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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冬晚落雪。接连日子，只下着绵绵冬雨，门前土路变成一滩泥巴，出去不得。小边勉强出去了两趟，没走多远又折回来了。
他整天呆在屋里快要发霉，隔壁屋只剩下胖姐，她男人回老家去了，小边担心胖姐半夜闯进来，那就没法抵挡，却并没这事。
趁雨稍停，下午，他一直步行到厂里去，路上很不好走，因此步行很苦很累，终于来到了丁字路口，从主街拐向通往厂里的小街，就看见大批下班的人们，正象漂流物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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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又下起滢滢细雨，黑色的街道满是黑色的雨水，还是那么脏，只有两边人行道还能落脚。他没带雨具，眼看着，雨是越下越大了。
小边低头朝里走一程，怕遇熟人，缩手缩脚，雨点落进脖子，冰凉。
偶然一刻，一不小心抬头，朝前面望一下，这一望使可怜的他呼吸停止，喉咙哽咽，心跳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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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不远处的人群里，迎面一起来的，小霞穿着柔和的衣服，挽在一个男孩肩上，两人共一把伞，象踩着音乐的节奏，小霞侧过身，仰脸对男孩讲什么，喜孜孜的手指捺在男孩身上，体现着幸福与快乐的一捺。
她还是那样子，活泼天真的容颜，一点没变，倒是他小边变了，他老了。
小边的心忽然沉下去，淹没深海，口鼻呛水，没了思维，没了自由，行动也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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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棵长满青苔的树
林间充满雨水
在巯淡黄昏里
烛光轻轻滴落
啊！漂泊，千万次雨
雨水怎么淹没他
难以生，更难以死
二
叶之凋零的森林
细雨稀巯的黄昏
独自站林中
雨水从胸前滴落
成圣的渴望提升他的灵魂
身入雨水的僵直
这一刻冰寒使他消融
高楼上亮起了温暖的灯光
快去！到那绿色的五月
去建设自己的国家
往事不再是凄凉和愁苦
他忍着心中的轻泣
斜穿人海独自向前走
低头端肩和颤抖着心的王国
哪管身外是冬天黄昏的风和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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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儿，就在低头无奈的一瞬，强烈死志化作诗意，清清楚楚显印他脑海，使浸透他全身，令他从头到脚变成一具僵尸的寒意被击破，唤回将失的生命意志。他飞快地重新振作，匆匆低头，溅溅踩过街面积水，避到路那边去了。
过去了，密集的人群渐渐地过去了，身周空空，他又一次感到寒冷，一种强烈的寒冷和失败冲击他，使他尿意浓重，使他心底颤抖。
输了，彻底输了！他没法辨解，谁来理睬？
折转身，不进厂，而是往回，小边越走越快，象要飞起，他离开繁华人群，一直走到靠河边那条僻静小街，紧低头，脚下方砖在浅水中层出不穷，象一块块纸页在眼前飞舞。
“父亲，父亲，您的人格破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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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罕见的亮光从心底迸出，无法压抑的，它划破山间夜幕，把一切照得通明透亮，把雨水吹成四散飞扬，把小边撕成碎片。
“我怎么敢这样想！”
他一刻不敢把头抬起，他也不敢呼吸，他不知为什么会这么激动？它终于来了。
新国，它终于来了！它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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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新国是那样光辉，而一种莫名的失落却把小边重创！他鼻子酸酸的想要流泪，是别人创造的新国吧？为什么让他看见了？怎么把它弄丢了？噢！忍不住的永恒的悲伤和失落，令他跳起舞。
“不管谁创造的，都应该提升，应该舞蹈，应该眩惑，应该感谢！”
此时没了烦恼，没了忧愁，什么都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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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小边站在长江边，看见一条船从上游漂行过来，船上一名妇女拿着一根缆绳，她大声呼喊着，似乎要他接住那根缆绳，把它系在岸边的大石上。
可惜他完全没有经验，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也没听见她喊的什么，那船就继续向下游漂去，只见那妇女在船板上连连顿足，说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他当时很惶惑，但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着那船渐渐远去了。
忽然他又想到了自己。
当他思想的小船落入激流之中，行将没顶之际，他向谁抛出了他的缆绳，从而拴牢了他的小船，使他避免了灭顶之灾？
他向谁伸出过他求助的手，而且将自己思想的小舟系在她身上？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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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碌碌无为，饱食终日的年代里，这个人是谁已无关紧要；但他当年也曾有过追求，也曾惊心动魄，也曾内心行将崩溃，是谁让他固持下来了？他向谁抛出了缆绳，从而拴牢了他自己呢？
这个人对他的意义是怎么样的呢？
那不是爱情，那只是他的同龄人，他的心灵的见证者，他成长道路上渴望相互依靠的人，是他曾经心灵上的伴侣，是他成长道路上的标杆和自我见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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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今，他还记得那个人吗？记得那个人相对于他的意义吗？或许那个人自己根本就不觉得，从来就不知道，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人是要一起成长的，而不是一个人成长的，他们是一群成长的，这是一群人，有着共同的梦想和追求，只是结局不同罢了，但不管什么样的结局，他们都当成是他们共同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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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爱情，但却是生命绝对的必须，他必须自己给自己找到这样一个人，他自己将她定义为他最终的依靠，或许她并不是他的依靠，但他已经将她定义了。
如果，她也表现出对他不一般的对待呢？那事情又是怎么样的原貌？
或许，她也将他作为她的标杆和见证者，作为她抛缆绳要系住的对象，如果是这样，那他是如何放弃的？如何放弃这爱情的？
这爱情已不可能放弃，因为它已经成就！在不知不觉中，在他还没有发现之时就已经成就，岁月让他成就，生活让他成就！这爱情已经成为历史，成为他怀念的对象，而且，还发生在他自己身上，当他想起要珍惜的时候，它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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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要他活着，它永远不会过去！他永远不可能放弃这爱情，因为他永远会以她作为他的标杆，作为他成长的见证，作为他心灵最后的依靠！是他自己选定的，在那动荡的岁月里，他自己选定了她，却不期然地发现她也选定了他！茫茫人海中，他们都不可以放弃对方，但他们为何久久不见？
因为，他们是两个人，两个各自求生的人，他们没有开合伙公司，他们各自寻找着求生的道路。
他和别的女人说着爱情的话语，在那里谈婚论嫁，探讨人生大事，他终日孜孜不倦地追求着爱情。
但是那个人，他永远不可能忘记那个人，他向她抛出他的缆绳，系住了他行将灭顶的船。
那儿的长江边正有一排高大的榆杨树，它们的叶子在江风中飒飒响着，他站在岸边树下，看着一望无际的长江滚滚南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