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似乎尚未停止,但好像已经比之前弱了不少。
握着方向盘的栩文不禁松了口气。
要是一直那么疼下去,不死都得丢了半条命。
捂着头的白躺在坐在后座的艾尔薇的大腿上,娇小的身体不住的微微颤抖,那样子,艾尔薇实在不忍直视。
不像缩在副驾驶面色苍白的陆一铭,连个膝枕都没有。
差距啊…………
栩文无奈的叹了口气。
沙色的悍马全速驶出要塞都市库拉杜卡已经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在孙藏锋的建议下,为了防止“五龙”得知他们的位置,所以所有的通讯器和装在悍马上的定位系统全部都被栩文在里克的帮助下卸除丢在地下车库。
也和幸存的人们简单打了声招呼。
说来可笑。
来的时候十六个新人,现在除了他们居然只剩下九个人还活着,而且还有两个能不能恢复意识都不知道。
他们的车子一路向西南沿着望不到尽头的公路全速行驶,特意避开了“地狱之门”和盖兹入城的方向,以现在的速度想要到达最近的城市起码还需要两个小时,而且到了那边也得做些伪装,最起码不能穿着行动服,挂着同样标志性的制式长刀。
好在走之前在栩文卸除设备的时候艾尔薇从几人的房间里拿了些平常的便服出来,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我们要去哪?”
艾尔薇轻轻的抚摸着白纯白的长发,看向车窗外的一片荒凉。
“巴卡利斯,”栩文瞟了眼放在身边的纸质地图,声音多少带着点无力。“我有件更重要的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艾尔薇双眼有些迷茫。
“…………不………没什么。”
“…………”
…………
……
陆一铭二人在即将到达巴卡利斯之前便彻底从疼痛脱离出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神清气爽,从来都没觉得活着这么美妙过。
男女分开在车上换好便装之后的他们在巴卡利斯给车辆加油,然后用身上的钱买了不少生活补给品后便再次开车上路。
这次一开就又是一个星期。
中间在另一个沿路的城市又买了些食物,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了。
司机是栩文和陆一铭轮流来做,毕竟谁也不能一直不眠不休的开车。
现在只能尽快开到下一个城市去,越隐蔽越好。
他们可不想被“五龙”找到。
即便现在的目的早已和刚入学院时渐行渐远。
十一月三日。
四人终于找到一片愿意收留他们的村落,这里离国境线还有几千公里,周围也没有任何城市,而且这个地方在地图上还完全没有标识,说是最理想的地方也毫不为过。
村子里的人们都很善良。
他们在一位失去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妇人隔壁住下,木屋也是在几位村民的帮助之下用了三天时间盖好的。
这个村子里都是老年人,最年轻的也已经有六十岁的高龄。
栩文和村长谈过话。
最后一代年轻人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全部离开了,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回来过。
这个地方早晚有一天会变成死村。
孩子出生、长大、成人、离开、不再归来。
仿佛早就成了一个惯例。
这些老人们只能就这样一直生活下去,虽然富足,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女去了哪里,现在在做什么,甚至连生死都不知道。
实在是让人叹息。
不过好在现在有了他们四个年轻人。
栩文半跪在老旧的农用机械前,手中的扳手正一点一点的将车轮上的螺丝拧紧。
“真是不可思议。”
“要感慨人生了吗?”陆一铭躺在车底,淡淡的声音悠悠传来。
“不,”栩文站起身来把玩着手中的扳手,“只是没想到而已,还能过上这样的生活。”
“不是什么坏事吧?”
“最近总会做梦啊,梦到被杀掉的人……”
“罪恶感?”
“还真是。”
“那可太好了。”陆一铭从车底慢吞吞的爬出,“说明你还是个正常人。”
还记得。
在医院眼睁睁的看着两名前辈被杀,自己用枪打碎那个人的脑袋。
在地下室朝着那个人没有任何犹豫的开枪……
“我也是杀人犯。”
陆一铭缓缓的直起身子,慵懒的伸着懒腰。
这句话也只是听起来漫不经心。
栩文尴尬的笑了笑。
“但是,你比我更有人情味。”
“嗯?”
“赶回公寓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那两个人的能力了吧?那个什么封魂的也就能夺走人的思维几个小时而已,说到底再怎么样也都是被控制了的无辜的人。”
“…………”
栩文无言以对。
“可是和你不一样。”陆一铭双手插进口袋,摇摇晃晃的走到栩文旁边,“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公寓,杀掉那些人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感觉,很可怕吧?”
“这么一听还真是冷血。”
没有负罪感。
没有自责感
甚至连畅快感都没有。
“你在地下室开枪的时候我其实被吓了一跳。”
“为什么?”
