃鱼不爱吃茄子，喜欢科比不喜欢艾佛森，使钢笔不使圆珠，数学卷子习惯从大题倒着做……”
“哎行了行了……”面对晓雪的如数家珍，我赶紧叫停。
“真的，只要他的事儿我都特别上心。”
“受不了你。”
晓雪的话让我想起高天则，我对他了解吗？他有什么爱好？偶像是谁？
“哈哈……”晓雪笑起来，手很自然地挽上我的胳膊。
那时候，女生间挽胳膊是一种友谊的标志，跟谁谁谁好，你们必须得挽着胳膊一起上学、放学、逛文具店、去厕所……不挽着走路说明友情还不到位。
小卖部就在学校马路对面，门脸不大，东西不少。那时候我一直觉得小卖部是个神奇的地方，像个大宝藏，小时候我对家里开小卖部同学的钦羡之情，约等于现今对家里有矿的朋友。
“阿姨，来几瓶水，百事、果粒橙、脉动柠檬味，再要三瓶可口可乐……”我喜欢喝可口可乐，跟爱喝百事的张川果然又是道不同。
“哎我不要可乐，阿姨给来瓶冰红茶，要冰的。”杜胖打断了我。
“你怎么也事儿事儿的。”
“他们家最近出了再来一瓶，中了就能免费再送一瓶。”杜胖说着，迫不及待拧开自己手上的冰红茶看了看瓶盖，“靠，又没中。”
我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一说到吃喝二字，没人比杜胖更有研究。我将装满饮料的塑料袋子递过去，杜胖却并不急着回去：“等会，再买点吃的。”
“大哥这才中午刚吃了饭……”
“我这不是给晚上的也预备出来嘛。阿姨，两包虾条、三包薯片要番茄的、麦丽素……”三个人就这样拎着两大兜子战备物资，浩浩荡荡返回了实验现场。
天台上，张川、莹莹和叶子寒面前，立着一个大家伙——一个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多面三角体，大家伙包裹着用羽毛球拼成的防护罩，最中间依稀看见一枚鸡蛋，整个装置上面吊着一个降落伞，伞面比我和张川之前做的那个大了许多。
“目前一个鸡蛋、八次坠落，成功率100%。”张川转向我们，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那一刻的他有点儿明媚。
“牛X啊，嚯，跟变形金刚似的。”
“别乱动！”梁莹莹及时拦住了杜胖试图伸出的爪子。
“咱们三组不可能只用一颗鸡蛋，得保证三颗鸡蛋不摔破。”叶子寒指出问题。
“一颗用完取出来再放另一颗，太麻烦了，课堂时间也来不及。”梁莹莹摇了摇头。
“那就三颗放一起，一次搞定。”张川不愧是物理学霸，格外勇于自虐。
要同时保证三颗鸡蛋完好无损，难度系数不止翻了三倍，这需要更加坚固宏大的装置。放学后，杜胖找来更多木锥子，晓雪拿来更多的羽毛球。
我？我们家的鸡蛋这两天都快被我掏光了，以致于我妈见着我就喊黄鼠狼，只好又去超市买了两大打，供张川祸祸、不是，研究。
三渣门一边吃着零食一边紧张的看着三巨头组装各种材料装置，不时搭把手摆弄一下边角料打个杂，终于在天将黑的时候，——鸡蛋撞地球之超级巨无霸闪亮登场。
天台只剩下我们，夕阳余晖洒在超级巨无霸身上，莫名晕上一层圣洁的光圈。六个人激动的盯着它，好像这并不是一个简陋的减震缓速装置，而是全宇宙唯一的时光机。
“这……必须得命个名吧。”杜胖认真提议道。
“锥形、羽毛、降落伞……锥羽伞？”张川的语文不好绝非空穴来风。
“得了吧。”跟语文有关的事我顿时来了自信，“你们看它下落的时候像不像一颗流星，叫‘星羽’怎么样？”
张川十分不屑的撇了撇嘴，但也没给他自己亲自设计的装置想出更好的名字，而其他人早被实验折腾到精疲力竭，都敷衍的点了点头。
“行，就星羽。”
“那就散了吧，明儿中午再试试。下午课上与老王决战紫禁之巅！”
下午课很快就来了。
