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渐盛,人眼渐迷,周旁的几块乱石上覆满了雪,倒像是随意堆放的雪球,常绿的青松之上也倒还能看出那份青葱,檐下唯有的几盏明灯也渐渐失去了光彩,但因为月光与雪色的映衬,周旁的一切物事仿若实在黑夜中被放入了冰晶琉璃之间,美好脆弱。
霍廷的肩头上落满了雪,裴思抬头望着少年那优美的下颌,俊朗的面容,头上发冠未拆,更为这冷俊的面容添了几分威严,叫人难以接近,裴思伸手将霍廷的伞推开,脸颊被风雪刮的生疼,眼里进了飞雪,随着滚烫的泪珠落下,低头之间,在面前的雪地上形成了些许的水晶斑点,但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掩盖。
霍廷撑着伞,翠绿色的柳叶倒是同那风雪中坚挺的翠竹叶片有些相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开着虚空之中飘落的雪花,不知跨越了多远的距离、等待了多久的时光才得以触碰这凡世的烟火,却只在人们面前展示数日的光景,便再次随着山川河流、湖泊大海归于无尽之地。
“天乐,冬夜天寒,早些回去吧。”霍廷开口,正如裴思所想,冷酷无情却又温柔敦厚。
“霍廷,我们比试一场,真真正正的比试一场,你无需让着我,如何。”
“好。”
少女的眼神明亮清澈,却也灼热疯狂,稍不小心便会被这烈火灼伤,裴思转身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袖袍翻转之间,尽是孤傲绝情,转身那刻,眼底深藏的那份不甘和伤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霍廷将伞收起,靠在房廊下的柱子上,便也向着后山的方向走去,雪变的小了些,但那份寒冷只加不减,晶莹的雪地上留下了两对足印,不知昭示着故事的发生还是结束。
后山之处,此时亦是白雪覆盖,一片寂静,风雪将止,裴思随手拿过两支枯木,扔给不远处的霍廷,在最后一片雪花落尽之时,手中枯枝做剑,脚下白雪为器,围绕着两人周身几里的地方尽是大雪飞扬,新旧交替,一白一青两道身影在飞雪之间不断的转变,雪花未曾沾身一片,天地之间似乎只余份呼啸,凌空落地、翻转俯仰,几息之间,胜败已分,疯狂痴缠的雪花也渐次落下,天地之间再次归于宁静,霍廷收手,裴思抬头,两相对视,战斗再起。
裴思不知失败了多少次,又重来了多少次,二人所在之地已展露出原先的面貌,周旁的落雪中夹杂了不少湿润的泥土,让这纯白顿时失去了意义,发丝被汗水浸湿,身上的衣服也黏腻不止,胸口起伏不定,手中的枯木也不知换了多少,虎口处微微渗出了血,浑身上下尽是酸疼,但裴思还是固执的站在那里,固执的看着前方的人,努力平息紊乱的气息,维护自己最后的骄傲。
“天乐,回去吧,你不是我的对手,试多少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今日多谢定国公不吝赐教,裴思告退。”
过往经年,或许裴思心中尚存期待,他们可以把酒言欢、论棋品剑、比试切磋,他们之间有着战友之情、朋友之意,但今日过后,朝局变化之下,裴思坚持了骄傲,失去了机会;剑影流转之间,霍廷斩断了情缘,坚守了初心,裴思最后坚持的骄傲便已然破碎,只用几片破败残渣维护着自己最后的骄傲,霍廷不再是裴思心心念念的男子,他是王朝最年轻的公候和将军,是人人敬仰的定国公,保家卫国的霍将军,亦是裴思的,只是他不再是裴思心中深藏已久的少年了,或许还是的,只是裴思不愿意去承认了,不愿意让早已破碎的骄傲再失尊严了。
霍廷看着面前杂乱的一切,裴思离去的背影是那般的脆弱和无助,但他也只有叹息,霍定安看着这暗夜之中发生的一切,拍了拍霍廷的肩头,将被二人的气泽波及到的海棠花枝重新整理,霍廷默不作声的在一边帮忙。
千千将准备好的药递给沈洛水,两人原是打算出宫的,但因为沈洛水突然不舒服,便留在了宫中。
“宴席上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说给我听听。”沈洛水接过药来,轻声说道。
“您赶紧喝药吧,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着凑热闹。”
“我这不是一个人待的无聊嘛。”
“还能有什么,这种宫宴上不就是各种客气客气,眼花缭乱的表演,若说有趣的话便是子攸今日有些怪,感觉恍恍惚惚的,王上还叫她同霍将军一道表演节目了,不过那霍将军也确实让人不可小觑,就是感觉他俩有些莫名其妙,我也说不准,反正就那样了,我都怀疑王上是不是要让霍将军当女婿了。”千千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归安,托腮坐在椅子上随意的说道。
