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南长市，还在执拗地揪着秋天的尾巴不放。可若强势的冬天想来，那便是谁也拦不住的。
虽说这个城市地处南方，还算温暖，几乎日日都能在窗外见着太阳，但小寒风到底还是吹着，吹来了冬天的味道。
南长市一中，坐落于南长市三千山大道和光心大道交叉口东北角，是一所市重点建设中学。
十一月的校园里，见不到繁花似锦，只有花枯与花谢。除了松树和柏树外，各种树上的叶子也都落得差不多了。
晚上八点。
校园内几乎每一处都亮着灯，照亮了莘莘学子的头顶。他们都在埋头学习，教室里很安静。
高二（15）班的教室前门处站了两个人。
“沈姝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姝歌刚刚才从医务室打完针回来。她的烧还没完全退下去，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是干的。
问她话的是她的班主任——许意。
许意是位已婚女教师，有个三岁的女儿。
她和沈姝歌也算有缘。
沈姝歌高一刚入学时就在她带的班上，分科后也还在她的班上，所以她对沈姝歌的情况还算了解。
沈姝歌这人打小身子骨就不太好，总是生病，但好在都只是些小病小痛。
眼下，她抿了抿唇，然后轻声道：“老师，我想请假先回家。”
她家离学校不远，走路连十分钟都要不到，所以她也一直都是走读。
原本走读生等到九点四十下了晚自习后就可以回家，但现在这情况，许意也不好不批假。
她点头：“行，那你先进去收拾东西，我陪你回去。”
“谢谢老师。”
沈姝歌收拾好书包后，几个平日里跟她玩得好的女生便纷纷同她挥手说再见，她也一一回了句拜拜。
门外，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许意接了个电话。
沈姝歌从教室出来后，很快意识到了班主任的神色不对，便问：“老师，怎么了么？”
许意看上去很着急，但还是摇了摇头，“没事。”她看向学生，定了定心神，“我们走吧。”
沈姝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尽管心中疑惑，也还是跟着老师走了。
只是单单从教室到校门口的这一段路，许意就踩空了三次台阶，拐错了两次方向。
保安室的保安见到是一个老师带着学生来，才放了行。
刚出校门口，走了没几步，沈姝歌就再一次问道：“老师，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啊？”
她已经在穿秋季的长袖校服了，背上背着个天蓝色的双肩书包，看上去乖乖巧巧。
“老师，我可以一个人回家的。我家离学校很近，您也是知道的。所以您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就赶紧去吧，不用送我的。”
许意看着她无比真诚的眼神，心中越发动摇起来。她一脸为难地做着解释：“刚才我爱人打电话给我，说我女儿也发烧了，我……”
身为老师，她觉得她不能让学生就这样一个人回去。但与此同时，她也是个妈妈。
此情此景，她真的很难做出决定。
沈姝歌自认平安回家这事还是做得到的，便出声安慰老师：“老师，您放心吧，我真的可以的。现在路灯那么亮，街上的人又多，我不会有事的。”
许意心里的两份担心是同等重量的。
她也知道这样耽搁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但她就是下不了决定。
最终还是沈姝歌先迈开步子跑了，她边跑边回头跟许意招手：“老师，那我就先走咯，您快回去吧。”
许意心知这是学生的好意，便没再拒绝。直至在原地看不见沈姝歌的身影后，她才立刻转身朝自己家的方向跑去。
沈姝歌发着低烧，身子没什么力气，所以没跑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她回头，发现老师并没有来追，便放心地慢慢走了起来。
从学校出来后，只需要拐几个弯，走几条道就到她家了。
只是今天，这路上好像没什么人。
她过了个十字路口，然后走上了回家前要经过的最后一条街道。
几步后，她注意到了前方不远处的那群顶着花花绿绿的脑袋的人，他们好像正将一个女生给围堵在了墙边。
沈姝歌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但几秒后，又快了起来。
混混中有一两个警觉性强的，还没等人走近就猛地回了头，看到了个小姑娘。
小姑娘有双漂亮的眼睛，一张没什么血色的小脸被路灯照得很白。她扎着马尾辫，没有刘海，只两侧落了些许碎发。
混混们硬是给看楞了。
紧接着，小姑娘极其淡定地从背包里拿出了个保温杯，不紧不慢地打开盖子喝了口水。随后，沾着水色的唇轻启：“放开她。”
混混头子的脑袋上满是姨妈红色的头发，闻言，他不屑地切了一声，然后盯着沈姝歌脸蛋看：“放开她？”他用手摸了摸下巴，“也不是不行，那就换你吧！”
随即，他就张罗着其他人朝她走去：“都来跟这个妹妹玩儿吧！”
