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没什么资源,慕容莲有心招待,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手下很识趣地递上了一些浆果和刚打来的,烤好的野兔。
山里的灵气让这里的水果格外香甜,一颗入口,酸甜的果浆在齿间炸开,一瞬间铺满整个味蕾,那是说不出的美味。
动物也是格外肥美。微焦的外皮酥脆入味,不知是用了什么山里的特产香料。肉质白嫩可口,顺着肌肉纹理撕开,还能看到肉丝间流淌着晶莹的油光。
虽然慕容莲脸上还带着招待不周的歉然,可这肥兔香果对于啃了几天干粮的白天舞和忌弥来说却算得上是饕餮盛宴了。
尽管二人都极力克制着大快朵颐的欲望,尽量表现得斯文一些,可条件的限制和兔肉的肥美还是让他们吃得满嘴流油。
“看来所以你们就是兰河村民口中的山贼了?”白天舞咽下口中的兔肉,心满意足地问道。
慕容莲回首看了看手下们,又望着白天舞笑而不语,默认了她的问题。
“你可知道你们的事情已经闹到灵汐城了?”白天舞继续道。
“哦?”慕容莲一听这话顿时起了兴趣,“如此说来,你们是灵汐城派来的人?”
“可以这么说。”
“难怪。”慕容莲恍然道,“看来还是城里多君子啊。”
白天舞不屑地干笑一声,“哪有什么君子?只不过是小人的方式不同罢了。”
“那你们可是要讨伐我们?”
“当然不会。”白天舞用力摇了摇头,“你们又不是恶人,为什么要讨伐?”
“不讨伐我们,你们如何回去交差?”
“这有何难,只要找到那个吃人的妖兽,确保它不会祸害村民,你们间的误会不就迎刃而解了?”
“事情怎会那般容易?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岂是那么容易改变?依我看,即便击败山神,告知真相,那些固执的蠢货也不会相信的。毕竟那么做不仅动摇了他们的信仰,更动摇了他们的权力。只有我们团结起来对抗他们,才能真正停止这荒唐的献祭。”
听着慕容莲的说辞,白天舞的眉头渐渐锁了起来。她发现自己确实太乐观了。但是她不愿意相信解决这个问题只有武力一条路。几乎一辈子都在打杀中度过的白天舞深知,通过暴力解决的问题只会留下痛苦和仇恨。
白天舞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直侧耳静听的忌弥,却从他回望自己的眼神中同样读到了无奈。
“人和人之间的矛盾有时候比人和妖之间要复杂得多。”忌弥的目光中带着几许怅然,仿佛是被牵动了某些回忆,“所以我才宁愿和妖拼命,也不想和人打交道。”
白天舞颔首沉默了片刻,脑中闪过过往的种种,觉得似乎有些道理,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圆卉此时刚好走了回来,她似乎是听到了几人的对话,坐下来接着话茬道:“贪婪和邪恶是不分种族的。妖啊人啊都一样。但是往好处想,善良也是共通的。”她微笑地看着慕容莲道,“至少你们的那位蜥神大人就是一位善妖。”
“怎么样?问出那妖怪的下落了吗?”白天舞一脸期待地望着圆卉道。
“没有。”圆卉摇摇头,脸上却没有失望和担忧,“不过他说那家伙不会回来了。”说着她又扭头瞧向慕容莲,“你们可以放心了。”
慕容莲轻嗤一声,低头轻语,“我才不在乎那村子怎样。”
“而且,”圆卉满眼喜悦地望着白天舞和忌弥,“他保证当事态严重的时候,他和他熟识的几位大能都不会插手,甚至还愿意暗中协助我们。”
“如此甚好。”白天舞听得眼前一亮,也将先前的压抑清除了些许。她释然地站起身,对慕容莲抱了抱拳,“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们就回去复命了。”
慕容莲欣然答应,没说什么,只是亲自将三人送到了洞外。
临别之际,忌弥驻足讯问道:“你们真的不打算下山和解?”
慕容莲摇头道:“村里没人希望我们活着。”
“那……你们的家人呢?”白天舞道。
“他们能心甘情愿把我们送上来,你还能期待什么?”
“我知道了。”白天舞失神地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对了,”慕容莲忽然叫住三人,“不要提我们的事……”
“我懂。”白天舞打断了慕容莲。二人望着对方,眼神中都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离别之际,一个女子来到慕容莲身旁,低声问道:“他们真的可靠吗?”
慕容莲沉默了片刻,“但愿吧,我总觉得他们身上藏着很多秘密,绝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你觉得他们说的事态严重是什么意思?”
