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的墙体上墙皮已经起翘脱落了，踩上去吱吱响的木质地板散发着岁月的味道，窗外的树木枯枝上积压着一点点残雪，阳光在桌上映出一道拉长的影子。我坐在表面有些开裂的皮椅上，看着对面影子的主人，一切......显然不那么美好！只见对面的中年女人烫着一头弹簧造型的蓬松小卷发，每一根头发都像是荒漠上生长的胡杨尽力想覆盖住裸露的地面。虽然眼角深刻的皱纹在诉说着主人的成熟，但是依稀可见这张脸曾经应该也是一张稚嫩的娃娃脸，散发着一种荒唐的可笑。
但更可笑的不是这张不协调的脸，而是她嘴里说出的话，“小宋呀！你三观要正呀！不要事事都谈回报，年轻人怎么能这么急功近利呢？”
我内心翻了大大白眼，恐怕这赵主任能当上主任是靠想象力吧！付出希望得到回报原来就是三观不正，说的我都怀疑自己问她要了三倍工资加班费了。无奈这次外出学习机会真的十分难得，离开大学校园之后我从再没遇到过这样高水准、专业化的培训，总是参加那些茶话会一般的集体培训，听着领导们添油加醋讲着自己心灵鸡汤似的成长历程。
“主任，我明白，年轻人的确应该多付出，不计较回报。我的确还有很多不足，所以我很珍惜每一次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希望能够尽快成长起来，为单位做更大的贡献，您看这次学习......”我尽量让自己的措辞显得不像讨价还价。
弹簧头主任继续轻描淡写地打断了我的话，“小宋呀！你的确有很多不足，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总要加班？看看你们办公室的小姜，人家怎么就那么轻松？一定是你效率太低了，你工作要讲求方法，提高效率！好了，你晚上加班帮小姜把她手头的工作做完，她明天就要外出学习了。那个去年的工作总结，上星期大会的会议记录......”她低头开始在桌子抽屉里翻找东西，神情很是悠然自得。
“主任，这次学习名额已经定下来？我没接到通知呀！”
她突然抬起头，提高了声音，“听我说话——这个事情就这样了，你先出去吧！明天下班前把写完的材料都交给我！”
“可是......”我站起来，想问清楚，却又顿住了。算了！问了又能怎样？还是会被说三观不正呀。我一步步的走出弹簧头的办公室，其实我知道为什么事情会这样，可是我却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呵呵，现在4月份了，去年的工作总结？上个星期的大会记录现在补上，开会时是手断了吗？这大概就是小姜不加班的真正原因吧！谁让小姜和处长沾亲带故呢！
这是我工作的第五个年头，一直过着所谓“年轻人”的生活，天天加班，工资不涨，工作第一，休假最后。前不久，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资历积攒到了一个阶段便在进职称时提交了申请，谁想到被初来乍到的小姜横插一脚。
没错！就是这次抢我学习机会的小姜！当时，弹簧头主任语重心长地找了进行了以此谈话，无外乎年轻人应该不计回报之言，还信誓旦旦保证下次有机会一定优先考虑我，最后仍不忘记让我好好反思自己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这次单位发布有关此次外出学习的公告，我十分心动，虽然受到过挫折却也还是鼓起了勇气想去争取一下。
果然，有了第一次，怎么会没有第二次呢。
不是没有想过逃离这里，可世界这么大却好像真的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一直以来我对童年的记忆十分模糊，奶奶说大概是因为一场车祸使我丧失了一些小时候的记忆，和我的记忆一起失去的还有我的父母，只给我和爷爷奶奶留下为数不多的积蓄。
我只能跟随爷爷奶奶一起长大，虽然没有父母的陪伴，但也没有电视剧中凄惨孤苦的悲情桥段。我平平淡淡的长大，顺理成章的升学，过着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从小喜欢文史的我在少年时偶然接触过社会学的一些知识，由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从此有了一个痴痴的梦想——想成为一名大学老师，在自己热爱的专业中默默探索。所以，报考大学时天真的我不知天高地厚，一心追梦的选择了社会学专业，偷来了大学四年快乐的时光。
毕业后，因为爷爷奶奶年事已高，需要照顾，婉拒了导师对我的邀请，我便回到了家乡小城一个事业单位工作，方便照顾爷爷奶奶。我也无数次幻想过，如果我的爸爸妈妈还在会是怎样的人生，也会有遗憾和不甘，但人生至此，又能怎样？这么多年有爷爷奶奶的照顾，我已经很幸运了，再说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的工作，虽然工资低了些也不至于饿死，也不至于把我逼上绝路。
