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后宫华宁殿内,身着兰青烟罗衣的顾君兰,俏然立于厅前的阶台一侧,她的一双纤玉之手交叠在小腹前,低垂的眼眸中是如以往的黯光:“师尊,为何要取了吕家小子的性命?”
坐身于长榻的皇后吕宓,将手中看过的情讯信文,扔进了桌案上的铜灯罩内,信纸瞬时化为一道细旋的黑烟从灯罩顶端的圆口升出。吕宓转过头,看了一身旁颔首而问语的徒儿,她的寒唇中飘出冷音:“那是因为,吕小子死了要比其活着用处更大。”
皇后吕宓的思虑可谓是深抵幽渊——
吕氏一族,在大宋境内血脉广延、人丁众旺,整个吕家虽共属一氏,但正因为有这无比庞大的家族脉系,又如何能保证所有的吕家人都是一条心呢?
曾经的翊卫大将军吕柏英,是皇后吕宓利用吕家资源及暗中势力一手培养和提拔的,因此,吕柏英始终为皇后吕宓之令是从。
这吕柏英作为手掌翊卫军大权的吕家嫡子,定然也会收获吕姓各个族系极大的拥泵,如果他没有身死,当是皇后吕宓牢牢掌控吕家的一方重量级砝码。
但是,吕柏英却为安平侯所杀,而后,又有皇帝的势力欲要对整个翊卫军进行整饬,虽然翊卫府军权没有易手,但将军之位仍是空缺。
而这翊卫府的长公子吕辛朔,不管是声望、还是履历,都要远远逊于其父,在吕氏一族中尚不能纳得众望,更别提能让翊卫军将士尊服了。
翊卫大将军吕柏英之死,让吕家少了一个握掌实权的族辈,其后的吕氏系族必然会有人心涣散的情况发生。由是如此,怎么才能齐聚这份“人心”?在她吕宓看来,用两个词就能做到——那便是“恐惧”与“仇恨”!
吕宓派遣二十二殿之人暗杀了族中后辈吕辛朔,并以其嫁祸于安平侯李潇。那么,在吕家人看来,翊卫军府吕氏父子皆是为暴戾的安平侯所毙,而安平侯的背后必然是有皇帝撑腰,这当然会让吕氏各系的族人既感到十分的“恐惧”,又让他们尤升无比的“狠意”。
这番下来,吕氏族人必然同仇敌忾,且他们一定会对早就在暗中准备行逆大事的吕皇后令从有加!
虽然让整个吕氏一族尽掌于手,但发生在翊卫军以及锦衣卫的事,仍然让皇后吕宓丢掉了一部分重要的势力,而这罪魁祸首,当然就是那个跳在吕家脸上的安平侯了。
皇后吕宓并未向徒儿顾君兰多做解释,她目光清冷的望在顾君兰身上,嫣红如抹蜡的嘴唇中幽而吐声道:“徒儿,这次应该准备得妥当了吧?”
听言,顾君兰的手指尖却是轻轻颤起,她连忙悄悄的将两只手掌摁在腹部,紧紧的互相抓住,不让师傅瞅出她此时内心的轻慌:“师...傅,徒儿都已准备好了,这次定能......”
“嗯。”吕宓的视线盯于徒儿的脸颊有过片刻,没有发现对方的神色有异,她便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桌头的信报上,并对顾君兰抬挥了下手:“那你下去罢,为师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是~师尊,徒儿告退。”顾君兰努力控制着唇嘴之间的颤音,她向师傅吕宓行过礼,退步下阶台,转过身躯迈出了华宁宫的大殿。
眼角仿佛含着冷冽的水波,吕宓把目光从桌面,移到了正步出殿厅的徒儿顾君兰的背影之上:徒儿,若是你下不去手,那只有为师在你背后帮一把了。
这日,潇府后院庭场,安巧芸和夏沂莲姐妹两,正手把手的教侯爷李潇挥使匕首。
儿少之时,李潇曾由郡主表姐楚仪萱教他行于战阵的功夫,都是些大开大合的招式,也确实让李潇对自身力道的把控上了一个台阶。这些劲力遣出的招法,虽然对李潇而言极有效用,但却精妙不足,他一直觉得不够飘逸。
而后又看到了此间高手——道姑宁岚的剑法,当是如空舞龙蛇,既有雅意、又不失威力,李潇心痒痒的紧,暗中窥学了好几招。
李潇也曾动过念头向宁仙姑求教,那宁岚视安平侯爷有救命之恩情,即便无法传授真然宗一门的道武绝学,但一些剑招她定会是用心指点。可惜,道姑宁岚经常在外游历行道,而侯爷李潇也时不时的踏身世间风尘,也就没多少时间可以去讨教,于是,李潇便熄了这份心思。
