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梁晨曦与云儿早早收拾停当,准备回侯府。
小厮来报“有人求见”,并递上名刺。
——名刺?
——怎么会有外人知道自己身在此处呢?
接过名刺,上面只书了姓名——冯达。
这个姓名,当然不用再留其它信息,现在全京城有谁不知。
——这冯达怎么会知道自己正身在此处,还巴巴地一早便来见自己呢?
——来者不善!
她极是厌恶地把名刺丢回给来报之人。
因想知道,这个和她八杆子打不着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命人厅中奉水,招待客人。
*
梁晨曦缓步走进厅堂,客人正立在厅里,看陈设。
这处宅子本是当地一富商居所,五日前方被她买了来。原主人极喜宴客,盖了一间足以容纳五六十人欢饮的厅堂,她买下这宅子,正是看中了它这难得宽敞的厅堂。
厅中陈设俗气,没什么可看。
许是听到了响动,冯达转过身来,向她微微作揖。
她也微微一揖,回了礼,径直向主位走去,坐下。
——管他是否位高权重,当年即便是面见皇上,自己也没有显出卑微之色。
——若当年,知道自己面见时说的那一番话,最终将承轩推入了死境,自己宁愿当时什么也没有说,宁愿承轩是别人的,那样他现在或许还活着。
“冯大人,一大早驾临此地,不知有何吩咐?”梁晨曦先打破沉寂。
冯达也没有客气,自行找了一几,正坐其后席上。
冯达看了一眼站在梁晨曦身后的云儿。
梁晨曦意会到了冯达的意思,转头对云儿道:“云儿,你下去吧!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云儿刚走,冯达就开了口:“冯达此来……是同小姐谈生意的!”
声音冰冷而嘶哑,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她本来一直回避看他,怕自己对他的厌恶之色落在他眼里,惹怒了他。
——像他这样的人,没事都能整出事来,何况现在很显然落了把柄在他手里。
但听他这样一说,梁晨曦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然而,想看出这种人的真实想法——纯属妄想。
此时,他正朝她看,微眯双眼,面含笑意。
她端起水盏呡了一口,稳稳地放下水盏,望向他,开口道:“冯大人如今在京城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小女子这里有什么能入得了大人法眼的,让大人一早便屈尊亲临这……简陋之所,同我这一无是处的小女子谈生意?”
他的笑容更深了些。
她偏过头不再看他。
“跟小姐这样的明白人,冯达就不兜圈子了。小姐现在要办的事交给冯达来办……”他停了下来,并没有急着说完。
梁晨曦被此话一惊,差点打翻刚要再次端起的水盏。
她稳了稳心神,缓缓地端起水盏呡了一口。
——很显然,冯达既然能到这里来找自己,对自己所谋之事必有所察觉。
——但听这口气,似乎并不只是有所察觉,而是全盘了解一般,可见自己的人也不全是铁板一块。
——而且他既已这样说了,那么昨夜之事,莫非是他做的?
梁晨曦不禁抬眼看向冯达,发现冯达同在看自己,忙收回眼神。
放下水盏,梁晨曦稳了稳心神回问道:“代价呢?”
“嫁给我!”他没有再谦称姓名,而是认真地坚定地毫无商量余地地撂下了三个字。
她惊地看向他,却刚好看到了他很快隐去的与先前不一样的眼神。
眼睛不似先前那般眯着,而是完全舒展开,黑黑的眸子露了出来,目色清明,温柔而坚定,落在她眼里,心中却是一紧。
那眼神——分外熟悉!