生活只不过像是下雨前云层翻涌的阴天，没有风吹雨打，却也没有阳光。
还是像往常一样完成了本不属于我的工作与任务，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4月的天气微凉，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不喜不悲，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忿忿不平。我每一步踩在微微有潮气地上，慢慢的走着，享受着一天中难得属于自己的闲暇时间。可路就只有这么长，很快我就走到了家门口，我缓缓的掏出钥匙准备迎接这一天最具人间烟火气的结束。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90年代建造的住宅小区，小区内的道路已经在行人长久的踩踏下显得破碎了。我走进楼道，小心翼翼接着走廊一层有一层无的昏暗灯光来到了二楼，用钥匙打开了表面已经略微掉漆生锈的铁门。
“松松呀~你回来了~”我走进玄关，很快传来了奶奶亲切的问候。
“奶奶，我回来了~”这是我一天中最温情的时刻，有一种飘荡许久终于落地的安全感。奶奶和爷爷一起坐在正对着玄关的沙发上，正看着电视机中播放的某相亲节目，听着里面的嘉宾煞有其事的谈论着自己的婚姻观。听着她们条理清晰的分析着男嘉宾，理性得做作，处处彰显着一种追求真实感的刻意。奶奶一遍看着电视一遍和爷爷还在讨论着节目里嘉宾的观点，对节目中女嘉宾的现实表示着不满。我脱下外套，和爷爷奶奶说了两句话，回到自己的房间换衣服，接着去洗漱。
“哎~小欣欣，你不知道今天那个弹簧头多恶心......”生活怎么能没有吐槽？简单收拾过后，我躺在床上和闺蜜好友吐槽着今天遇到的糟糕事。张欣欣是我从初中到高中的同学，我们从小时聊少女的心事到现在互相吐槽奇葩的上司，每次吐槽完都有小小的舒爽。不知不觉中，我和小欣欣的对话也越来越长，抱怨越来越频繁，好像变成了我们曾经无比讨厌的唠叨样子。我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天降奇缘，同生活一样平淡，在一天天的相处之中慢慢走近。在与更多的人渐行渐远之后，我们对彼此而言变得更加重要和亲密。
张欣欣与我看似绵软实际固执的性格不同，她更加外向与泼辣，看似目标明确，但其实只是选择她认为回报率最高的路去走。她虽然父母尚在，却早早离异，又各自成家，总是表现出一幅仿佛没有了她一切更圆满的样子。她总是和我说，她不喜欢回老家，因为她在这里没有家，所以毕业后选择独自一人在上海闯荡。
她总是不屑于我对于梦想的惋惜与执着，认为我这是吃饱了撑着的无病呻吟。哈哈~可能真的是吧！工作后，她好像突然就接受了读书无用论，开始和我抱怨读书没用，得到的回报率过低。虽然我们观点不同，但却不影响我们之间的友谊，那种虽不华丽却很扎实的友谊。吐槽过后，我刷了一会手机，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一夜辗转，觉得自己好像入睡没多久被奶奶厨房摆弄锅碗瓢盆和爷爷开关卫生间门的声音唤醒了。卫生间门轴大概是上锈了，晚上我去卫生无论怎样小心翼翼都避免不了吱吱喳喳刺耳的声音，还有碗橱的柜门仿佛一用力关上就要掉下来一样，家里不少地方都应该修理。可工作至今的我还没有多少积蓄，微薄的薪水加上负责家庭全部的开支，让看似拥有稳定收入我成了隐性贫困人口。
爷爷奶奶抚养我长大，在我身上的诸多花费已经让叔叔婶婶多有不满，加上传统的老人还是必可避免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这个虽然破旧狭小但是可以安身的房子早晚会是堂弟的。我也不是没想过嫁人，可闭塞的生活圈子中我接触不到合适的对象，即使通过相亲的方式也几乎没人愿意接受我需要赡养爷爷奶奶的这个重担。
哎~生活好丧气呀！我曾期待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天，但是漫长的等待已经慢慢消耗了我的那一点期待，就这么过一天是一天吧！总归是饿不死的~不想没用的事情了，我起身坐起来，拿起手机看了下有没有微信留言。
果然，第一条赫然是弹簧头的“在么？”。真是最反人类的聊天方式了，不在又怎么回复你呢？所以我就是不在喽！有急事自然会直接告诉我了，依照惯例应该是帮她搬个纯净水、取个快递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
“松松呀~晚上早点回来，多买些好吃的菜，你弟弟一家今天来吃饭！”我在门口穿鞋听到奶奶在厨房喊到。
“我知道了，奶奶~”关门，深深呼吸了一口走廊略带霉味的空气，就这么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