沈姝歌同学面上看着很淡定，可心里却慌得一批。
她以前是零零散散地学过一些女子防身术，但此时对面有六七个人，她肯定是打不过的，更别提她还带病在身。
不过既然混混们将目标转移成了她，那就只能希望那个安全了的女生能报警了。
诶，等等！
那个女生呢？
为什么连人影都没了？！
混混们来得很快，一下子距离她就不到一米了。
她默了一瞬，然后用力地将手里的保温杯砸了过去，紧接着转身就跑。
她扔得还挺准，咚地一声就砸在了那个头头红毛的鼻梁上，红毛顿时疼得嗷嗷叫，然后五颜六色的脑袋们就围了过去。
红毛半眯着的眼睛里透了狠意出来，他龇牙咧嘴地怒道：“你们特么都是死人吗？赶紧给老子去追！”
下一秒，“死人们”就散开了。
“好的老大。”
“老大放心。”
“我们追！”
红毛很想问他们喊那么大声有什么用，但鼻梁骨那里传来的痛让他不想说话。
沈姝歌手脚还是没什么力气，所以只短暂地爆发了一下就不行了。
从她开始跑的地方到这条道的拐角，一共也就三十米左右的距离。但还没跑到拐角，她的腿就开始软了，视线也有些模糊起来。
拐角终于近在咫尺时，她却即将拥抱大地。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窜了出来，然后沈姝歌就感觉到自己被带了起来。
正上方的路灯将两个人的脸都照得很清楚。
沈姝歌的瞳孔里倒映着一张斯斯文文的男生的脸。
男生带着眼镜，尽管有灯光打在脸上，但还是看得出来他的肤色有那么点儿黑。他的头发不长，遮不住好看的眉眼。
沈姝歌和他靠得不算很近，但还是看到了他镜框下长长的眼睫毛。
在这种时候，她竟然生起了丝丝妒忌，她的眼睫毛都没那么长啊……
不过还不等她回神，男生就将她安置在了墙边。她腿还是软的，顺势沿着墙壁坐了下去。
男生见此，低声叮嘱了一句：“待在这儿，别乱走。”
沈姝歌呆呆地点头：“好。”
男生便走了，身后跟着两个同伴。
沈姝歌腿上没力，实在站不起来，就用手撑在地上，将脑袋探了出去。
混混们追得很近，离她现在在的地方不过两三米。
她的视线已经不模糊了，就着灯光，她看清了那个男生的一举一动。
他看上去像是学过，出手的方式只能用快准狠来形容。上一秒还是一拳打在了红毛的脸上，下一秒就一脚踢到了绿毛的肚子上。
他几乎每一招都能放倒一个人，这让沈姝歌看的直冒星星眼。
她从小身体就不好，也许是越没有什么就越想要什么，所以她最喜欢看的书是武侠小说。
后来就演变成了，她最心仪的人是有侠义心肠的人，她最想成为的人是有着侠义心肠的人的妻子。
她只和她的妈妈说过自己的想法，但得到的回复却不怎么让她开心。
可眼下，她算是梦想成真了吧？
被救了的那个女生，逃走后并没有报警。
但没过一会儿，沈姝歌却听到了警笛声。
她想，应该是那位大侠报的警吧？
明明和那伙混混纠缠在一起的有三个人，但沈姝歌的眼里就只有那位戴眼镜的男生。
警察很快就将混混们都抓上了车。
那个男生好像也是要上车的，但上车前，他先跑到了她跟前。
沈姝歌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微俯着身子伸出了手，声音很平稳，一点也不像才刚打了一架的人：“我扶你起来吧？”
沈姝歌的视线是一直随着他移动的。
这会儿，她坐在墙边与他对视。
她的视力很好，即使是这样的距离也能看到他眼里的自己。
见她呆着，男生便晃了晃自己的手，示意她扶住。
她回过神，拍干净了手掌里的灰后才搭上了那只手。
男女生的手，最明显的差别可能就是大小了。
男生在女孩子的手搭上来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他此前从未牵过女孩子的手，也没搂过女孩子的腰。
但今天，却都干了。
沈姝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握住除弟弟以外的男生的手。
大侠的手好大啊，感觉可以将她的手给完全包住，就是摸起来没她的手嫩，像是有一层薄薄的茧。
站起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等她站稳后，男生便立刻松开了她的手。
在警笛的鸣声中，男生的伙伴好像喊了一句他的名字，沈姝歌并未听清，而男生也是因为太过熟悉自己的名字才感觉到的，他回头说了句：“马上就来。”然后又看回来，“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回家吗？”
沈姝歌点点头：“我家就在附近，一分钟的路程。”
男生便放心了：“那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说完，他就转身走向了警车，没有丝毫犹豫。
路灯下，一个背上全是灰的女生傻笑着站在路口。
看着渐行渐远的警车，她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一个她现在很想问，却问不了了的问题。
大侠，你的名字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