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宗人府,是为管理皇家宗氏内亲和外戚的事务机构,一般由宗族中年长的老者任作审堂。
吕氏属于皇族外戚,其族门直系的翊卫将军府上父子二人皆于近日接连身亡,而恐皆是出于安平侯之手,这在宗族间引起了轩然大波。
宗府内堂大殿的栅画天花顶之下,七皇子楚琌曜一脸青灰的跪坐于地面,他早早便被传唤于此进行讯问。
吕辛朔的突然暴毙,让七皇子楚琌曜初闻之时便惊恐万状,他明明知道扶其回去的时候,这吕辛朔曾已然醒来,除了些许头昏并无大碍,但不过一晚,竟然突然暴毙。楚琌曜跪坐这宗族堂厅之前,他双目间只有惶然的惧意,机械的回答着堂前主审令的言询。
“七皇子可是将昨日的情形尽数知予我等了?”堂桌之后是担任主审令官的老王爷楚礼松,楚老王爷的封号为雍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也是皇族中辈分最高的长者。
“我...我都说完了。”七皇子楚琌曜目光呆滞的点着头。
老王爷楚礼松的手掌放压在惊堂木上,他看到堂下显得有些六神无主的七皇子,料知其已将能说的说出来了,也就不再出言质问。
楚老王爷想到,吕辛朔身死的致命之伤,是脖颈侧后受巨力砍袭所致,这与安平侯用掌劈击的动作相吻合。
但,老王爷却是心思周瑾,若安平侯真是肆行无忌,敢于当着围观的人众下此毒手,既然都出手取了对方的性命,那何必又帮着七皇子扶起吕辛朔让其回去,这不是多此一举吗?难道安平侯爷是在下手时失了分寸?
黑瓷嵌扣的地板泛散着幽光,李潇跨步其上走入宗府大堂之内,他在路上就听说是大宋仅剩的两位王爷之一的雍王主持堂审,李潇提身至前,清声道:“小辈见过雍王爷。”
中厅堂座旁手持有节牌的祠侍,看到安平侯爷举止不端,当即喝道:“宗家堂府,族氏外戚于此还不下跪!”安平侯是作应王妃霍惜宸娘家的侄儿,他也称呼应王为姑父,因此其身份算为皇室外戚。
“不~跪!”直挺挺的杵在堂厅前,从李潇的嘴中不急不慢的吐出了两个字。这几日,李潇都有些无语了,他完全不想再多做声搭理。
雍王楚礼松抓起乌实的惊堂木拍在硬木桌牍之上,呵斥出声:“安平侯,不得放肆!此处必须收了你在外的劣性。”
坐在殿厅靠前左侧的一名老者更是站起身来,他怒颤着手臂伸指向安平侯李潇,愤懑出声道:“小侯爷擅杀我吕府大将军,昨日竟然再向吾家孙辈施下毒手,乃是十恶不赦,该当于此庭上杖毙!”这人是吕家族老,本就与安平侯之间生有难解之仇,此时见到李潇还是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他当然是怒不可遏。
吕柏英与吕辛朔父子,一个是翊卫大将军,一个是翊卫府长公子,皆是吕氏嫡亲族脉,却不想都齐齐折在了安平侯的手上。因此,吕家的族老长辈,无不对安平侯李潇恨入骨髓。
“诶,吕老~”却是刚刚对安平侯呵斥出声的老王爷雍王楚礼松,转头对向了这名吕氏的族老,楚老王爷用手捋了捋间着银须的胡子,面颊上带有笑意:“吕老还请不要妄言,虽然这安平侯不识礼数,但吕将军的死牵涉到了其他重案,当有刑部查定才能得出结论,怎能说是安平侯爷‘擅杀’呢?今日,我等只讯问有关吕府公子吕辛朔身死的事情,其它的可不方便在这宗人府上作议。”
听雍王如此一说,那吕家的长者只能收起手袖,他掀拂了下裙褂,满脸阴沉的坐回了椅子上。
李潇抬目瞅了瞅堂座前的这位雍王老王爷,听得出对方的言语中明显有些袒护他的意味在里头,在李潇看来,皇帝之所以应了吕家人的意思将自己传召于宗人府,原是早就安排了个人来作帮衬。
“咳咳~”楚老王爷咳嗽几声,面色有转为正肃:“小侯爷且站着吧,但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本王的讯问。”
这老王爷的年纪摆在那儿,又是来偏帮他的,李潇当然也得应些礼节:“老王爷只管问罢,小子我如实相回。”
“昨日,你安平侯李潇在观籣学府外,与翊卫将军府的吕辛朔......”雍王楚礼松照着手头上的调查文书念了一遍,文书的内容是从当时的围观者口中征询而来,大体上是为准确。
李潇却是补充道:“昨日,先是吕辛朔用石头在背后偷袭于我,这点可以问甲三班的苏昕晴姑娘;而后,亦是吕辛朔先行动手,应该也有人看到了。”
“是么,若是如安平侯所述,那即便这吕家少公子是死于侯爷之手,也要另做他论。”雍王大手一挥:“来人,再召昨日有观此事的人进殿。”
又将昨日李潇与吕辛朔二人交手的事问过一遍,确证是吕家少爷先动的手,雍王楚礼松心中暗道:小侯爷,本王只能帮你到这儿。随即他还是脸色不变,升起高腔道:“事由翊卫将军府吕辛朔先行挑斗,安平侯而后出手自卫,至于死者的致命伤势是否由安平侯所为,还得进一步查证。今日,安平侯......”