老王笑眯眯的将我们领上天台：“孩儿们，进展怎么样？”
“不怎么样！”大家异口同声。
对我们的调皮捣蛋老王早就司空见惯：“不行也得行。一组一组排好队，来，第一组，周亚男、聂文婧。”
班长就是班长，这种首当其冲的差事，总是周亚男身先士卒。她和同桌拎着一个塑料泡沫包裹走上前，老王一声令下，包裹自由落体了。
我们好奇的扒着护栏望下去——
“不行！”楼下面，小任老师大喊着，用力挥了挥手。
小任是1班、6班的物理老师，30岁不到，算物理组组长老王的半个徒弟，被叫来帮忙鉴定结果。
周亚男不甘心的抿住了嘴，她的搭档聂文婧倒是满不在乎，两人一起退到旁边。
“出师不利啊，下一组！”……
“杨帆，愣什么呐，赶紧过来。”张川召唤着我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快点，没时间了，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调整的地方。”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们对“星羽”进行了最后的测试——一颗鸡蛋成功率100%，两颗93.7%，三颗86.5%。虽无十足把握，成绩也算喜人。可是面对实战谁也没底，况且前面的五组已经接连告败。
“哎呀，差一点。”
“赵一，你这个设计很巧妙，可你这是抛铅球呢？！生生给了一个坠落加速度。”
老王各种点评着，目前还没有一组成功。
“羽哥啊羽哥，保佑我们一举成功！”杜胖虔诚的双手合十，我和晓雪赶紧跟着拜了起来。
张川不屑的翻着白眼儿，双手却也不停搓着。
“下一组，张川、杨帆。”
“王老师，我们剩下的三组合作了，一个装置里放三个鸡蛋，不算违规吧？”
尖子生自然比较受偏爱，老王对张川的提议欣然默许：“这个想法很好，勇于挑战创新，老师也想看看你们这招行不行。”
“那你们六个就是最后一组，开始吧。”
败下阵的同学们纷纷围过来，聚焦在星羽这个大家伙身上。
“太大了。感觉够呛。”
“加油啊。”
“有川子，一定行。”
“你们顶住，不然咱班全军覆没了。”
张川和杜胖庄严的抬起星羽的基座，我和莹莹则小心翼翼将降落伞的伞面抻开展平，晓雪跟着叶子寒在外侧专注护送星羽一路来到天台护栏边上。
“3，2，1——”我们心照不宣齐声数道，“放！”
“哗——”星羽装着三颗鸡蛋，带着六人的成果，载着全班同学最后的期待，自天台坠落而下。
轻盈的飞舞吧，星羽！我心中默祷，只是这下落的样子歪歪扭扭的，果然不像流星那么优美。星不星的已经不重要了，星羽这一次是侧方着地——距正面触地锥形尖端着陆的最理想结果有些偏差，我们六个都捏了一把汗。
小任轻轻解开装置，一层一层有序的剥了开来，“第一个鸡蛋，完好！”小任高声宣布。
“哦！”天台上同学们一片欢呼，我们几个却依旧紧张——才一个。
“第二个，完好！”
“哦！”欢呼声更热烈了。
“第三个……”小任突然停顿下来。
大家扒着栏杆使劲往下瞧，我的心揪了起来，张川整个脑袋都探了出去。
小任半天没有说话，一直低着头仔细审视着最后那枚鸡蛋，看来不妙……
“有裂纹，但是……没破！”
“我宣布，你们组，成功！”老王冲我们鼓了鼓掌。
“哦哦哦！”天台沸腾了。
我和晓雪直接抱在一块跳脚大叫了起来，杜胖冲着梁莹莹傻乐个不停，叶子寒走过去跟张川说着什么。而张川，张川只貌似不经心的倚着栏杆，摆出那种一切都在哥掌控之中的欠扁模样。
5班鸡蛋撞地球实验以我们最后一组硕果仅存的3个鸡蛋而告终。
其实严格说起来，还有一组。
“王老师，我这不也没碎吗？”物理大神张川的好哥们——物理混子张斌凑到老王跟前，极力分辩着。
