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梁晨曦就在黎清遥的眼皮子底下长到十四岁了。
在黎清遥的细心医治调理下,梁晨曦长得很好,个子竟比大一岁的云儿还高出一头,面色红润,活力无限。
人长大了,缠黎清遥的法子却没长。
十年如一日,一想让黎清遥干什么,梁晨曦就在他面前,用双手支着头,用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满含期待地望着他,只等他问她“又怎么了”。
此刻就是这样——
“又怎么了?”看着梁晨曦,黎清遥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面对眼前这个人,他从来无法狠下心来不理她或者不顺着她。
他满眼含笑地看着面前这个越长越大却越来越粘人的小姑娘,等着她提要求。
当梁晨曦长到十二岁时,黎清遥曾一度想,不要再长大了,就这样小小的,一直在他前后,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该有多好。
可她还是长大了,越长越漂亮,越长越动人,越长越有灵气。
渐渐地,他有些害怕她靠近自己,但更怕她会离开自己。
最近,这种感觉越发明显,他知道,她离开自己的日子不远了。
梁晨曦银铃般的声音在他耳边清脆响起:“师父每天待在府里不无聊吗?”
“怎么,曦儿觉着无聊了吗?”
“曦儿当然不无聊了,有师父在,怎么会无聊呢?只是奇怪为什么府门总是紧闭,师父也从不出门?”
“噢,我们曦儿还从来没有出过府门呢!想出去看看吗?”
“不想,如果师父不想的话,曦儿也不想。”
“那师父想出门了,曦儿去不去?”
“师父让去,曦儿当然要去了。师父去哪儿,曦儿都想跟着去。师父每日去后山,曦儿就想去,只是师父不让。”
“好,明日是元宵节,师父带曦儿去城里看花灯可好?”
“当然好,曦儿还从来没有见过花灯呢?”梁晨曦两眼放光,一把抓住黎清遥的衣袖,开心地道。
“没有见过花灯吗?噢,是了,师父疏忽了。曦儿来府这么多年了,师父还没有给曦儿做过花灯呢!我们现在来做如何?”黎清遥放下书简,询问梁晨曦。
“当然好啦。”梁晨曦开心地丢开黎清遥的衣袖,起身跳了起来。
黎清遥手很巧,在梁晨曦眼里,他真真就是一位神仙,能变出很多意想不到的小玩意,单单用马蔺叶,他就能变出小马啊,小兔啊,小蝈蝈啊,只要你能说的出的动物,他都能变出来。
黎清遥拿起玉篴吹了几声。
府邸太大,人又少,黎清遥找人来时就会吹玉篴,不同的曲调代表不同的人,曲调的急缓代表事情的紧急程度。
这个调子,梁晨曦经常听到,这是找黎成的调子。
记得第一次意识到,师父吹玉篴是在找人时,她就曾问师父:“师父要是找曦儿会吹什么曲子呢?”
师父答:“曦儿还需要吹曲子找吗?”
她回道:“那倒是,曦儿可以感觉到师父的召唤。师父想曦儿了,曦儿立马就出现了,不用吹玉篴。曦儿知道师父每天像曦儿想师父一样想曦儿,所以曦儿一步也不离开师父。”
现在想想,虽觉得好笑,可那时说的话不假,她确实每日一步都不想离开师父。师父一不在视线内就总觉得少了什么,一想起师父来就开心得不得了。
“我们先想想做个什么样子的花灯吧。我记得,瑶儿小时候,我曾给他做过一个荷花灯。曦儿喜欢什么样子的花灯?”黎清遥问道。
瑶儿是黎清遥的胞妹,比黎清遥小两岁,黎家被血洗的时候才十岁,就倒在黎清遥面前。
那时他们正在屋里守岁,黎瑶正缠着黎清遥,嚷着:“玉哥哥,给瑶儿画只虎吧,今年是虎年,瑶儿要把它挂在床头。”
每当想起那一幕,黎清遥就后悔,恨自己当时没有答应给瑶儿画只虎。
每当听到小小的梁晨曦开口央求他时,他就会想起瑶儿,想起自己没有答应她,给她画只虎。
梁晨曦第一次听到师父提起黎瑶的时候,便问他:“瑶儿是谁?”
