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栖凤殿暗涛汹涌。
高高的凤位上端坐着苏皇后,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跪着的两个人,眼含盛怒。
其下跪着的两人一个身着普通宫女服饰,面色发白,额头隐隐有汗水渗出,神色慌张而诚惶诚恐。
相比之下,在她身旁的另一个人面色便显得平静很多,但仔细看她的指尖,也是紧紧攥进肉里,勒出深深的抓痕。
“樊雪。”苏皇后极力压抑着怒火,声音清清冷冷。“那小宫女都招了出来,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可怎么狡辩。”
那御衣司的掌事女官樊雪闻言面上慌张的神色飞快闪过,她正了正身子,猛吸一口气。“下官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放肆!你且说来,是何人指示你在暗地里给皇后娘娘下绊子、扰乱宫闱!”站在一旁的萧抚柳“漱”地将边上的茶杯狠狠摔落在地,瓷制的茶杯碎成一片,不偏不倚的落在樊雪腿边,令樊雪身子狠狠一抖。
但她还是不肯松口,“无人指示。一切皆是我自愿。”樊雪苦笑了一声,“我在宫中尽职尽守地做了这么久的八品女官,哪次六司评比的账本不是御衣司最佳?连前朝的老臣都夸我是女官的典范!她宁浅音不过是初入宫闱,经验远不及我丰富,凭什么,凭什么偏偏后来者居上!凭什么我对你们忠心耿耿,却远不如一个新来的宁浅音!”这一番话虽然是为了圆谎,但她说得字字有力,句句铿锵。想必也是心声的。
苏皇后面上仍是一片平静,但心中却狠狠一揪。后来者居上?她暗暗嘲讽一声,她又何曾不是这样?
良久不语。她只是给宁浅音暗暗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会意,手中拿着一柄凤旨向樊雪渐渐走近,在她身旁停下了脚步,俯下身子在她耳畔细语着什么。
不知为何,望着那道凤旨,楣良媛心中有些慌乱不安。
不会有事的!她暗暗告诉自己。这次是姑母亲自出手,必将是滴水不漏,她自然不必担心。但说是这么说,她心中总是没来由的惴惴不安。
但奇怪的是,听完宁浅音的耳语,樊雪的神色由一开始的假装平静开始变得很复杂。像是懊恼后悔,又像是惭愧不安。良久,苏晚鸾清了清嗓子,声音中半是责怪又半是惋惜。“本宫从来没有忽视你的努力。”
苏晚鸾叹了口气,眉目间尽是惋惜。“本想祭典过后便升你为六品掌管宫外大大小小瓷窑,不曾想...”
平日里威严清冷的面容恰到好处的露出几分怜惜,苏晚鸾着欲言又止的模样,反倒更是惹得樊雪心中狠狠一颤,心中开始犹豫不决。
该死!楣良媛暗暗咒骂。谁能想到苏皇后还有后招!感情牌?这无疑是最打动樊雪这种重情重义还忠心耿耿的人的。自己好说歹说、威逼利诱才好不容易让她答应帮自己这个忙,并且绝不供出自己来,不会就此功亏一篑了吧?
突然,樊雪冷不丁地开口,“娘娘,下官......”她面上满是汗水。没错,她是答应了楣良媛死也不供出她来,自己也的却是被她许了很多好处,但皇后娘娘是无辜的啊!自己一时被猪油蒙了心,平白辜负皇后娘娘的知遇之恩,这怎么会是心高气傲的她所做的事?
士为知己者死!
楣良媛眼见樊雪渐渐坚定的神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指尖紧紧掐入手中,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
上座的丽嫔猝笑一声,面上满是不解的模样。“楣妹妹如此紧张做什么?”
“我,我......”楣良媛已是乱了心神,支支吾吾的,脑袋一片慌乱。她自小备受呵护,娇宠长大,何曾经历过后宫中的尔虞我诈?这才因紧张而乱了分寸。
皇后内心泛起一阵诧异:丽嫔这是......什么用意?
楣良媛也不是什么愚蠢之人。不断给丽嫔眼神暗示,意即让她帮自己解围,但那人只当作不曾看见而不予理会。
奇怪......不要说苏皇后了,连楣良媛也疑惑不已。丽嫔姐姐一向是深思熟虑,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蕴含着她自己的用意,往往是在人最不经意的闲聊中撤下对方每一颗重要的棋子,最后那人已单枪匹马且毫无退路也不自知,往往是杀人于无形。今日为何...要刻意刁难自己?
但现下也容不得她不半分多想了。眼看樊雪正欲开口的样子,她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也顾不上会不会惹人起疑,毕竟这是力挽狂澜的唯一办法了!固然铤而走险,但眼下她还有别的退路吗?
她定了定心神,眼中假惺惺地泛起几分关怀的模样,向樊雪的方向探了探身子,让她的视线与自己正对上,语气中带着浓浓威胁的色彩。“你可不要乱说。如若凭空捏造欺骗皇后娘娘,不仅是你,连你的家人,一个都别想逃脱!”
话的语气越说到后面越分凶狠。随机樊雪的身子狠狠一抖,明显她的话,是起了作用的!
