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将死之人，强撑着有什么意思。我今天不是来抓你回去的，是你师父听闻这儿的消息，觉得有可能是你寿元将尽，让我来找你，也没说让你回去，只让我带样东西给你。”张道缘说道。
李念尘的气势弱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小瓶子，神色复杂道：“是续道丹吧。”
“嗯，我和你师父说，要把你抓回去好好教育一顿，但是他说只要把丹药带给你就行。一开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来这儿看见你之后我明白了，你是不可能再回去了，好自为之吧。”张道缘说完就转身离开，只留下地上的一瓶续道丹。
安凡站在一旁，刚才的一幕幕他都看在眼里，他从小就和师父一起生活，只是知道师父是修者，但像刚才那样的超凡手段他也是第一次看见。
不过看着这么年轻的师父他还真的是有些不太适应，加上刚才那些画面和二人的对话的冲击，他走到师父跟前，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小凡，你去吧地上的瓶子拿给我。”李念尘拍了拍安凡的肩膀说道。
安凡感觉到师父拍在他肩膀上的手绵软无力还带着微微的颤抖，心情有些沉重。“嗯”了一声就走过去把装着续道丹的瓶子递给了李念生。
李念尘接过了瓶子，颤颤巍巍的坐回椅子上，悬在空中的剑也倚放在椅子边，一系列的动作一扫刚才英武非凡的样子，仿佛又变成了那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师父，您的身体……”安凡见状眉头紧锁。
“只是样子年轻了，披了张好看的皮，内里还是个快进棺材的老头子。”李念尘回答道，然后继续看着瓶子出神。
安凡看着师父心里满是疑问，正想着该怎么开口的时候，对面的师父说话了：“小凡，你知道我最开始为什么修仙吗？”
安凡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关于修仙的具体细节，和他修仙时候的事情只字不提，问的时候也是一概而过，这次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到这样的话题。
“我从记事起就住在宗门里，师父养我长大，教我道法，可以说修仙这件事是生来就决定好的了。”李念尘抚摸着手里的瓶子，眼睛注视着门外，小时候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
“那师父您曾经后悔寻仙道……”安凡惊道，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答案，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师父是自己选择修仙这条路，后来又为此后悔。
“修仙是修仙，寻仙道是寻仙道，很多人都以为碰仙缘这种寻修者拜师入宗门就是寻仙道，其实差的远了呢。而且其实大部分修者都是像我一样，从小就在宗门由师父教着修仙，想世人所知的碰仙缘，终究是少数人。”李念尘摇头道。
“那修者应该有不少吧。”安凡想了想道。
“不算多，但绝对不算少，有的宗门有千百修者，有的只有数人，但加在一起也不算个小数字。不是比世俗能看见的，几十年偶尔才有一个人碰仙缘，被修者渡进宗门。”李念尘道。
“这么多人，那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修仙？”安凡问出了他一直想不明白的事儿。
碰仙缘的传闻他听见过不少，有的是达官显贵，有的是市井百姓，还有麻匪乞丐。所有人都是见到俗世中所谓的仙人，被渡成仙，实则是被修者接到仙门修仙。但看不出这些人为什么被修者看中，其中有善有恶，有贫有富，有美有丑，找不出一点共性。
李念尘：“想修仙，需要的一是根，二是缘。”
见安凡没有听懂，李念尘继续道：“修仙最初修的是气，修者认为万事万物皆有气，各种气的运转便形成了世间规则，修者就是纳气入体，沟通天地间的气来一定程度上影响世间规则。”
李念尘见安凡听懂了，继续说道“而所谓的根，就是仙根，指的是人生来体内就有其他的气存在，这样的人更容易感应到世间其他气的存在，所以天生适合修仙，很多自幼被宗门收养的孩子，大多数都是因为被发现有仙根。而缘……”
说道缘，李念尘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缘分两种，一是道缘，就是身体没有其他气的普通人，但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后天变得能感应到气，这样的人可以说已经半只脚踏入修仙的门槛了，所以一般有这样的人出现宗门都会主动抛出橄榄枝。第二种就是人缘。”
