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进入一家传媒公司工作,我工作努力,花了三年的时间升到部门的二把手,但上升途径也就仅限于此了。
部门领导比我早八年来公司,名牌大学毕业,业务能力一流,深得老板信赖。我要想取代他,根本就不可能。
可要让我安稳留在二把手的位置呢,我又不甘心。
虽说副经理的职称印在名片上好看,但工资涨幅很低;可要真辞职,离开了公司,我什么也不是,也许要从头开始。
端午小长假,有旅行社推出了一个海岛自由行项目,小岛叫爱琴岛,距离H市不远,有碧蓝的海水和洁白的沙滩,远离城市的喧嚣。
我正好想散散心,就也报名了。
第一天到达爱琴岛,已经是下午,我换上一件红白相间的沙滩裙,跑到海滩上溜达。我拣着人少的地方散步,海风习习,一层又一层白色的泡沫冲上海滩,我选了一块干净的礁石,坐在石头上呆呆看潮水。
“嗨,小姑娘!”沙滩上突然有个男人叫了一声,打断了我的沉思。
我没有动。
“姑娘,回头!”男人又叫了一声,这次我确信他是在叫我,错愕地回过头来。
只见一个男人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沙滩上,正拿着相机对着我。
由于背着夕阳,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他穿着一件黑T恤,身材不错。
“小姑娘,笑一下!”男人冲我喊道。
突然出现在一个陌生人的镜头中,我有些抗拒,脸上的肌肉僵硬,很不自然。
男人又拍了几张,端着相机朝我走过来,我这才逐渐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的年纪应该在四十岁往上了,但和普通的中年男子不同,他的下巴剃得很干净,眼睛清明温和,又富有洞察力,整个人有种成熟稳重的气质。
“你一个人在这里?”他也在打量着我,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回去吧,涨潮了,再不走就回不去了。”
“我还要再坐一会儿。”坐在海边看着海潮发呆的感觉好极了,我不想这么快回去。
“跟我回去。”他突然伸出手来去拉我。
我没想到这男人一上来就动手动脚,侧身避开了他:“你干什么!”
“你先下来!”他干脆把相机背到了身后,伸出两只手来抓我。
“你别碰我!”我没想到出来度假,竟然能遇到色狼骚扰,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声色俱厉地警告他,“我喊人了!”
他不答话,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胳膊,把我从礁石上往下拖。
他的力气极大,我根本就挣脱不得,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用脚狠狠朝他踹去。男人没有防备,被我踹倒,整个人直接坐到了海水里,全身立即湿透了。
他站起身来,眼睛狠狠地盯着我,厉声质问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非得寻死?你想过你父母吗?他们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就是为了让你自我了断?”
“寻……寻死?”我看着他严肃的表情,逐渐明白过来,“你认为我要自杀?”
“潮水都涨成这样了,你还坐在这里,不想回去,”他依然没有放松警惕,“不是想寻死?”
“我没想寻死。”知道男人没有恶意,我松了口气,解释道,“我在这里看风景来着,一会儿就回去了。”
男人指着我身后说道:“你看你还能回得去吗?”
我疑惑地转过头去,看向男人指的方向,一看之下,原本回到胸腔里的那颗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里。
我来的时候,走过的那条路不见了,目之所及,是一片汪洋无边的大海!
“路呢?”
男人看到我张皇失措的模样,确信我并不是要自杀,这才回答道:“路在海水下面。咱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叫离岛,跟爱琴岛之间有一条突起相连。退潮的时候,路面露出来,两个小岛可以自由通行;现在涨潮了,路被海水淹没,就变成了两个孤立的岛屿——”
“我不知道这里是离岛。我以为是爱琴岛。”
“离岛的路牌就在那边的海滩上,连解释也说得一清二楚,你没看见?”他问我。
“没看见。”
他不想再给我多解释,把胳膊递给我:“趁着现在水还不深,咱们赶快走。要是水深了,就真回不去了。你抓着我。”
我迟疑了片刻,还是抓住了他的胳膊,跟着他往回走。
离岛和爱琴岛之间的海路大概一百米左右,起初海水刚刚漫过脚踝,但路走到一半时,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这海水不是静止的,而是一左一右涌过来,撞到你的身上,就像是一头怪兽的舌头在身上乱舔。放眼望去,全都是茫茫的大海,明明脚下有路,可因为这路被海水淹没了,总有一种走在大海里的感觉,就好像走在两座山崖之间的一根钢丝上,一不留神,就被大海吞噬了。
男人感觉到了我的紧张,轻轻挣了挣他的胳膊,反手扣住了我的手:“这样抓着我更安全。你只管放心大胆往前走,我游泳技术还行,带你游过去问题也不大。”
“我不怕。”虽然这么说,我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我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处在被海水包围的困境中,而一个素昧平生的男人,成了我唯一信赖和依靠的救命稻草。
这条近百米的路,我们走了二十多分钟。沙滩上早就有人发现了我们,焦灼地等待。等我们安全上岸,导游和海滩负责人免不了对我们一顿数落。
男人替我解围道:“先别说了,看这姑娘衣服也湿透了,不然先让她去换件衣服吧。”
导游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让我先回酒店了。
没想到男人和我竟住在同一家酒店,我们一起进了门。沙滩上灯火昏暗,但酒店里却灯火辉煌,借着明亮的灯光,我看到男人腿上有一道伤口,虽然早已止住了血,但伤口的边缘皮肉外翻,被海水泡得发胀发白,看得我头皮发麻。
“你受伤了?”
