獓狠周身黑气升腾闪烁，消散之时出来的不再是青面獠牙的怪物，而是一位身着黑衣的男子。
男子面色如玉，大概是因为失去了内丹，唇色极浅，显得有些苍白，一双眼睛如化不开的浓墨，他依旧仰望着上空，眼角突然留下一滴血泪。
“罢，本尊大限已至，再不能替你守着这天下了，这人族便代本尊镇守魔渊，约束妖族族众了，但我还想见你一见……”话音刚落，男子便吐出一口鲜血，混着滑落至下颌的血泪一起滴落在地上。
凝实的身体从脚至上慢慢化成一缕青烟消散，就在这世间将再无他獓狠之时，一道金光呼啸而来，将漫天的魔气驱散殆尽。
一位红衣女子站至他身前，眉眼明艳张扬，一颦一笑之间极尽风华，她看到男子之时显得很惊讶，“獓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玄，”獓狠唤出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听了她的话心中悲凉，她果然不知道。
“你怎么了？”女子快步走上前来扶住他。
“无事，”獓狠退后一步，昂着头，他沉寂数年，上古凶兽的傲气在这一刻显现无疑，“本尊大限已至，只是想再见见老朋友罢了，这里有一个人族进入魔渊，本尊看他心志坚定，便将内丹给了他，若是以后他控制不住那其中的凶气，你便杀了他罢。”
慕九玄还未说话，男子就化为星星点点消散在空中，连一丝灵魂的气息都泯灭。
“咦？”她感受到一丝不同寻常，这气息像极了……罢了，事已至此她也无需再说。
金光包裹着躺在地上呼吸越来越急促的男子，下一刻便消失在魔渊之中。
慕九玄看着男子被腐蚀得不成人形的身体，又想起獓狠对她说的话，叹口气，“各自的造化，各自的命数。”
她打入一道金光至九昭体内，男子的五脏六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机能，只是身体表面的皮肤依旧坑坑洼洼，魔气腐蚀过的伤口并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女子盘坐在他身旁一天一夜。
九昭陷入昏迷之中，身体的痛楚却没有减少半分，黑气从他体内升腾而起，伤口流出黑色的浓稠血液，血液散发着恶臭，“刺啦”的烈火灼烧肌肤的声音传入女子耳中，她却巍然不动。
等九昭归于平静，女子睁开双眼，化作一道金光直入青天。
良久，地上的九昭指尖动了动，睁开眼睛，没有眼白，黑色的气体占据了整双眸子，他的脸上浮现痛苦的神色，“啊！”
闭上眼睛再次睁开之时，他的双眼已经恢复正常。
溪边，九昭在地上艰难爬动，身上恶臭难忍，这总是让他想起獓狠口中散发出来的气息。
醒来时，他的脑子里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是被獓狠强行塞进脑子里的，消化时几乎把九昭疼晕过去。
他把自己浸入溪水中，翻滚的皮肉早已经疼得麻木，黑色的浓血染黑了汩汩流动的溪水。
一约你当守护这魔渊直到身死魂消，二约你当行为善之事，三约你当替我守护好这片大陆以及大陆之上的神祗，约成，若违此约，便要遭受神魂灼烧之痛。
这段话反复在他脑海之中回荡。
为善之事？
九昭唇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他与人为善，众人却负他，既如此，何必再行良善之事？
这个想法刚刚从脑子里冒出来，眉心金光一闪，便一阵剧痛传来，就像有一万根针在他脑子里抽插搅动。
“啊！”九昭眼角滑下一滴血泪，明明瘫软无力的身体在水中如一条浅搁大鱼般弹动，落下。
溅起的水渍依旧掺杂着黑色的浓血。
许久之后，他才慢慢平复，脸上的伤口狰狞可怕，倾城绝代的九皇子变得如此丑陋，但九昭并未在意，他能保住这条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又在水中躺了一天一夜，身上的伤口竟凭借獓狠的内丹好了个七七八八。
这时脑子中的记忆早已梳理好，这是关于獓狠的平生，但又不像，更像是一位女子的平生，她的弱小无助，她的强大崛起，她的生死爱恋，獓狠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将她的平生记录着。
然后便是这个凶狠又强大的妖兽待在那不见天日的魔渊之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心中憎恨，最后只剩眷恋，他起誓要替那位女子守护这天下，镇守动荡的魔渊，最后身死魂消。
接收了这段记忆的九昭开始仰天大笑，笑着笑着便流出眼泪，他抹一把脸，看着手心的水渍才知道自己哭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哭。
为了这绝美的爱情？
为了这悲凄的守候？
他亦不知。
良久，九昭听到两位女子的声音。
“小姐，你当真要在这沐浴？若是水中有水蛇该如何啊？”
“小鱼，你不要瞎说，这水这么清澈，怎么可能有水蛇呢？”
“小姐，那里有一位公子在岸边，你先等会，我去和他商量一下让他先离开。”
“你去吧，态度温和一些。”
“知道啦。”
九昭听到脚步声传来，且越来越清晰，他看了眼水中自己的模样，闭上了眼睛。
“公子？您可否离开片刻？我家小姐许久未曾沐浴，希望在这溪水边清洗一下。”
丫鬟拍拍他的肩膀。
九昭垂着头，背对着她，撕下一块衣摆在水中清洗一下，蒙在脸上匆匆离开了。
“哎？公子？”小鱼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讷讷道：“真是一个怪人。”
“小鱼，人怎么就跑了？你可有好好感谢他？”
小鱼委屈极了，“小姐，我才刚说一句话他就离开了，活像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定是因为你吓着公子了，”月轻裳轻点丫鬟鼻尖，被突如其来的粗粝男声吓了一跳。
“你们不要碰里面的水，会死人的。”
魔气侵体，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救治的。
这是九昭对两人的劝告，之后便失去声息。
“小小鱼，这是那位公子的声音？他这话是何意？”
小鱼当然也不知，她看着清澈的溪水，突然惊呼道：“小姐，你看那里！”
水面浮起一条条鱼，翻着白色的肚皮，在日光下鳞片散发着波光。
月轻裳脸色严肃起来，她指尖包裹着一层玄气，没入水中又快速拿出。
那层玄气已经变成了漆黑的颜色。
少女将玄气甩去，“这是魔气，那个人是魔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