这不,从小就接受了杀手培训的安巧芸姐妹,手中行出的多为精妙的剑匕招式,即使比不上宁仙子的武学正统,却也是颇为的轻敏灵动,刚好能满足李潇在碎片化时间中学习的要求。
“这招刺出的时候,要保留些劲道收回的余地......”安巧芸一边摆动手肘,一边出言教导。
李潇握持住渊涯匕首的刀鞘,按安巧芸示范的动作,由腰侧斜刺向前,同时在手臂快要展直的时候稍稍松过力道,再往回收刀,这一套操使匕首的招式,当是章法著效,能让使用者在省下力气的同时,爆发出足够的威力,而且若是此招没能刺中对手,也能在收纳力道之后予以倾避的空间。
轻衫长裙覆躯的夏沂莲则是俏身于一旁,每当姐姐安巧芸教出招式,她也与侯爷李潇一齐使练,这让李潇能够有清楚的参照,并通过实时的对比,知晓和改进自己动作上不到位的地方。
就这样练了快有个把时辰,李潇看到两位佳人琼玉的鼻尖上都微微溢着汗晶,于是便让两女去旁边的亭子中坐着歇会儿,他自己则在这边单独的耍使下匕首。
在安巧芸和夏沂莲看来,侯爷李潇学习招式的进境神速,这可能还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侯爷李潇就将姐妹俩练了好几年的匕剑之招学去了三成,这让她们心有叹服,又心生慕意,安平侯爷再厉害,也是她们姐妹两的“潇郎”不是么?
“少爷,郡主请你去书房有事相商。”小侍女秐菁伏在矮墙拱门的侧边,探出梳有花蝶辫的小脑袋。
“嗯,”李潇收回刺出的手匕,将渊涯刃入鞘。他走去亭子的石桌边,把渊涯匕刃还到了夏沂莲的玉掌上,柔意笑声:“两位姐姐,小生要去书房‘会一会’我的大表姐了。”
“噗呲~”夏沂莲的眉毛和眼睛弯出了四道月牙,她俏然而笑,显然是被侯爷李潇这“会一会”的用词给逗出来的。
这么久的相处,安巧芸也早就知晓了,安平侯和应王郡主这对表兄妹之间经常闹得没个正形,有时候不膈应或者出言损损对方,都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些不正常。
府院书房之外,李潇伸手摁着门扇推身而进。一进房中,李潇便见到郡主表姐楚仪萱正身坐于书桌之后,她双臂放在桌案上,面色灿烂的瞅着走进屋内的表弟李潇。
提步上前,李潇停身于书桌外侧:“老姐,啥事情,还要这么神秘兮兮的把老弟叫至书房啊?”
楚仪萱稍稍撅翘起薄薄的上嘴唇,笑颜倾展:“对表弟小侯爷来说,当然是天大的好...美事~”
“是什么好事美差?”李潇快速的清眨了几下眼皮。
“啰...”楚仪萱的手指从桌面上捏起一张红封烫金的纸柬,递到了表弟李潇的眼前。
李潇微微往后仰头,已调整视线看清柬纸的文墨——“安平侯爷贵安,明日晚戌时正点,于梁城东南郊明熙湖,请侯爷共舟赏月。——顾君兰”
“呃,怎么是君兰姑娘主动邀我呀~”
“怎的,你还不愿意被请啰?”楚仪萱向表弟李潇挑了下眉毛。
李潇撇过唇嘴:“表姐,我怎么看你比我这个被受邀的正主,还要兴奋的多呢?”
楚仪萱以横目相对:“嗬~小子,老姐这不是为表弟你终于有出息了,而心生慰藉么。”
李潇转了转眼珠子,提起嘴角笑问:“老姐,你该不会是‘心生取代’之意吧?女孩子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
楚仪萱已然伸直了手拳:“小猴子,最近身上的皮又长厚实了,需要老姐我给你削削?”
“别啊,老姐。你把老弟削坏了,我怎么去面见君兰姑娘~”李潇将红封纸柬拿入手中折好,放进了衣襟的胸兜之内。
顾君兰“共舟赏月”的邀柬,并非突兀之举,按照这个世界大宋的婚俗情理,定下婚约的男女双方,在正式成婚之前需要有“交面之礼”,也就是二人找个空旷的地方独处对语而让男女之间互相了解一番。
往往都是由女子一方送出邀语之信,这样既不会有男子相约的唐突,也少去了女子应邀时可能因过于羞涩而拒绝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