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偿命！”
西门家的人在叫喊。
大牛五大三粗的身体在颤抖，王有才紧紧的搂着他的肩膀，给他安慰，心里想着：“牛大发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戾气？一刀断人头，这可不是一般的屠夫能够做到的事。”
县令刘玉泰发话了：“本案案情清晰，西门风当街调戏张家小娘子，但是人死为大，本官不再追究。”
顿了一顿，刘玉泰继续说道：“西门家的家丁奉西门风之命打断张小子的左腿，着西门家赔偿100贯铜钱给张小子。”
张小子大喜，说道：“谢谢青天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有了这100贯铜钱，张小子就有钱去找有名气的接骨大夫治疗，左腿恢复有望。最差的情况就是变成跛子，还会剩下一笔钱财，补贴今后的家用。
西门雄等人心里不服，但是没有多说什么，等待刘玉泰对牛大发的判决。
刘玉泰缓缓的说道：“牛大发当街杀人，穷凶极恶，当诛！收押大牢，待秋后问斩！”
西门雄沉声说道：“刘县令英明！”
西门家的人齐声高喊：“刘县令英明！”
西门家现在只要牛大发死，好为西门风报仇雪恨，其他的都是小事。
赔偿100贯铜钱给张小子，对于财大业大的西门家只是拔了一根毛而已。
当然，西门家的毛也没有那么好拔。张小子想要钱，慢慢等着吧！
“张小子和张家小娘子是导致风儿惨死的祸源，待风头过后，西门家会找他们好好的算这笔帐的。嗯，风儿眼光不错，张家小娘子确实娇俏，老夫喜欢……”
西门雄心里念着，却听到公堂前有一道声音响起：“县令大人，牛大发杀人，事出有因，有目共睹，众人皆知。还望县令大人开恩，免其一死，以安民心。”
民心？谁敢煽动民心？找死！
正欲签押判决文书的刘玉泰，眉头微皱，冷声问道：“谁在说话？”
王有才走进公堂，躬身行礼道：“学生王有才，见过县令大人。”
王有才是读书人，读书人跪天跪地不跪人，见君王都可以不行下跪之礼。
但是确切的说，王有才现在还没有这个权利，必须通过县试获得童生的资格后才有这个权利。
王有才没有下跪，刘玉泰不以为忤。
他认得王有才，这是沛县神童，未来沛县的文声就指望着他发扬光大。
王有才不仅是宋夫子的得意门生，更是县令刘玉泰的救命稻草。
刘玉泰任内，沛县考生连续数年郡试垫底，竟无一人州试上榜。刘玉泰身为县令，责任重大，考评低劣。
今年沛县郡试再无起色，县令刘玉泰极可能官位难保，提前致仕归乡。
见到王有才走出，刘玉泰有点意外。
王有才说道：“县令大人，牛大发杀西门风，是事实。但是牛大发和西门风，并没有私人恩怨，纯粹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惜的是牛大发用力过猛，不小心杀了西门风。所以，牛大发是过失致人伤亡，学生请求大人免其一死。”
刘玉泰沉吟不语。
西门雄大怒：“黄口小儿，胡说八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理……”
王有才冷声道：“杀人偿命，要看杀的是什么人，为什么杀人！将士杀敌，保家卫国，需要为敌人偿命吗？西门风当街调戏良家妇女，打断他人大腿，欺男霸女，死有余辜！”
“欺男霸女，死有余辜！”
大牛在挥拳呐喊。
“欺男霸女，死有余辜！”
西门风平日作恶太多，围观百姓里有人曾受过他的欺凌，躲在人群中跟着喊道。
“欺男霸女，死有余辜！”
大牛连声大喊，跟着一起叫喊的人越来越多，声音汇聚成洪流，激荡公堂，激荡人心。
公道自在人心，西门家平日肆意欺凌乡民，此刻显然是激起公愤，众人齐声共讨之。
西门家的人面面相觑，西门雄白发飘扬，大声喊道：“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西门家的人跟着高呼，声音却淹没在“欺男霸女，死有余辜”的声浪中。
“啪！”惊堂木拍响。
“威武！”
众官差齐唱喏，公堂恢复肃静。
西门家的人狠狠地望向堂前围观百姓，众多围观百姓纷纷避开西门家人的视线。
刚才热血沸腾，但是热血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多人在想，刚才的我还是我吗？怎么突然间就变得不理智了，变得……那么勇敢了？
县令刘玉泰沉吟片刻，说道：“王有才，你三年前的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震撼天下，但这明显只是一首诗的下阙。三年来，天下读书人纷纷提笔，只为补全这一首诗，可惜都是狗尾续貂。”
什么意思？这个时候突然说起这个？王有才有点懵。
刘玉泰继续说道：“王有才，很多人认为，你自己也只是作出下阙，想不出上阙。王有才，只要你今天能在这公堂上创出佳句，补全整首诗，本县就免牛大发一死！你要是作不出来，或者作出的诗句不够高明，牛大发则必须为西门风偿命。”