他垂眼看了一下腿上的伤口,说道:“刚才把你从礁石上往下拉的时候,腿撞到水里的一块礁石上了,被划了一下。”
我心里顿时有些过意不去:“那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买点药。”
“不用。”他阻止道,“我房间里有药,一会儿上去了,自己涂一点就好。”
我愧疚地看着他,“大哥,你晚上有约吗?我想请你吃饭。”
他对我笑了笑,灯光下,眼角显出细细的鱼尾纹:“不用破费了,我晚上约了朋友。”
“您可以叫着朋友一起来。”
“我要是叫朋友一起来,可就不是破费,是破产的问题了。”他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露出一个促狭的表情,“我们这次出来玩,来了十几个人——”
“老魏!”有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眼神暧昧地打量着我们,调侃道:“我说怎么找不到你了呢?原来你跑这里来了。这小姑娘是谁?”
“行了,你快回去吧。”老魏拍拍我的肩膀,口气亲切得就像长辈在叮嘱小辈,“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好。”我看他似乎跟朋友有话要说,自己先上了电梯,回房洗澡。
洗澡的时候,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海水里,海水仿佛又从左右涌过来,不断舔舐着我的身体。温热的流水冲刷着我的身体,在海里行走的恐惧,慢慢已经被另一种记忆取代了。
我回忆起那个叫老魏的男人紧紧扣住我左手的感觉,他的右手,坚定有力,被他安慰了那些话后,我便已经不害怕了,心里滋生出一种安全感,就像是扎根几十年的大树,有着狂风骤雨无法摧折的稳固。
我竟然对一个陌生的男人,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依赖。
那天晚上,我在沙滩上散步,又跟老魏遇见了。
我们并肩在海边上走了一会儿,到这时候,我才知道,他叫魏锋,自己开公司,这次趁着端午,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出来玩。
不知道是因为他在大海里给了我安全感,还是他天生的亲和力,我在他面前非常放松,就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不知不觉的,我跟他说了很多自己的事,也包括工作上的瓶颈。
“有上进心是好事,”他总结道,“但现在我觉得你还没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嗯?”我疑惑地看着他。
“拿我自己来举例吧。”魏锋说道,“我高中没念完就参加工作了。费了好大的劲才进了一家糖厂,就从跑业务干起——”
说起过去,魏锋眼中光彩夺人,似乎又回到了热血的青年时期。
“那时候的我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干了一段时间,也赚了些钱,比起同龄人来混得确实不错,但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我觉得远远不够,在糖厂里做业务,当个小领导,不是我的目标。我想自己当老板。我就有意培养自己的能力,先是销售,再是管理。”
“后来,我申请去当厂长的助手,很多人不理解我,为什么赚钱的小领导不当,要到厂长身边去打杂呢?但这些人不知道的是,我跟在厂长身边那段时间,学到了不少东西。后来我就从糖厂出来自己干,这些学到的东西,就全都用上了。”
魏锋又把话题引了回去:“你只盯着你公司部门领导的位子,眼光太窄了,如果你把思路从现在的公司跳出来,放眼整个行业,也许会找到更好的发展机会。”
虽然没有给我提出切实的解决办法,但他看待问题的思路,让我耳目一新,之前,我确实目标太狭隘了。
谈话结束后,我厚着脸皮要了他的微信号,加了他的好友。
我从第一条朋友圈一直翻到最后一条,他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偶尔发几张自己拍的风景外,几乎没有任何信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松了口气。
第二天,我起床后在海岛上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他,便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哪里。
过了几个小时后,他才回复我:“刚才在开车,没看手机,我们今天要回H市,一大早就动身了。”
“您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向他抱怨,“我还欠您一顿饭呢!”
“哈哈,先欠着吧,等有时间找你去吃。”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给我发消息:
“刚跟朋友聊天,他这边市场部还缺一个品牌推广经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他不是做传媒,是做珠宝的,公司叫澜海,发展还不错。他们以前没怎么宣传,虽然业界很有名气,但对大众来说,是个陌生的品牌。现在想大力推广了,正好缺少这方面的人才,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去他们公司看看。”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公司,沉默了片刻,问道:“您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是个锻炼人的工作。”他回道,“当然了,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先去他们公司看看再决定。我一会儿把我朋友微信给你,你直接跟他联系就好了。”
我去网上查了一下澜海珠宝,资料果然不多,虽然公司有官网,但动态停留在几年前,自媒体账号也几乎没有更新。
就像魏锋所说,这家公司不重视宣传,要想建立澜海的品牌形象,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然而,我却喜欢这样的挑战。