“还以为你成了同类了。”陆一铭松了松肩膀,仍旧是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听到你今天说的这些我就放心了。”
安心了是吗?
“真敢说啊。”
“好了,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吧。这些村民可不是无缘无故收留我们的。”
“我知道。”
这些日子以来,每天晚上他和陆一铭两人都会在耕地外围用制式长刀进行对练。
即便离居住区有相当的距离,这样的举动肯定也都被村民们看在眼里,但还是没有把他们赶走。
要么就是怕惹恼了他们自己会有杀身之祸,要么就是把他们当成危难关头保护村子的救命稻草。
“话说,你还真是聪明啊。”
“怎么突然怎么说?”栩文并排走着,疑惑的问道。
“还挺会装傻。”
“你是说那两个人能力的事?那东西,纯粹就是掌握的情报量比较多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还有那个荷鲁斯之眼,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那东西八成是对异能有增幅的作用吧?”栩文捏着下巴淡淡的说道,“不过这方面的情报里克还没来得及传给我,所以说到底也只是我的猜测了。”
陆一铭耸了耸肩,不再说话。
……会害怕吗?
对于未知。
……会害怕吗?
如果眼前这一片无边际的蔚蓝天空,突然变成血红的话。
……会害怕吗?
不绝于耳的枪声。
一颗接一颗掉在光滑瓷砖地面上的空弹壳。
疯狂的、行尸走肉的人们……
斧头、刀子……
会害怕吗?
如果这是噩梦的话,会惊醒吗?
如果眼前的这片祥和是真实的话,噩梦已经结束了吗?
如果真的已经结束了的话……为什么那些东西还在?为什么没有选择扔掉?
我在害怕吗?
我们……在害怕吗?
他们回到双层的木屋。
陆一铭蹲在壁炉前伸出手指,一缕肉眼可见的电流随即将干柴点燃,温暖的气息开始逐渐蔓延开来。
“电流”
说白了就是个人形电棍。
“看来回来的太早了。”
他静静地盯着越来越旺的火焰。
“要去练习一下吗?”
栩文瞟了眼挂在墙壁上的五把制式长刀。
“好主意。”
他起身,从墙上取下两把,随手将其中一把朝栩文扔了过去,后者一把接下。
害怕吗?
害怕呀。
怎么可能不怕。
现实就是越平静才越让人恐惧。
毕竟是地狱般的时代。
所以。
与其浑身发抖的躲在角落还不如面对。
所以。
我们一直都在准备。
脑海中的场景总是挥之不去。
地下停车场,倒在地上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吴雨。
捂着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的米圆。
抱着米圆努力不让自己哭喊出来的苏笑笑。
简单处理着擦伤的王示。
过了很久才恢复意识的雷德。
站在尸体旁边沉默着的清水迅也。
靠在冰冷墙壁上一直用耳机通讯器寻求支援的陈言。
不知所措的康纳。
……这就是现实。
无论接受与否,都是现实。
死去的人无法复生。
这一刻活着,下一刻可能就会像吴雨一样成为一具冰冷的残缺尸体。
因此…………
栩文站在陆一铭对面,相隔十米。
脚下是荒芜的土地,徐徐吹来的是即将入冬的冷风。
已经可以看到呼出的白雾了。
因此…………
摆出架势的两人冲向对方。
刀刃猛地劈砍在一起。
因此……
刀尖划破衣服的领口。
因此!
这就是意义!!
我们活着的证明!!!
…………
……
“又开始了。”
看着远处两人的艾尔薇不禁叹了口气。
身高只到她肩膀的白拽了拽她长衫的袖口。
“他们想回去吧?”
…………
“因为我,大家才会离开那个地方。”
…………
“因为我杀了同伴…………”
艾尔薇看起来的柔弱的手放在白的头上,在凄凉微风中。
“是这样。”艾尔薇看着前方,深蓝的双瞳一眨不眨,“但也不全是。”
她的声音说不出的温柔。
白不禁睁大了双眼看着身旁的人。
她明白。
我是个软弱的人。
白紧紧的抓着胸口处的布料。
“艾尔薇……”
“嗯?”
“陪我训练吧。”
为了不再软弱。
为了遇到危险之时不再依靠那个人。
白看着略微有些笑意的后退两步的陆一铭,紧紧的攥着娇小的拳头。
为了变得坚强!!!
