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光庙街上,林萱兴致昂扬地拖着林景往珲春堂走来,她哥这个可怜的伤心人一只手被胁迫着,另一只手还拎着好几袋子不同的零食,肩膀上还背着野餐用的垫子和小东西。
寒光今天休息,王姨给任瀛批了一天假,让四个年轻人一起出去野餐,还让他们下午早些回来,他们可以一起吃饭。她还给他们打包了很多小茶点,让寒光一起带去。
林萱选的地方有些远,是霖铃上次附身到寒光身上的时候去的一个公园,也是罗安市唯一的一个大型绿化公园。此时正是秋天,阳光正好的时候,褐黄色的落叶铺满了仍碧绿的草场,在上面野餐也确实很有惬意悠闲的感觉,远处有放风筝的孩子,也有在玩些极限运动的年轻人。
寒光和任瀛都有些累了——最近珲春堂的生意实在是太好了,他们几乎每天都倒头就睡,现在难得有一个可以放松的机会,就都拿着本书靠在树荫下休息。
寒光的脾气两个人早就知道的——那种仿佛在血液里就带着的冷僻。他们也知道任瀛是到珲春堂休养的,虽然平时总是一副高深莫测不可言说的样子,明明也不过25岁,也和寒光姐一样,言语之间是永远不变的疏离淡漠之意。不过混熟之后,两个人都习惯了,也明白这两个人的秉性就是这样,也不去刻意的闹他们,他们两个人带着一只小女鬼在远一些的地方讨论着林景那个红杏出墙的女朋友的事。
谈着谈着,他们就闹起来,本来他们几个待在一起的时候,就总是那两个吵吵闹闹的在一处,另外两个安安静静的在一处,霖铃在那处玩累了就找寒光休息一会儿,休息了一会儿待不住就又往那边跑。
寒光正靠在树干上假寐,天气太好了,氛围又太过慵懒,身边的那个人的气息令人太过安心,不由得就有些迷迷糊糊地想睡觉了。
她放下书,正要睡着,一个载着客的大哥从老远的地方走下他的三轮车,他和车上的客人道了声不好意思,然后就走近这棵大树,有些不敢相信地靠近寒光,“呀,姑娘是你呀,又见到你啦,真巧啊。”
她不认识面前的陌生男子,有些戒备的站了起来,这是任瀛却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问那个男子“你好,你有什么事吗?”
那大哥看寒光的神情,想起上次见她的那可爱轻快的样子,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认错人了。他又看了她几眼,没错啊,高个子,长得有些孤傲,头发虽然长了些,但是五官都是一样的,怎么不记得自己了呢?
“噢,上次这姑娘坐完我的车,给我的车费给的太多了,我回去点的时候发现多了好几张。来,还给你。”他说着掏出几张纸币,就要塞到寒光的手里。
寒光突然想起来,这个也许就是那个霖铃说过的车夫大哥了,这么凉爽的天气他居然一头的汗,还不时回头看车上的客人,有些抱歉地点头哈腰示意那对情侣再等等他。
“你认错人了,我从来没有坐过你的车。”寒光说着就坐下来,继续看书。
那大哥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原来真的认错了人,他只好道了几声歉,往自己的车那边赶去。离开的路上,他禁不住纳闷:天下居然有长得这么像的人。然后又想起那个姑娘上次说要找的人,他记得她说:那个人虽然长得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但是一定有着一双清冷但又含着些热切的眸子,和刚刚那个姑娘自己有些像呢。也不知道那个姑娘找到了没有。
“是霖铃?”任瀛看她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提出了自己的猜测,霖铃说过自己可以附身到寒光身上的,而且期间寒光什么都不会知道。
“嗯。”
很多小孩子在放风筝,很远的地方传来些很好听的吵闹声,万里无云的天气那些风筝飞的也不高,很是好看。
这样天高云阔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林景的情伤终于治好了。不过到不是因为他们三天两头的散步游玩,而是李叔往珲春堂新招了不少服务员,其中就有重新回来兼职的曲淼。林景说是早就对这个姑娘一见钟情,天天情书礼物不间断,珲春堂里看热闹的人又有新的目标了。
林萱有些鄙视她哥,这样说来也不知道是谁出了轨……
一轮满月嵌在夜空之中,也许是没有星光,所以今天的月光看起来特别的明亮,三楼的窗户也照进了这灰白的寒光陌陌。
霖铃已经休息了,寒光还斜靠在沙发上看书——是一本难啃的亚洲哲学,从任瀛那儿借来的书。
任瀛上楼来,热了一杯牛奶,放在她身旁的小茶几上。寒光看得正入神,抬了抬眼道了声谢就没再说话,任瀛坐下在李寒光身边不近不远的位置。空气沉淀了好长一段时间,偶尔翻页的声音显得有些让人在意。
寒光意识到男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显然是有比较重要的事要说,就放下书,示意他说吧。
任瀛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说出第一句话:“你除了记得自己叫做寒光,能看见鬼魂之外还记得什么?”