“不可!”吕家的族老拍掌在梨木交椅的扶手之上,起声驳道:“这安平侯是嫌疑最大之人,怎可轻易放过?”
听到自己的判词被吕家人打断,雍王楚礼松的心间又冷下几度。这二十多年来,他将吕家在朝野内外的权势皆看在眼中,庞大的吕氏宗族势力延触整个大宋,甚至危及皇权,老王爷对此早就怏怏不平了。
雍王楚礼松曾一度联合当朝太傅司马韬德,在暗处搜查吕家违逆之事,却不想声名隆盛的司马太公会于府中被刺杀,这让雍王既是忧愤,又是惊畏。
这也道明了当初为什么二十二殿的人会派杀手去司马府行刺,虽然让前去报仇的三州织造刘幁抢了先手,但吕皇后对调查她吕家的司马韬德起的杀心,可见一斑。
微微眯下眼睑,雍王楚礼松的脸颊却还是换上了虚伪的笑意:“吕老,本王当然会给你吕家一个交代。今日,安平侯还须在这宗府内堂之中,待上一晚,待本王将案情报过圣上,择日再做责判。”
这雍王满脸的笑意,让吕家之人不好拂了其面子,况且安平侯将被羁押在宗府内,可再做惩治。
关于吕辛朔之死的宗府堂审暂休,吕家族老甩过裳袖,从椅子上起来,在离开堂殿大门时,其稍稍顿身,阴眼望了下安平侯立得笔直的身背,心说:小侯爷,今晚够你受的!
至于李潇要在这宗人府中待上一晚么,说得好听点叫“留滞”,说得不好听就是“软禁”了,他倒是想得坦然,这么多年还没真没体验过这中的滋味,何不尝尝看?
宗人府的羁押之所,却非李潇所想的那般什么铁柱栅栏、草席石床的,而是府衙内一处独立的小院子,其屋内装潢陈设俱是奢华,比外边许多酒楼客栈的上房还要来的好。
李潇合着衣衫仰面躺在床铺之上,他翘支起腿,半垂眼帘似为小憩。但,李潇周身的感知力,已将整个宗府衙门笼罩住,半丝响动都逃不开他的觉察。
天边的暗色渐浓,还只刚刚入夜,李潇外放的感知力下就巧现了一道灵动曼妙的身影。这道身影极为灵活,绕过驻守的侍卫、越过高墙,从李潇所在的屋子侧窗悄悄摸入了房内。
身影的脚步异常轻静,仿佛是踩在棉绒之上,不着半点声响。其行到安平侯爷所在的床榻边,伸出了一根纤指,往李潇的脸上戳去~
说时迟那时快,眯合着眼睛的李潇骤然弹身而起,他抬手抓住了对方伸出的手腕,稍稍用劲往下方一带,直接将其扭身摁在了软榻之上。李潇的感知力早就探到了这一身黑服的蒙面女子,且察觉对方身上并没有任何一丝厉意。
望着女子这一泓清水的眸子、两叶青柳的眉毛,李潇哪还能不知对方是谁,他松开手,咧起嘴说道:“芸儿姐,进来也不打声招呼。”
安巧芸身上的功夫愈发见长,这守卫并不松懈的宗府衙门,她可算是如入无人之境。
美目横了李潇一眼,安巧芸从床榻上撑起娇身,她伸手将面巾扯下,一张玉颜陡然而现:“侯爷在这儿惬意的很,倒是让我等府上的众人白白担心了一场......”
下午的时候,听闻安平侯被宗人府暂留夜居,应王妃霍惜宸立马就坐不住了,她喊来女儿欲往宗府来赎人,却是被女儿楚仪萱给劝住了。商量过后,决定先让身功轻巧的安巧芸偷进这宗人府中,与李潇碰过头再说。
“嘿嘿~”李潇展了展胳膊,抱起手拳笑言道:“小生让诸位担心了,在此陪个不是。”
“油嘴滑舌的。”安巧芸娇嗔出语,她随即抽出别系于腰间的宝匕,放到了李潇的大腿上:“我特意从莲妹手上借来了这把渊涯匕刃,给侯爷带着吧。”
“那可多谢姐姐了。”虽然这把匕首于李潇而言,并无甚用处,但安巧芸传借之情意,他须用心相接。李潇的目光望向坐在自己身旁的俏丽佳人,他脸上挂起了坏笑:“芸儿特意来陪我,此处又没什么好玩的,为了挨过这漫漫长夜,要不我俩直接睡觉得了~”
听到侯爷李潇语出暧意,安巧芸羞得从垫榻旁直其身来,她的俏面刷上了桃粉:“你...你一个人待这儿吧,我还要回潇府,替侯爷给王妃报个平安。”
是啊,想到王妃姑姑霍惜宸此时定然是心思焦忧,李潇未再巧言调笑,他抿了抿嘴,定过神色认真说道:“还请芸儿姐回去报我姑母,就说我早有仙师传艺,一身武功足以让任何鬼魅魍魉退避三舍!”
李潇此前就曾瞎编了个莫须有的仙人般的师傅,目的就是为了让姑姑霍惜宸少操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