“你啊,为何不叫公主帮你安排个位置呢,也好看的清楚些。”
“她那是管这些事的人,而且她今日来的很晚的,前脚刚到,王上王后后脚就来了。”
“千画呢。”
“他当然是全程坐在归安、不、是臣息殿下身边当陪衬了,还能做什么,总不能抢风头吧。”
“你呀,这橘子挺甜的,你尝尝。”沈洛水仔细的将橘子瓣上的白色絮毛处理干净,递给了千千。
“你怎的不问问归、不对、是臣息殿下如何呢。”千千拿过沈洛水处理好的橘子瓣吃起来,确如沈洛水所说,很甜的。
“有千画在,不会出什么事的。”
“行吧,不过你今日给gui~臣息殿下用的是什么药啊,效果也太好了吧,一大堆贵女都在议论呢。”
“毒药。”
“不想说就算了,外面雪好像停了,你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嗯。”
千千回到房间之中,想到那时云琤同子攸所说的话,她对于楚国的事情并不是很了解,更何况已是十余年之前的旧事了,但单只看子攸的表现便已晓得事关重大,她便没有告诉沈洛水知晓,只是不知道子攸如何了。
夜还在继续,梦从未停止,繁花似锦,落雪如霜。
清月独自坐在琴案之前,让人迷醉的熏香的味道也渐渐的随着冷风散去,天地之间,变幻莫测,钟郁今日没有来,是他发现了什么了吗,清月不知道,只是这浮世三千繁华她似乎越来越厌倦了,可能是见的太多、听的太多了吧,倦了、累了、烦了吧。
心中浮躁不安,手下琴弦拨动,琴声将弹琴之人的心声完全表露,浮躁的曲调,繁乱的曲音,让听者也不禁感到几丝不悦,起身将手中的信件尽数烧毁,空气中充斥着几丝新墨的味道,夹杂着几分明火中成熟的滋味,钟郁静静的站在画舫之外,身上披着厚厚的白貂衣物,一门之隔,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该踏入。
秘密存在的本身便是不为人知的,一旦揭开暴露于在阳光之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后果,造成多大的伤害,或许也有可能只是一闪而过,毫无影响,但那似乎是少数的吧,生而为人,七情六欲,贪嗔痴怒、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法去将心中最深的爱恋、黑暗、伤痛、绝望隐藏,或是不愿让人看清,或是不愿叫人担忧,但有些秘密总会被揭露,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难以接受的芳华,因为总有些人要去探寻秘密,将其大白于天下,不管他自己是否真的想知道,但结果总是那样叫人难以真正的接受的。
将疤痕亲手撕裂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这份勇气自己往往是难以动手的,大多数人的伤疤都是被别人撕裂的,剔除丑恶,重获新生,这个过程想必是急难的,对于伤着本人,医者本身皆是如此,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坐到毫不在意,若说不在意可能只是还未伤到深处吧。
子攸还是在哭,似乎穷尽了半生的泪水,泪水止不住的在流,她的心太乱了,又不知该如何整理,那份莫名的心慌和担忧不知是因为谁的缘由,外面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万物都归于寂静,从最开始的放声大哭到现在的默默流泪,枕边尽是水渍的痕迹,柔亮的夜明珠照在她的脸上,眼里满是血丝和泪水,她也无心去处理这些,明日这眼睛定是会肿的疼的厉害的吧,累了倦了,也渐渐的伴随着悲伤陷入睡梦了。
明泽同归安去了清风苑,此处被宫人装点的极好,两人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的在暗夜中行动,子攸下手着实是狠,明泽手上的伤口有些严重,但清风苑中不缺药,帮明泽将手上的伤处理好之后,归安便默声的坐到了一边。
“雪要停了吧。”归安开口打破了寂静。
“应该是,你脸上的伤没事了吧。”
“沈先生说快好了,今日为了‘脸面’用了特殊的药,没什么影响的,你放心吧。”
“嗯,我知道。”
“子攸她......你......额,你们这事,我明日去看看她,劝劝她吧。”
“都说叫你置身事外了,别蹚浑水了。”
“反正我到时候看着办,你操心操心自己吧。”
“嗯。”
黑夜过去之后,黎明终将到来,冬日里或许会晚一点,但绝对不会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