刘玉泰死死盯住王有才，满怀期待。
刘玉泰是文官，嗜文如命，又有轻微的强迫症，这三年来，没少为这半首名诗发愁。
为了补全这一首诗，刘玉泰忘了自己曾经写下多少诗句，全部一写出来就撕掉。写出的诗句，看着还行，可是一和“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联在一起，不堪入目啊！
至于以诗定案，实乃刘玉泰灵光一闪才想到的妙招。
以诗定案，在当今文风鼎盛时代，只会是雅事一桩。
如果今天王有才真的在公堂之上创出佳句，补全名诗，那么今天之事必成美谈，为文人骚客赞叹，也可以为县令刘玉泰的仕途增添一笔浓重的色彩。
当然，主要还是今天这个案件的特殊性，有着可以操作的空间。
关键是，以诗定案，这首诗一定要足够强大，足够优秀，足够震撼。
这几年，还有哪一首诗，或者说哪一句诗有比“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更震撼人心的？
刘玉泰满怀期待，公堂上的书吏满怀期待，围观百姓中的读书人满怀期待。
王有才心情愉悦，面色凝重，举步维艰，一步，两步，三步……七步。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小需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王有才站在沛县县衙公堂之上，清声吐音。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刘玉泰如痴如醉，目射迷幻之光，似乎看到自己身着朱紫，立于朝堂，名垂千古。
好诗，好诗啊！
刘玉泰官服下的身体在发抖。
这首诗必定会流传千古，而作为今天的主人公之一，县令刘玉泰将载入史册，为后人瞻仰、称颂。
众读书人激动的热泪盈眶。
时隔三载，神童王有才终于把诗句补全。不是补了一句，补了三句啊。
要的就是这个味，原汁原味。
7岁幼童，诗震天下。10岁少年，七步成诗，?全绝句。
今日沛县县衙，大雅，注定流芳百世。
刘玉泰叹道：“王有才，有大才！这首诗，可有题名？”
王有才一脸平静，说道：“诗名，劝学。”
“好！”
“好诗，好名。”
“王有才名不虚传，不骄不傲，大家风范。”
读书人在欢呼，这是读书人的盛宴。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一道不谐调的声音响起来，却是西门雄在呐喊。
“啪！”
刘玉泰拍响惊堂木，胸部犹在起伏，大声说道：“今日，本县以诗定案。屠夫牛大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事出有因过失杀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充军，流凉州。”
王有才舒了一口气，大牛放声痛哭，牛大发犹自恍惚。
西门雄怒喊：“刘县令判决不公，老夫去郡里申告！”
刘玉泰微笑道：“请便。”
判决不公？去郡里申告？
你这是与天下文人为敌，螳臂挡车，不足为道。
……
“好起！”
“嗯嗯，真吼起。”
醉仙楼，二楼的一个雅间，两个官差正在狼吞虎咽，下筷如雨。
大牛给牛大发夹了一块红烧肉，哽咽说道：“爹，你多吃肉，吃饱了好上路。”
牛大发吃了红烧肉，嘴里冒油，拱手说道：“王少爷，我们父子俩在沛县无亲无故，大牛今后就劳烦您了。”
王有才说道：“牛叔敬请放心，从今往后，大牛就是我的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牛大发感慨说道：“王少爷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前途无量。大牛能够跟随左右，是他的福气。大牛，你这一辈子都要记住，王少爷是爹的救命恩人！牛家，没有忘恩负义之徒！”
大牛狠狠地点头说道：“爹，我记住了。”
两个官差吃饱喝足，又收了王有才给的银子，乐呵呵的给牛大发上了枷锁，出发凉州。
王有才和大牛送出城门十里开外。
望着牛大发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大牛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凉州离此，千里迢迢，他日相逢会是何时？
凉州，是大赵国最西边的领域，与大萧国接壤。而大赵国和大萧国之间，屡有战事发生。
牛大发充军流凉州，身为杀人犯，料来会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地方，前景堪忧。
此生，或许难有再见之日，这就是生离死别。
王有才心里也不好受，安慰着大牛，上了马车回王家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