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临近晚饭,午饭什么也没吃的康慈许是饿极了,常日里“大兄”无论是做什么,他都极少去打扰,这会他拿着蒲扇大的手掌,在宗政靖面前晃了两晃,似要唤醒正在思考的他。
早年由于康慈体力雄厚,力道惊人,整日总是无处散发旺盛的精力,年幼的宗政靖便让他在林中“搬树”。
起初,他只能双手怀抱一颗坏死大树,堪堪挪动几步。
十余年下来,后来竟可单手擒树,健步如飞。一个枯死大树少说数百斤轻重,每日早晚二次,每次一个时辰,都可见得一大汉双手各提一树,绕着句芒宫奔行,声势骇人。
成为宫中一道奇景。
两年前禁军都统袁罡听说此事,好胜心大起,袁都统一身横练功夫甚是了得,江湖上也是威风八面。禀告五皇子后,想约康慈进行一场“拔河”较量,比比气力。
熟料以一敌十、气力惊人的袁都统,用尽全身能耐,脸色涨红,也没让康慈放第二只手在绳上。
五皇子便让禁军再上来十人,与康慈较量,而十一个气力著称的禁军也仅是让康慈用上双手。
人数逐渐增加至,直到三十七人,这才胜了堪堪胜了这个大汉。
那以后,康慈“搬树”时间从一个时辰,加到了两个时辰,从腿粗的树干,变成了腰粗树干,每日饭量也是增加了不少。
只是也再没人不识趣的找康慈比试气力了
“慈哥儿饿了?”宗政靖抬头,看着这个足足有九尺一寸的大汉说道。
康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大兄睡觉,慈哥儿不睡,大兄没吃,慈哥儿不吃,大兄睡醒来,需得吃饭,慈哥儿肚饿,也需得吃饭”
宗政靖觉得有趣,道:“若是大兄不觉饿,仍是不吃呢?”
康慈思考了一下,有些生气:“不饿也需得吃,嬢嬢让慈哥儿照顾大兄。非是不吃,慈哥儿亦不吃”
康慈听得别人叫五皇子母后娘娘,便学样叫,却学成了嬢嬢。
母后觉得更亲切,就许他这般叫着,母后在分娩后不久的月圆夜去世,对康慈说自己去月宫神殿住下,以后哪日觉得乏闷,便会在月圆夜回来。
康慈孝顺,每个月圆都去桂树下望着月亮,盼嬢嬢回来。若是未见嬢嬢回来,便会大哭一场,又大笑一场。
回房后便会在一小册子上,歪歪扭扭写下“某年某月,月宫神殿有趣,不乏闷,嬢嬢不回。”
小册渐厚,已有一百八十余页,嬢嬢始终不回。
宗政靖看康慈严肃,就看看天色说道:“慈哥儿提起后,顿觉十分饥饿,现在就让宫人准备膳食”
“不用不用”康慈连连摆手道:“让去景德宫吃”
“淑妃娘娘午间差人来了?”宗政靖问道
康慈点点头,眉眼间馋相毕露
“慈哥儿又馋淑妃娘娘宫中美食了,那就去景德宫吧!”
说罢就领着康慈一道往景德宫去了
景德宫是淑妃娘娘的宫殿,淑妃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妃子,也是四皇子宗政贞的生母。
皇帝嫔妃不多,五皇子宗政靖生母去世后,多由淑妃照看长大,与只长一岁的宗政贞也极为亲密。
来到宫殿门口,便见到淑妃正在宫门前与一个小太监说话:“已然到了晚间,五皇子还未过来,你速去请他过来”
小太监正准备转身跑去之时,淑妃见到了行来的五皇子一行二人。
淑妃正着一件白衬紫罩宫装裙袍,显得十分雍容大气,往前迎了两步,道:“靖儿可觉得好些了?”
宗政靖向淑妃行了个礼,温润的开口道:“靖儿只是乏累而已,今日多睡了一会,便已好了”
“那便好,都饿坏了吧,快快进来”说罢牵着宗政靖往里走“你四哥已经在内等着了,刚刚嚷着自己去唤你”
进到殿内,殿内灯烛明亮,正中摆好了一张大桌,桌上琳琅满目的美食,桌旁一个年轻男子显稍有焦躁的踱步,听见声响后转身,开心的走过来,攥起拳在宗政靖胸口锤了一下。
“平日里刀剑功夫从不曾赢你,怎地把自己个练晕了过去?”四皇子宗政贞幸灾乐祸的问
宗政靖半真半假的说道:“许是想到四哥即将离宫,心忧所致吧?”