艾尔薇安心似的呼了口气,欣慰的看着目不转睛的白。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的年纪。
现在终于连目标也变得一样了呢。
…………
再回家时天色已晚。
夕阳正盛。
金红的光芒将整个客厅完全占领,充斥着暖意。
围着棕色围裙的白把及腰的白色长发束在脑后,哼着自己家乡的小调和同样打扮的艾尔薇一起准备着晚餐。
至于那两个灰头土脸的少年则还泡在村中的澡堂里,靠着多日以来学到的本地语言和一同泡澡的大叔老头们费力的交流着。
话题全都是自家儿女的话题。
说起来,村子里还有六十多个孩童,都是由老人们抚养着,最后的新鲜血液全部长大成人之后,按照这些年长者的打算,这个村子便会彻底进入养老的状态。
不会再有人在这个村子出生。
只有安详的死亡。
还有不得不说的是。
白的手艺真的让人意想不到。
…………
……
库拉杜卡警察局的贵宾室被装饰的金碧辉煌,总体以品红为主,到处都有黄金的影子,连烟灰缸都显得相当奢侈。
海涅坐在盖兹的对面,散乱的红发还带着些许水汽,一看便知道刚从浴室出来便被叫到这里,行动服的穿着难免有些不整。
“这是地址。”
盖兹叼着点燃的香烟,宽大粗糙的手将一张夹着照片的文件推到海涅眼前。
“丽莎吗?”
海涅表情冰冷的拿起文件。
“和安娜打了一架目前应该还处在昏迷状态,现在的话即使是你也可以杀了她。”
“太小看我了吧臭老头。”
海涅不满的咂嘴,英俊的脸被凶恶占领。
“狂妄。”
盖兹冷哼一声把烟头碾灭在镶着金边的烟灰缸,起身推门而去。
丽莎·格朗
异能“爆炸”的持有者,修斯的真身。
这正是他海涅日思夜想的能力。
虽然八成在他这个无能力者身上产生新的异能,但也有两成的概率能让他直接得到“爆炸”的能力。
对他来说现在可顾不上那些“背叛者”,他紧紧的盯着文件上的情报,表情愈加狰狞起来。
海涅把文件用打火机点燃丢到烟灰缸里,起身拿起放在门口的制式长刀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地点在第三大道与罗尔斯街交口的罗尔斯大厦十楼。
对于藏身来说实在是个完美的地方。
五分钟后,海涅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大厦的一楼大厅,穿着如此显眼的行动服,门口的保安和前台的工作人员一下就知道这人的身份,因此没有任何人阻拦的他直接乘上电梯,轻轻松松的来到十层的住宿区。
1018室。
海涅缓慢的走在深红的地摊上,好像十分享受现在的感觉,半天才走到橡木隔音门的门口。
一脚将门踹的整个飞了出去,进到房间的海涅随即开枪,子弹直接把躺在床上的没有右臂的女人的左手贯穿,开出一个恐怖的孔洞出来。
女人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
不紧不慢的海涅一把捂住她的嘴巴,漆黑的枪口狠狠地顶住了她的额头。
“想我了吗?”
丽莎疯狂的扭头想要挣脱,却被海涅的手按的完全无法动弹。
“听说你居然还在自称普罗米修斯,洗脑被洗得太深了?”海涅的手愈加用力,以至于丽莎精致美丽的脸颊被疼痛逼迫的逐渐扭曲,“想杀了我吧?等级二的你不打响指没办法发动异能,别做梦了。”
说着,他又朝着丽莎的左手开了一枪,直接打断了她的拇指。
而她却因海涅伸进她咽喉的手指连痛苦的惨叫都叫不出声。
海涅笑容狰狞,在她拼命的挣扎中一把撕开了她单薄的衬衫。
“你这么漂亮,死之前不享受一下怎么行呢?”
没人能救她。
因为仅有的两个同伴都死了。
夕阳的光照在她屈辱的脸上,她清楚,这就是她的结局。
…………
………………
……
木屋的客厅里,栩文和陆一铭正翻看着从隔壁老妇人那里借来的当地书籍,饭后的简单娱乐,这已经成为他们的习惯。
坐在两人对面的白则已经趴在艾尔薇的腿上沉沉睡去。
恬静。
只有壁炉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翻动书页的声音。
“她今天很努力了呢。”
抚摸着白柔顺的长发,艾尔薇一脸宠溺的说道。
“嗯。”陆一铭的视线全在勉强看懂的文字上,“从来没看见过她那么拼命的样子。”
“你呀,像个老妈子一样。”
栩文不禁小声的嘿嘿笑了起来,然后一看到艾尔薇带着杀死的表情,瞬间消停下来,老老实实继续读书。
好可怕…………
但是……
很幸福。
他的嘴角不经意的略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