安凡感觉自己好像是听错了，‘人缘’这个看起来和修者这种超然存在处在两个极端的充满俗气的词，怎么可能是修仙的必要条件。
“你没听错，虽说有细微的差别，但是和普通的人缘也是很像。人缘就是完完全全的普通人，在通过修者用丹药法宝之类的手段，强行将气灌入身体，不过这样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所以很少有通过人缘踏上修仙路的。说起来，你要是想修仙，最简单的也是靠人缘。”李念尘说道。
“那这样都能修仙，岂不是满世界都是修者。”安凡有些不解。
“哪有那么容易，人缘靠的也是缘，可不是世俗说的人情那么简单，重点在于缘字。小凡，你要记住缘和劫只有一线相隔，得了缘往往也要承相应的。”李念尘认真的说道。
“缘和劫只有一线相隔……”安凡在心中默念着师父的话，虽说自己不是修者但还是把师父说的这些牢牢的记在心里。
李念尘继续说道：“然后是仙道，其实仙道就是修者为了成仙开辟的道路，‘道’表现出来就是‘法’，各个宗门传授的本质上都是‘道’。”
“那师父您既然拜入宗门，应该学的是宗门的‘道’，为何还要自己寻道？”安凡疑惑道。
“宗门的道……不是我的道，所以当年才会选择做了那些事。后来想想，当初的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无愧于道，但是还是愧对了教我养我的恩师啊……”李念尘低下了头，颤抖的手将瓶子握的更紧了。
“续道丹，名叫续道丹，其实是续命丹。道是人创的，又怎么需要用丹药续道，只有开辟道的人的寿命才需要续。”李念尘将瓶子打开，从瓶子里倒出一颗翠绿的药丸，放在手指间捻动着。
“那这样，师父您不就能……”
“我不会吃这续道丹。”李念尘打断了安凡的话，将手上的续道丹塞回瓶子里，将瓶子轻轻放在桌子上。
“我反对宗门的道，师父以为我当年找到了自己的仙道，但事实上我没有。”李念尘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一缕缕仙气从毛孔中散出，整个人也慢慢瘪了下去，逐渐地苍老了起来。
“但您还是找到了自己的道，只是不是仙道而已。”安凡红着眼眶，勉强的在嘴角挤出难看的微笑说道。
“是啊，以前我一直做着想成仙的梦，直到后来我才恍然醒悟，我连仙是什么都不知道。所有人都想成仙，但所有人想成的仙都不一样……越看越高，越走越远，到最后看不见自己的初心，脑子里就剩下成仙两个字，这仙道还算得上仙道吗……什么都没了只剩一股执念，仙不仙人不人……仙道，还不如这人间……”李念尘笑着回道。
李念尘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摸了摸安凡的头，说道：“但是小凡，这是师父选的道，不是你的，有些事听别人说，不如亲眼去看，亲手去做，说不定你有和师父不一样的答案。本来我想着等你这次回来，要是你想修仙，那就想办法渡你走上修仙路，但谁想到，这身子骨不够结实，终究还是晚了。”
不等安凡说话，李念尘朝着屋里的一个角落说道：“张师叔，我知道您还没走，我记得您曾经说可以帮我一件事，我不知还做不做数。只是这孩子是我唯一的徒弟。这么多年我也没教过他什么真本事，说起来我还欠他一份仙缘。他若是想修仙，劳烦师叔渡他一渡，若是他不想，他想做什么就任他去做吧……”
李念尘的气息变得越来越弱，仙气也越来越少，声音变得有气无力：“师叔……我的本源气在那把剑里，把他带给我师父，我没法亲自去道歉了，只能出此下策。还有请把那续道丹还给师父，徒儿不孝，丢了师父传的仙道，也没找到自己的仙道，浪费了师父辛苦炼制的续道丹。”
“念尘，或许仙道不适合你，像个普通人一样生老病死，也挺好。”张道缘从角落中走出来，看着椅子上的李念尘说道。
李念尘身体瘫软在椅子上，听见张道缘的话，带着一丝微笑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最后一缕白色的仙气消散在空中，那只垂下的干枯手掌也不再颤抖，宽大的道袍裹紧瘦弱的身躯，年迈的面孔上带着满足的微笑，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温暖。不像一位化道的仙人，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安然离世的老人。
空气中飘着他最后的呢喃。
“小凡……照顾好……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