她开始仔细打量他,快速回忆。
她自四岁到了师父黎清遥府上,一直长到十四岁才离开回到侯府。
期间,她只同师父一同出过一次师父府邸。那次虽是她有生以来,见过最多人的一次,但见过的面孔里没有他。
师父隐遁府中,除了自己人和梁家人,没有什么人知道他居于府中,因而也无外人到府求见。至少,她在府期间,府中就只来过她的几个至亲亲人,从未听说还有旁人去过。当然,他也决计不会是师父府里的人。因而,可以肯定,在师府府邸生活期间,她从未见过他。
回到侯府后,她只有进宫和去晋王府时才会离家,路上也都是乘马车,没机会接触其他人。侯府、皇宫、王府,她确信都没有见过他。
承轩薨后,她从未离开过侯府半步。一切对外的消息往来均通过云儿、许英、李秀来办。就连这个宅子,她也是昨儿个第一次来。当时堂中之人,除了许英和李秀,其余之人她虽然知晓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姓,却并未见过。
再三思索,她可以肯定——没有见过他!
凭她过目不忘的本事,见过定会有印象。
再者,据谍报查到的消息,传闻冯达来京前从未走出冯府半步,如传闻是真,那她更不可能见过他。
可如今,怎会突然只因他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便生出熟悉感来。
那种熟悉,就仿佛那双眼睛本应长在师父或承轩的脸上才对。
眼前之人,如不是事先听过他的事迹,本能地生出厌恶来,细看之下,他的脸还是颇耐看的,不阳刚,不俊朗,却很秀气,全身上下透着儒雅之气,与他那公鸭嗓极不相衬。
没等梁晨曦回过神来,冯达缓缓起身,向她一揖,转身向门外走去。
快出门时,冯达停下来道:“梁小姐可以慢慢想。相信冯达,没有比这笔交易更划算的了。这件事交给冯达来办,必是完美。当然,小姐才智过人,世人皆知,自己来办此事未必办不到,但想想梁家,相信小姐也不想万一有个闪失,将整个梁家赔上吧?相信小姐定会同意与冯达做成这笔生意的!为他……报仇不是小姐现在还活在这世上的唯一缘由吗?”
冯达说的话,字字砸在梁晨曦心上。冯达对她的了如指掌令她心惊,而那最后一句话更是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冯达的语调渐显悲凉,顿了顿,语调又恢复了先前的平稳,接着道:“想通了,就派人送信去冯府。无须写信,只在信函上书‘冯达亲启’四字便可。”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去了。
望着冯达离去的身影——
这个背影她没有见过,有些沉重,仿佛正有千斤重担压身一般。
*
回府的路上,梁晨曦仔细过了一遍昨夜至今晨发生的事。
她确信昨夜之事必是冯达干的。
但这又是为何?
他肯定不是真为了娶她而干这件事的。
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她还是明白的。
韩凤到底哪里得罪了他,让他做得如此不留余地。
他说的对,此事如若她做,万一有个闪失,梁家可能会整个赔进去。
昨夜之事,便已是始料未及。
就算今后重整旗鼓,也难免被他再插一脚,生出事端来,牵连整个梁家。
而且,昨夜并没有拿到她要的东西,又不见了韩凤。
单韩凤这条线,她就耗费了近五年时间——调查韩凤,在他身边安插人,培养信任,获得情报……
在韩凤身上下功夫,只因韩凤是最容易被突破,也是最早被突破之人,而且他手里有关键证据,只要获得便能很快达到目的。
可就这最容易的还耗费了五年时间,可见太子一派有多牢固。
而现在,五年付出就要收网了,却被人夺了先声。
如果韩凤这条线断了,就得从别的线入手,可其它线进展都不大,不知又要耗费多久。
往好了想,如果韩凤是侥幸逃过一劫或事先得到风声藏起来了,那凭她现有的谍报网,找到他也不难,事情还有转机。
如果韩凤是被血洗之人带走,也就是被冯达带走,那和他合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以他的能力,就算韩凤没有随身带走东西,也能问出东西的下落,而且,人和物在他手里,他肯定会比自己利用得更好,也比自己更快达成目的。
再者,昨夜之事证明,冯达已渗入到自己的组织。
连自己的组织中都能安插或策反到人,证明他确有些本事。
另一方面,也提醒了自己,组织中出了叛徒。
如若自己不接受他的提议,自行报仇,单整顿内部就需耗费不少时日,时不待人,更何况消息已走露,自己根本不可能撇开他自行行动了。
他真真只给自己留了一条路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