“你这是鸡蛋？！”老王两指捏起一枚兵乓球大小的蛋，蛋外壳还有些绿色小斑点。
“老师这真是鸡蛋，是一种野鸡蛋。”张斌一脸的委屈。
“你这糊弄事儿的，不能算。”老王直接否定。
“真的是，我妈说了这是有机纯天然的、所以个儿都不大……”
“你小子再贫，再贫给我画十张知识结构图。”老王一句话直接拍死了还在负隅顽抗的张斌。
“你们六个，放学后来物理实验室，王老师重重有赏。”老王转向我们，神秘的笑了起来。
那一天，我觉得我们几个像凯旋的大侠。
大概是实验过程艰辛曲折实验结果跌宕起伏，小任的欲说还休又吊足了胃口，导致我们对老王的奖励大大期待了起来。放学后，三组六个人齐齐守在了物理实验室门口。
那时候的我们虽然已经长得高高壮壮、成人模样，终究不过是期待派果子的孩子。
“孩儿们，进来。”准备派果子的山大王发了话。
物理实验室在一楼，被我们称作小黑屋，因为这里经常被老王用来“关押”物理后进的同学，并施以酷刑——画知识结构图。
今天，作为小黑屋常客的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屋子有那么点温馨。
“不错啊你们几个，来。”老王故作神秘的转身走向实验室里的酒精炉，从上面端过来一口锅，“这奖励，保证你们终身难忘。”
我们盯着那口还冒着热气的锅和老王不知道从哪找出的六把酸奶勺子，面面相觑、石化在地。
“王、王老师……这就是您说的奖励？”杜胖盯着锅中那一坨颜色惊悚的不明物体，有点颤抖。
“对啊，老师用你们三组的鸡蛋做了锅鸡蛋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没人说话，小黑屋果然不愧为小黑屋，又恢复了阴暗狰狞的面目。
“赶紧，趁热吃。就仨鸡蛋，不够吃老师可不管了。”老王误以为感动到了我们，满意的走出小黑屋。
“那什么，吃一点吧？”杜胖艰难提议。
“小黑屋出品的。”我带头抵制。
“酒精炉烧的。”晓雪和莹莹表示支持。
“不知道放了什么作料。”叶子寒也难得发声。
“老王做的。”张川最后总结。
“……得给老师面子不是。”杜胖作为食界大神，坚信没有他降服不了的食物，怀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撸起袖子向锅里挖了一大勺不明物体，迅速放进嘴里。
我们紧张的盯着杜胖，他的一张脸在两秒之内依次呈现出无感、疑惑、惊奇、貌似感动以及后续一系列不可描述的表情，好像沉醉在味道中不可自拔，连话都没有再说。
莫非这锅看起来其貌不扬的鸡蛋羹其实是珍馐美味？我带着一点忐忑和很多好奇，和其他四个人一样举起了勺子……
“啊呸！”
“救命啊！”
“水，水！”
“难吃死了！”
只吃了一小口的我们五个人一致吐槽道。
而杜胖已经憋红了脸急切的找着什么，翻腾半天从书包里翻出袋吃了一半的薯片——
“呸呸呸。”杜胖牺牲了那半包薯片，当做垃圾袋心有余悸朝里面呸着，原来刚才只是被恶心到不能说话。
这股子味道，只可意会不能言说，如果非要描述，大约有点像化了的胶皮手套、或被人咬过的圆珠笔帽，怕不是老王从化学组那边误拿了什么暗黑配料……这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难吃的鸡蛋羹。
大概是太难吃了，那个鸡蛋撞地球实验，那个大个头装置“星羽”，还有那时候，在小黑屋吃了老王黑暗料理而一起龇牙咧嘴的我们，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觉烙刻在了记忆深处，竟真的终身难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