樊雪本坚定的想法又起了动摇:若是她孤身一人,今日为报知遇之恩一死了之也罢了,但......但是她还有家人。若她把楣良媛供出来她逃脱不了是定然的。但顾家家大业大,在自己死后,又何曾不会将气撒在自己家人身上?
家人一向是她的软肋。她将开未开的口又狠狠闭上!今天哪怕不招,也顶多自己一个人受罪。横竖都是死,又何必把自己家人牵扯上?
“皇后娘娘,一切都是下官自己策划,要罚,下官也受了!”
萧抚柳眼睛都望红了,却见好不容易将要撬开的嘴又被楣良媛搅黄,心中懊恼万分。便只将气撒在樊雪身上,死死地瞪着她,若眼神可以杀人,她那眼神足足可以剜出一道道伤痕!
察觉到身旁人的气闷,苏晚鸾只是平静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清冽而无半分懊恼地望着跪在地上的樊雪。这倒是她意料之中的。似笑非笑地神情让人看不出一点情绪。
楣良媛见自己的话见了成效,心中那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但她不知道的是,苏皇后一开始,就不认为此招会有用......
“既然是樊女官一人所为,整件事情便都水落石出了,该罚的重罚,嫔妾便自行回宫了。”楣良媛目光中带着一丝得意。
“水落石出?”下座传来了一声冷笑。“仅凭她一句话就下定论,那樊雪这句话也太有分量了吧。”
说话的,是楚才人,皇后手下的人。
“怎么不行了?如果樊雪的话没用,一开始又为何要审问她?这不是多此一举么?”楣良媛毫不留情的回道。
丽嫔闻言轻轻笑了一声。“楣儿说得本是事实。”
她心中也无跌宕起伏的情愫,只是朝皇后身边的宁浅音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会意,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地退出了栖凤殿。
时机到了!
苏皇后不露神色地轻轻撞了身下坐着的楚才人,她回过神来,了然一笑。
只听楚才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忽然开口道,“皇后娘娘,嫔妾有个好主意。”
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预感自楣良媛心中蔓延开来......
得到皇后的首肯,楚才人的眼中泛过一丝狡黠,继续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在场诸位姐妹既然怀疑樊女官是受人指使而非自愿,那便要拿出证据来吧。”
楣良媛闻言心中狂喜,这个楚才人今日的帮助,自己在心里给她记了一功。
可她却忘了一个致命的细节,楚才人,可是皇后的人......
沈嫔心中已经了然楚才人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只是楣良媛脸上的神情......那是庆幸吗?呵,还真是一个蠢货!
果然不出她所料,不等众人反驳过来,楚才人忽然话锋一转。
“既然没有证据,那便去找才是。”
楣良媛的神色霎时狠狠一变!
“如果是受她人指使,那么定然会留下些许证据来。譬如联系的信件;譬如......贿赂的银票。”
完了,完了......楣良媛心中升起了无尽的绝望......信件自然是早烧了,但银票......该死!这楚才人怎么这么走运,一猜一个准!
皇后凛凛而不怒自威的声音在整个栖凤殿回响。
“搜、宫!”
......
下午的太阳势头已经渐渐下去了,带来的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但那雨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极了。雨后整个空气中弥漫着一片清新的气息。
后宫嫔妃等待着搜宫的结果,各自心怀鬼胎。有懊恼的,因选错了阵营而唏嘘不已;也有庆幸的,还好自己不日前才选了阵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夕阳静静地落幕,余晖洒在栖凤殿主位的地上。忽然,前殿传来一阵声响,终于,宁浅音带着一众宫女姗姗而来。
楣良媛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掌心的汗早已将手帕浸湿。她的心早已跳到了嗓子眼,目光死死地望着门口,哪怕早有心理准备,见到一众来人也更是心中狠狠一跳。
她努力想要去观察萧抚柳的神色,想要从中提前看出些端倪。但无论她看得多仔细,萧抚柳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中规中矩的神色,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禀娘娘,下官在樊雪的枕下发现了一个小木匣子,其中装了一沓银票,足足有一千两那么多。银票上的日期显示是此月初一新印的一批银钱,且一般女官发俸的日子往往是每月初五,而今日才初三,况且一个八品女官的俸禄怎可能有一千两?种种迹象表明,这批银钱的来历绝对不正常。”
楣良媛眸子中的光越来越暗淡......不错,那沓银钱是她给的定金。她现在只能想退路了......
“经内府局的协助,下官查到,那批银钱是来自于平京皇庄,而领平京皇庄俸禄的,在宫中只有两位主子......”
完了,完了......楣良媛心已如死水般绝望。此次,她顾楣容真的要了。一个不小心,说不定还会连累姑母......
自己还有什么退路!
苏皇后正了正身子,带着浓浓的讽刺望着楣良媛那慌乱而绝望的神色,不错,她心中畅快极了!
“平京的银票,来自太后娘娘和......沈嫔宫中!”
宫中的气氛霎那间变得微妙而诡橘。
“什么?!”楣良媛心中大惊,直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竟然是毫不掩饰地喊出了声。这......是、是她听错了吧?
而萧抚柳也只是无奈地撇撇嘴,“娘娘没有听错,的确是沈嫔。”
这下不要说楣良媛了,连苏皇后都摸不着头脑。沈嫔可是自己阵营下最得力的下手,自己这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么?!
苏皇后心中满是懊恼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