四皇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提这干甚,想想就头疼”
“先坐下吃饭”淑妃招呼道,转身对身边小太监说“去把慈哥儿专用的碗碟取来”
坐下后桌上有一阵沉默,三人都不曾说话,康慈倒是不觉,坐在自己专属桌凳前,大口吃了起来。
宗政靖拿起筷子,又放下,率先打破沉默:“何日离宫”
四皇子狠狠嚼着肉食,说道“七日后”
淑妃也是犹豫后,柔柔的说“你父皇他...他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不得已!他自己为何不去!”四皇子激动的把筷子扔在桌上。
“不许无礼,他是你父皇!”淑妃双目微睁,出声斥责道
四皇子犹自不服,正要开口时,宗政靖扶住四皇子的肩膀,安抚道:“勿要顶撞母妃”
同时对淑妃说道:“此事并不是毫无转圜余地,今日来也是想与四哥细细商讨一番”
淑妃欣喜道:“靖儿素有智谋,当初你向陛下建议时贞儿安置时,定是有的放矢,快与我们说说”
宗政靖整理了一下思绪,对四皇子和淑妃说道:“此一去,有几件事淑妃娘娘和四哥都必须做到才能有转机”
淑妃站起身来,吩咐道:“都去宫外候着,十丈内不许有人”
说罢再望向宗政靖,四皇子也凝神倾听
“其一,淑妃娘娘在四哥离宫后,绝不与四哥联系。无论何事,皆不会以娘娘名义联络”
“这怎么能行!若是母后在宫中受些委屈...”四皇子嚷道
“淑妃娘娘自然有我帮衬,必不会让其遭受委屈!”宗政靖肯定道
淑妃思量一下,说道:“明白了,不会与贞儿联系的,无论何种情况”
“其二,约束行径,戒酒断女色,严格按照条例行事”
四皇子面有勉强,说道:“按照条例行事即可嘛,何必要戒酒断女色”
“事关生死,不由得与靖儿讨价还价”淑妃认真道
“其三,凡事只有一字“忍”,蓄意挑拨,忍;恶意冲撞,忍;栽赃陷害,忍;凡事只要让你发怒之事,皆要忍。”
“那和龟鳖有何分别,不如直接就杀了我!”四皇子把手中酒杯往桌上一放,愤声道
“我天策先祖筚路蓝缕,历经几多艰辛成就帝业,我皇室子弟何曾畏惧苦难?你不愿忍,我不愿忍,天策如何有崛起之望?”宗政靖站起身来,炯炯双目,直盯着四皇子宗政贞。
“可是要只为个人畅快,放祖宗基业而不要?可是要只图个人勇武,而放天下子民而不顾?
诸侯并起,天下战乱,多少百姓黎明流离失所!蛮族入侵,屠村灭寨,多少子民抛尸荒野!
我俩生于皇家,即便不复昔日辉煌,可又曾缺过衣衫,短过食粮?
难道不曾听闻乡间易子而食?难道不曾听闻边疆“两脚羊”焉?
若是一死能换的百姓安康,何谈四哥一命?便是加上我命,又何足兮?”
宗政贞从未见过五弟这般模样,只觉羞愧,低下头去不与他对视。
“活着,比死,要难得多”宗政靖用力握住四哥的手,道“答应我,活下去,好吗?”
四皇子抬起头,道:“我懂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活下去,绝不寻求死之道。”
淑妃娘娘在一旁悄悄抹掉泪水,自古以来,莫说皇家,便是一般人家兄弟,又有几个如天策皇家子弟一般情深?若不生在皇家该是多幸运之事?
自迁都以后,诸侯逼迫日复一日,时刻提防皇家崛起,天下百姓,言谈皆是神宇大陆十二诸侯国王,南北豪门东西世家,谁还记得大陆偏安之处的落寞天策皇室?
皇帝疏于朝政,怠于理政,常年躲在深宫后院寄情书画。近些年,甚至于皇子生死都堪堪让别人掌握,这又是何等悲凉。
“时日无多了啊”淑妃娘娘看着马上就要离宫的四皇子,在心里念到。
“时日无多了”宗政靖心中也如此想到
宫外,一轮新月逐渐升起,皇宫内愈发的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