她很生气,师父用唤自己的口吻去唤另一个人。
可她问了后,却从师父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悲伤。
师父告诉她,瑶儿是她的妹妹,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拉起师父的手,对师父说:“曦儿不学瑶儿,曦儿哪儿也不去,就陪着师父,绝不让师父伤心。”
当时,师父蹲下抱起了她,抱了她很久。
“那就要荷花灯吧!曦儿也喜欢荷花。”梁晨曦道。
小时候,她很气师父提黎瑶,提那个抛下师父一个人出去玩儿,还再也不回来的人,所以只要是黎瑶喜欢的就是她讨厌的。
长大后,她慢慢明白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什么意思,便更加心疼师父了,只要是黎瑶喜欢的,她都说好。她觉得,只要是黎瑶喜欢的就是师父喜欢的,只要是师父喜欢的就是自己喜欢的。
“好,曦儿喜欢什么,我们就做什么!”黎清遥看起来心情极好。
黎成很快就到了,黎清遥吩咐他去找竹条、丝绸、针线等物什来,说要做花灯。
黎成见公子这么好兴致,也很开心,很快就把东西找了来。
梁晨曦跪在一旁研磨颜料。颜料不好研磨,颇费了她点力气。
黎清遥执笔在丝绸上勾勒花样并着色。
梁晨曦很喜欢看师父认真做事的样子。
神情专注,心无旁骛,仿佛一下子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时,她就可以一直盯着师父看,细细地看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
每次这样细细看时,她就很想伸手去摸,只是不敢,怕师父责怪,就像十二岁那年亲师父时一样。
黎清遥动作很快,就在她晃神的时候,已经画完了。
“下面,我们要编骨架。”
黎清遥说着,拿起几案上的竹条编了起来,几下便编好了。
“编好了!之后,我们把丝绸缝上去,再把灯盏放进去固定好,就做好了。噢,再加个竹竿上去,曦儿就可以拿在手里玩儿了。”黎清遥眼中满是宠爱地看着梁晨曦道。
想着做好后,曦儿拿在手里玩时的开心表情,黎清遥就很开心,麻利地开始缝灯罩。
果然,花灯做好后,梁晨曦开心极了,拿起来看了半天,然后就往屋外跑,边跑边道:“曦儿又得了个好物件!曦儿要拿去给奶娘和云儿看!”
黎清遥无奈地摇摇头,冲着已经跑出门的梁晨曦朗声道:“慢点跑,当心摔了!”
*
第二日,一大早,梁晨曦穿戴整齐在膳厅等黎清遥用朝食。
黎清遥一进门,梁晨曦便迎了上去,拽着黎清遥的衣袖往里走,“师父,快点儿!师父太慢了,曦儿都等半天了。师父,是不是吃完就出发呀?”
黎清遥好笑地跟着梁晨曦来到几旁,坐下,道:“曦儿已经等不及了吗?师父都不知道,原来曦儿这么想出门啊!”
梁晨曦噘噘嘴,转而开心地道:“曦儿不是想出门,是想和师父一起出门!”
说着,用箸从菜羹里夹菜到师父盌里,道:“师父快吃,要不就晚了!”
说完,开始用匙往嘴里扒饭。
黎清遥笑出了声,道:“慢点吃,当心噎着!不急,天黑前一定到!”
*
黎府离长.子.县城少说也有一日的脚程,即使坐马车,因马车颠簸,不能太快,也得大半日才能到。初春日短,不一大早出发的话,很难在天黑前赶到。
梁晨曦和黎清遥此时正坐在马车里,往长.子.县城赶。
梁晨曦看着黎家府邸越来越远,对黎清遥道:“师父,原来黎府有这么大啊!好壮观啊!建在山上,看着就像仙家府邸一般,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里面住着神仙呢?”
然后,梁晨曦回头看了黎清遥一眼,道:“不过里面确实住着神仙呢!”
说完,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悦耳。
黎府属地广阔,马车跑了一个时辰了,还没出了黎府的地界。像黎府这样的大户,没有这么广阔的农田,恐怕也难保得上百人的荣华富足。
路上不时就会有人和赶车的黎成打招呼。
黎府对外的事都交给黎成打理,黎成就是黎府的脸面,黎府地界上的人,谁见了都不敢不给面子。
初春时节,大地万物还未复苏,到处看着都很荒凉。
只有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和暖暖的阳光,让人瞅着还有丝生气。
梁晨曦刚开始的时候还新奇地看着外面,看到没见过的就让黎清遥也看,黎清遥会一一为她解释。
渐渐地,她发现哪儿哪儿哪儿都一样,便无趣地缩在马车里,闭上眼睛随着马车晃。
黎清遥看着梁晨曦出神,心中隐隐作痛。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但最近他常常会这样,看着她就会莫名地感到心痛。
他把梁晨曦揽过来,让梁晨曦靠着自己,睡得舒服一些。
梁晨曦已经好久没有犯病了,算算已经快一年了,他也好久没有这样守着她,看着她静静睡着。
过去近十年里,每次梁晨曦犯病,他就坐在她的床旁守着她,看着她。为她扎针医治,为她拭汗,喂她喝水,喝药,吃食,直到她醒过来。
尽管奶娘让他去休息,说她来照顾,但他不想离开,因为他知道,曦儿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希望自己在身边,就像当年自己醒来时希望母亲在身边一样。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醒来的时候,意识到母亲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自己有多无助,有多难过,有多恐惧,那时自己只有十二岁。
人在软弱的时候都希望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人陪在身边。
小小年纪的曦儿就要经常承受病痛的折磨,他希望自己能给她力量,给她希望,让她知道,只要师父在,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现在,她的病好了,不再需要自己了,自己也不能再霸着她了,是到了该放她回侯府的时候了。
——但,放她走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不敢多想,可又不能不想。
他把自己的暖袍取下,盖在梁晨曦身上。
右手轻轻地拂去盖在她脸上的发丝,然后捧住她的脸庞。
她小小的鹅蛋脸上,长着精致的五官,此刻正睡得香甜,嘴角带着甜甜的笑。
——上天待自己已经不薄了,虽然让自己失去了亲人,却给自己送来了曦儿,让自己原本死寂的心田,重新有了暖意,焕发了生机。
——但,曦儿不属于自己,她属于更好的人。
——这样好的曦儿,一定会遇到待她更好的人。
他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感受着她的温度,她的真实,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