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楼,路旁停着一辆黑篷马车,六个岛兵或坐或站围着车子啃着蒸饼,手里端着一碗肉汤,见杨霄出来,几人将蒸饼塞进嘴里,把碗递还给酒楼伙计。
杨霄也没上车,而是牵过车边栓着的一匹马对几人道:“去四海钱庄。”
马车上装着从马贼山寨缴获的五千多两现银,马车装上这许多的银两,会在路上留下很深的车辙印,有经验的土匪很容易判断出车上装着贵重物品,所以为了防止路上被盗匪们盯上,杨霄带上了六个岛兵,这几人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个个战技娴熟,加上他对付二三十人的小股盗匪不成问题,好在一路上平安无事,几人都顺得进了城。
鲁良本吵吵着也要跟来,但训练护堡队的事情显然更为重要,也只能将他留在堡中。
四海钱庄分号并没在最繁荣的北城,而是在相对清静得多的东城,那里大多是城内的原住民,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营生,因此生活还算过得去,是象山城里的中产阶级。
杨霄牵马而行,几个岛兵除了一个驾车之外,其余人都骑马护卫在马车两边。
象山城内是古代城廓典型的十字街布局,人马走到中央的十字路口,从路面上便可看出县中的贫富差距,从十字路口向北全是规整的青石铺路,两边还修有排水渠,雨天的积水很容易通过暗沟排到城外的护城河中,东街是碎石夯土路,虽然比青石路差了许多,但还能看出个路模样来,而西南两条街就全是土路,夏季雨水多,路面上全是泥泞的坑洼,积水中还有许多人畜的粪便,在太阳的暴晒下发出难闻的气味,苍蝇成群,蚊虫乱飞,许多赤身的干瘦小孩就在肮脏的泥水中打闹,草房苇屋门口就站着他们的父母,一个个蓬头垢面,神情呆滞,也不阻止那些在泥水中打滚的小孩。
这还是城外上千的流民没有放入的情况,否则城内的环境会更加不堪。
东边的街道还算好走,碎石夯土路压得很实,车轮压上去只有浅浅的印迹。走过一家挂着铁字布幌的店铺时,许多百姓围在门口看热闹,店铺不时传出叫骂的声音,由于马车上载着几千两银子,杨霄等人也没有停留,径直越过看热闹的人群,向前行去。
从钱庄出来,车上的几千两银子已经变成了薄薄的一叠纸,五十多张百两面额的银票,全是四海钱庄见票即兑的本票,钱庄掌柜见杨霄一行人气度不凡,没敢耍什么花招,但现在的钱庄可不是后世的银行,不但没有利息,还要抽百分之一的保管费,而等人拿银票去兑换现银之时,还要收取百分一的兑费,也就是说,这一存一取,银子便缩水了百分之二。
象山县城小残破,周边也没什么值得逛的地方,杨霄便准备返回客栈,静等后日史圆的通知,在路过那间铁匠铺时,却发现看热闹的百姓越聚越多,里面不但有人的喝骂声,还传出妇人的哭泣声,而在铁匠铺外,还站着几个壮班民勇。
古时所谓的三班衙役,便是即皂隶、捕快、壮班。站班皂隶,类似今天的法警,负责跟随长官左右护卫开道,审判时站立大堂两侧,维持纪律,押送罪犯,执行刑讯及笞杖刑。捕班快手,简称捕快,有点类似于今天的刑事警察,负责传唤被告,证人,侦缉罪犯,搜寻证据。壮班民勇,负责把守城门、衙门、仓库、监狱等要害部位,巡逻城乡道路,类似今天的武装警察。
这些都是衙门不入流的吏员,作为县令治理地方的辅助,也曾发挥过非常积极的作用。但到了今时,吏治混乱,贪腐横行,这些人已经沦落为民间的祸害,比如民勇们记律松驰,武备废怠,训练缺乏,根本毫无战力,唯一作用,就是阻止难民进城,或者对一些进城的小民吹胡子瞪眼睛,看准机会敲诈些钱财。
壮班民勇穿着箭袖青衣,外罩红布号衣,腰裹红丝带,头戴范阳笠,帽尖插着红缨,别着腰刀,号衣上一个大大的勇字,这是三班衙役的区别,民勇是勇字,皂隶是皂字,捕快是捕字。
“……可怜啊!八两的买役钱,硬生生涨到八百两……这是不让人活了啊……”
“谁叫他生出的女儿……般惹人怜……”
“唉!几代的打铁手艺……不定就要失传……”
“……性子太刚烈……”
人群中的议论声传入杨霄的耳中,他心中一动,翻身下马,拨开人群向里走去,几个岛兵赶紧跟上,紧紧护卫在身旁。
围观百姓被人拨看,有些人心中不快,转身便欲开骂,却看见一人衣着不凡,身后几个护卫也是高大雄壮,个个持刀挎弓,知道惹不起,赶紧将要出口的脏话憋了回去。
铁匠铺不大,杨霄走到近前,便将里面的情况看了个清楚,铺子的大门已经被人踹落,烂成几块散落在里面,两个民勇打扮的人并肩站在一起,对面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满脸黝黑的汉子正拿着一把直刀,抵在一名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白皙的脖颈上,刀很锋利,已将少女的脖子割出条血口,红色的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缓缓流下,分外刺目。
“请问这位大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杨霄对着旁边一位满脸激动的中年汉子抱拳问道。
那汉子见他气度不俗,连忙还礼,将事情耐心的讲给他听。
原来这家铁匠铺的主人叫郑刚,世代打铁,手艺精湛,在整个宁波府也找不出几人能与他比肩,不过在古代,技术再好的工匠也是贱籍,每年都要为朝廷免费服劳役,大炎朝规定,匠籍每年服役四个月,如果不愿服役者,也可出银代替,这便是买役钱,买役钱没有明文规定,由地方衙门酌情收取,大多数地方都是一至二两每月,当然,到了此时,法度混乱,地方官吏贪索无度,买役钱一般都是过去的五到十倍。
这郑铁匠今年该服四月劳役,正常买役钱为八两,但经过官府的加征,往年每次都要缴纳五十两,不过好在他手艺精熟,不但打农具没问题,便是刀剑铠甲都能打制,手里从来不缺活计,因此每年五十两的买役钱还能交得上。
可坏就坏在,他生了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郑月如,偏生日前还叫壮班班头韩猛给看到了,那韩猛虽也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吏,但却是魏家的走狗,手底下还管着几十个壮班民勇,平日里欺男霸女、敲诈勒索、无恶不作,乃是象山县的一霸,他本是好色之徒,家中已纳了五房小妾,看到郑月如这样的可人儿那还能按捺得住,第二天便派了手下来提亲,要将其纳为第六房小妾。
可那知郑铁匠也是个倔驴脾气,怎生同意自家女儿为人小妾,况且还是韩猛那样的为非作歹的奸恶之徒。于是那些民勇便将郑铁匠今年的买役钱涨了一百倍,还非得逼他马上交,否则就要将他女儿抓去抵偿,郑铁匠如何有这许多银钱给他,且他是宁愿没生这个女儿,也不愿让女儿去给那等恶人做妾,所以便发生了杨霄所看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