寒光有些不明就里地回答:“什么都不记得。”
任瀛说她的记忆虽然消失了,但是一个人的脾性和喜欢的东西也不会改变的,所以他便问了她很多问题。
任瀛问她:“喜欢凉爽的天气还是喜欢温暖的天气?”寒光回答凉爽。
“喜欢甜食还是咸味的食物?”“甜食”“第一次确定自己喜欢的花是什么?”“含雪花。”“到现在为止有没有遇到从心底最深处就十分讨厌或者十分喜欢的东西?”“没有。”……
任瀛问了她很多,寒光也认真的回答了所有的问题。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像失忆症,她的所有的常识基本都是靠自己观察和阅读而来的。她现在的阅读面很广,她读到的所有专业定义失忆症的症状她一点都不符合。她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接触到过能刺激她记忆的东西;她的脑部检查结果显示非常健康,从来没有受过创伤。她一直持续在读和失忆症相关的任何信息和最新的研究成果,但无论是先天性遗传性的失忆症,还是因为一些特殊的头部创伤导致的失忆症,都不是她所在的情况。
她渐渐地觉得自己的记忆仿佛是被人一下子全部调走了,只告诉她一句,你的名字叫做李寒光。
任瀛还在问,都是一些非常细微而具体的问题,这使他在脑海中勾画出一个女子,她的喜好、情绪、兴趣自己全部都知道,但这其中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够显示出她的曾经和过往。
寒光也有些累了,拿过那杯已经变得有些凉的牛奶喝了一口。
任瀛又问她,觉得失忆前自己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李寒光微怔,放下牛奶杯,看着任瀛认真的脸,认真思考了一下,良久摇了摇头。
任瀛又问她,觉得自己失忆前有没有可能已经结婚了?
李寒光这次很快就给出了答复,也是摇了摇头。
任瀛问出了最后一个和记忆无关的问题:你觉得我们可以在一起吗?李寒光这次给出没有答案,表情没有什么惊讶的意味,只是看着任瀛一言不发。
任瀛开始觉得自己可能有些冒进了,说了句“今天的提问还没有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他们可以以后再试试”就回了房间。
寒光一个人在沙发上静静地坐着,她的嘴里和空气中都是那杯牛奶的味道,牛奶里加了糖,喝起来甜香味甚浓。
她觉得今晚的大部分问题,他其实根本不需要问她,因为答案他比自己都要清楚,她突然就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她回忆起第一天的偶遇,她在湖边发呆,很远就看见有个男子身形朔长,虽然看不清楚脸,但是她知道那个人一定有一双如黑夜一般的眼睛。那个男人走近了,果然是极好看的,锋利剑指一般的眉毛,棱角分明的脸;他的眼睛最是迷人,好像带着亘古的光亮,淡漠的性子也和她自己如出一辙,有的时候都仿佛觉得看见了另外一个自己。
也想起那天在阁楼,自己发着低烧,他们额头和额头相触的那一刻,那双深邃的眼睛离得那么近,漆黑的睫毛轻轻软软地扫着她的鼻梁,她那个时候的心跳就和现在一样,是一种从没有过的紊乱而狂躁。
也想起珲春堂失火的那天她半昏迷着,虽然身上一点都不觉得烫,只是有些呼吸困难。但是那种离死亡仅有一步之遥的感觉是那么的让人无措让人绝望,那也是她第一次在最后的一刻,才明白原来自己并不想死,也并不想轻易地和大家说再见,那个时候他身上的木质和茶叶气味突然萦绕在她身侧——他救了她。被抱着从火焰中冲出来的时候,她闭着眼睛都能听见他声音中的焦急与慌乱。
她不信爱情,不信一见钟情,不信天长地久,不信普天之下有那种只有特定的那一个人才能给的幸福。
但她很信他,她也知道他必定也是信她的,否则怎么会冒冒失失就闯进来,冒冒失失就告了白。
寒光心想:爱情,那我们姑且先不叫它爱情吧。
她把牛奶一饮而尽,洗干净杯子后,放好后敲了敲另一间客房。
她不是喜欢藏着暧昧的人,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就要直行。
她走进了任瀛的房间门,他还在书架前犹豫——平时貌若冰霜的脸上有些懊恼的样子。
她上前说了句什么话,任瀛一脸的惊讶。她趁那个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踮脚轻轻啄了他的下巴一口,然后就轻快地带着一贯的肃穆表情回了房间。
月光堂堂的深夜,是令人失眠的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