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习惯了辞镜的沉默，自顾自放下吃食。踌躇了片刻开口道：“今日是元宵节。”
沐瑾的脑海里不可自抑般回忆起车水马龙似的画面。
那些和燕霓凰在宫外的逍遥日子里，没有元宵节可过。燕霓凰回宫的第一年，辞镜过了第一次元宵节，在现有的记忆里，燕霓凰大笔一挥，便有万般时节的花搬入他的院子，讨他欢心。
于一众男宠中脱颖而出，叫年轻的女帝握着自己的手，越过凤君与他执手相携，陪他看冷红色的宫墙里，被分割的夜空下点燃的万家灯火。
那晚，辞镜记得。
记得每一个人的恭维，或真心或违心。
那晚的凤君同今夜的不一样，他淡淡的叫人感受不到浓郁的情趣，酸涩的嫉妒，一切都只是淡淡的。
淡淡的望着他们而已。
宫内外都很热闹，叫人一时分不清真假。
这时，耳边响起凤君清越的声音，他说，“你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
沐瑾抬头，便见凤君穿着低调的衣裳，眼眸里有光。
左右出去比待在这里强，沐瑾便答：“好。”
沐瑾不知道，当时的辞镜居然难得同她的心境契合。
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也许是凤君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离开了寒意的锁妖链，身体里凡物造成的损伤在缓慢修复，幸亏穿着普通的玄衣，也看不出血迹。
“西陵还是很美的…对吧？”
穿着玄衣行动迟缓的男子，目光悠悠。街上是一片灯火通明，小贩手里的花灯各种式样，明明暗暗的万家灯火比在高处时看的更真切。
“嗯。”
凤君修长的手指点在大红大金的物件上，一时间晃眼极了。
他笑了笑，敲定了一支做工精致的金钗，慢斯调理的说：“西陵的世家子弟的确都爱碧白，冷青这些看起来高级的颜色，我同他们不一样。我偏爱大红大金。”
像是自嘲般，喃喃道：“是个俗气的人呢。”
“不俗气。”
沐瑾盯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说：“能坚持自己的喜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凤君微微一僵，开口道：“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这是元宵节最热闹的活动了。辞镜……你要不要上去猜一猜？”
扎灯技艺点的是蜡烛，糊的是绢纸，民间的手艺人百家争鸣，花灯自然巧夺天工。
沐瑾借着辞镜的身子过了一把瘾，意犹未尽。
“咚—赢家就是这位小郎君！”
“辞镜！”
台下，骨子里都刻着温柔的凤君，扬起了嘴角，不顾形象的高呼他的名字。
辞镜的心快了两下，他能强烈的感受到凤君他是真的在为自己高兴。
辞镜生来清冷，相貌绝色。此刻提着刚刚赢来的的花灯，也不知道过路的人看的是花灯的玲珑剔透还是提花灯的人。
“你真厉害。”
沐瑾看了看手中的花灯，想来等她离去，这花灯还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落灰，还是送人妥帖一些。毕竟也是自己赢回来的。
“送你了。”
“送我？好。”凤君似是很高兴，接过花灯。
“郎君，买一支罢。”
提着花篮的女童讨喜，花剪得也好看。凤君弯下身子，先是道了一句谢，然后才慢吞吞地碾起那开得正艳的芍药。
“今年多大了？”凤君在问女童。
“九岁了。”
“手真巧。花剪得很好看。”
“谢谢郎君夸奖。”
凤君与女童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着，衣着华贵低调的贵公子没有勋贵人家的跋扈，嘴角总是带着笑意，就连挑花也是要道一句谢的。
“辞镜，你瞧我挑的花…”
身后无人。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见了风姿卓越的身影，刚刚还赢了花灯赠人的男子如同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
“辞镜？辞镜？”
凤君高呼两声，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位郎君生气了吗？”
凤君摇摇头，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只是选了他想要的。”随后，掏出一碇银裸子，放在女童手心里，低声宽慰道：“没事的，你先走吧。财不外露，莫要被人欺负了。”
“那，那位郎君？”
“随他去吧。拦不住的。”
走吧，别再回来了。帝王的爱向来消受不起。
没了辞镜，凤君顿感无趣，闲逛了一会，准备回宫去。
离宫门还有一段路，凤君蓦地看见一人站在路边。
连背影都这般好看，除了宠冠六宫，回眸一笑百媚生的辞贵妇在没有旁的人了。
凤君疾步上前，难得卸下温柔的面具，急声问：“你怎么在这！”
“你怎么还不走！回来做什么！找死吗！”
沐瑾被连声的急吼问懵了，下意识问：“我走了，你怎么办？”
凤君带她出宫，陪她看灯，如果自己不回去。凤君会怎么样？
也许辞镜不知道，但沐瑾知道。
沐瑾不知道这位心善的凤君的结局，只是看到这么温柔的人就忍不住对他好一点。
“我知道你走了，我不曾追。我以为…你明白的。”
沐瑾愣在原地，她以为她今日出行完全是单纯善良的凤君愿意给她一个温暖的回忆。不曾想，他却是要给自己一个自由的机会。
眼见话被挑开了。凤君压低声音道：“你快走！”
沐瑾摇摇头，向后退了两步。从怀里拿出一支金簪，上面用刻着一朵紫色的花，做工并不精巧，胜在是真的金子。
俗气的连一夜乍富的人家都不一定会买。
此刻，它静静地躺在沐瑾手上。
“你离开…是为了买这个？”
“嗯。”
“谢谢。”凤君小心翼翼地将金簪收下，道：“我虽然喜欢，却不能戴。这不合规矩。”
随即话锋一转，“但既然是你送我的，那我就戴给你看，好不好？”
越盼淡月胧明，偏偏灯火晦暗，于朦胧里看美人。
“辞镜，放灯了呢。”
沐瑾视角下的凤君微微昂头，那慢悠悠燃起的就像从天河里溅落的星星，化作灯雨，散落在西陵。
一时间不相称的大金簪子也不显得俗气。
帝王的凤君和曾最得意男宠并肩而立，在元宵佳节中，一起执灯，一起看灯。
凤君转身，嘴角露出浅浅的微笑。刻骨的教养让他做不出夸张的笑容。
“元宵快乐，辞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