慕容莲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真的有大事要发生了。”
……
回到村中的三人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热情接待。只不过迎接的人们中没有一个人询问那姑娘的下场,都只是虔诚地感谢着山神的恩赐。那些澄澈的眼神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风调雨顺。
即便看出了他们少了个人,也没有一个开口询问。或许是人们心中都有了答案,又或许是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有几个中年男子跑上来甚至激动地握住三人其中一人的手,真诚地诉说着感激之词,情感之浓烈以至于说着说着就痛哭流涕起来。
白天舞听不太懂他们说了些什么,圆卉却听得满脸诧异。她看出了白天舞的疑惑,解释道:“他们是在感谢我们救了他们的女儿。”
热烈而祥和的氛围让白天舞一度怀疑自己和慕容莲对交谈是否只是自己的臆想。不过当她从同伴的眼神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无奈时,她便确信了现实便是如此荒诞。
村长在自己家中安排了盛大的宴席,村民们自发地献上了些特产,虽然不多,却也表达了感激的心意。席上白天舞和忌弥再次见到了那特殊香料腌制的肉品,看来那香料确实是当地特色。
席后,人们纷纷散去,只有村长醉醺醺地仰靠在椅子上,口中喃喃地说着感激之词。
“村长大人,我再敬您一碗。”白天舞举着酒碗来到了村子面前。几番交谈后她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口音,即便不能完全听懂,却也八九不离十了。
“不敢不敢。”村长一个激灵坐直了起来,端起酒碗道,“是我敬几位勇士,你们是兰河村的大恩人。”
白天舞用碗轻轻撞了一下村长举起的酒碗,“您知道那些被送上去的姑娘会怎样吗?”
村长一怔,酒似乎醒了不少,眼中闪过一丝警惕,随后立刻变为了释然,“几位都亲自去过山顶了,我自然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悲痛又无奈的样子道,“不用我说,估计你们也猜到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我们不按时送上供品,山里的妖怪就会下山祸害村子。”
“所以你们就送人去死?”
“牺牲一个人换来整个村子的安宁,这不好吗?况且这是大家商量好的。家里有不要的女娃都会养到十六岁送上山……”
“不要的女娃?”白天舞打断了村长,语气有一些不悦,“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酒壮怂人胆,村长也没了再避讳的意思,直言道:“女娃又干不了活,好看的嫁出去还能捞着点聘礼,不好看的嫁不出去,就是一辈子的烂账,还不如为村子做点贡献。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不少父母可是上赶着贡献自己的女娃呢。”
看着村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白天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张着嘴眨了眨眼,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那她们怎么会接受这样的命运?”圆卉替白天舞问出了她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村长噗嗤一笑,鼻孔里笑出了个鼻涕泡,“这还不简单?那些想送走孩子的大人有的是办法。只要不告诉她们是去送死,怎么说都行。”
听着村长若无其事的叙述,白天舞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感觉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哀。悲愤之下,她想要将山神的真相告知村长,想着也许这样可以终止这荒诞的献祭。
圆卉和忌弥仿佛是察觉到了白天舞的意图,一同向他投来了制止的目光。
“哦对了,”圆卉及时转移了话题,“白天有几个人说自己终于不用担心女儿被掳走了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啊。”村长吃了口菜道,“最近不时有年轻女子失踪。村民们都说是山神收不到供品发怒了。”
“哦?那你也这么觉得吗?”
村长怔了一下,想了想,无奈地摇摇头道:“其实这事几年前就发生了。因为丢的都是俊俏姑娘,我觉得更可能是流寇之类所为。不过我们这里山高皇帝远,我们拿他们也没什么办法。只要他们不来骚扰村子,丢几个人就丢几个人吧。”
圆卉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没再说什么。
由于白天舞没了享用美食的心思,宴席很快就结束了。
此时天色已晚,村长便送三人到了为他们安排的空屋中。三人在村长的带领下在房内简单参观了一番。
这屋内有一大一小两间卧房。大房显然是主人的房间,里面有一张大床。而另一间较小的房间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放了张简易木板床的书房。房间四面墙壁三面都是书架啊,上面堆满了各种书籍,类目繁杂,从文学典籍到医药野方,从精怪传说到秘术修炼,可以说是无所不读。
“这屋主真够博学的啊。”忌弥看着满屋的书籍调侃道,还顺手拿起一本记录江野偏方的书,翻开夹有稻草的一页念道,“容颜永驻之法,换皮术,注意,此法风险极大,务必谨慎使用……”读到此处他不耐烦地合上书,不屑道,“这都什么歪门邪道?”
白天舞抹了一把书架上堆积的灰尘,“可惜了这满屋的书。对了,这屋子为什么会空出来?”
“啊,这家人失踪很久了。”村长不以为然地答道。
“失踪?为什么?”
村长耸耸肩,“也许是念女心切想不开吧。五年前他们把女儿供给山神之后精神就不太正常。前两年莫名其妙就疯了,然后就失踪了。大家都是他们是去找山神要女儿去了。”
听了这个故事,三人对视一眼,都没再评论什么。
“三位恩人对这里可还满意?”村长见他们都没说话,便满脸堆笑地问道。
“能住在屋檐下我们就已经很满意了。”尽管对村长心有不满,白天舞还是礼貌地拱手致谢道。
送别村长之后,忌弥拍了拍白天舞的肩膀,便很自然地推门进入了书房。他自然不会让两个女子挤在那个满是灰尘与蛛网的小房间中。
……
是夜,因喜儿消失和村中风俗而烦恼的白天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脑子一遍遍回荡着慕容莲和村长的话。她想不通,这些人为什么明明拥有文明,却又如此野蛮。
由于一整天的疲惫,她的意识还是渐渐模糊了起来。恍惚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呼唤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